编者按:新加坡曾因国土面积小而被嘲笑,不过在航空、海运等产业的支持下,新加坡的影响力大大延伸,与全世界互通。前总理李光耀不仅自己是受全球关注的杰出政治领袖,还给新加坡赋予了更大的魅力和民族自豪感。但在李光耀去世后,他留下的治国模式中的弱点也逐渐显现。 本文出自由世界科技出版社出版的《学者谈李光耀》一书中。
新加坡是一个很自豪的国度,但有时候又自觉可怜。虽然生活殷实富裕,但由于块头太小,往往会遭人挖苦奚落。印尼和新加坡发生外交风波时,当时的总统哈比比以轻蔑的口吻说,新加坡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红点”。而台湾前外长陈唐山更为不屑,把新加坡形容为“鼻屎大的国家”。我不由地想起阿里巴巴的马云,虽然精明、能干又富有,但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一旦和别人吵架,就很有可能遭到人身攻击。
可是,因为拥有李光耀,新加坡这个弹丸之地的存在感,竟然在地图上获得了最大程度地放大。看看樟宜机场、货柜码头以及新加坡航空公司,无数的触角从这个“小红点”向外延伸,从而与全球各个角落互联互通。其结果是, 一个极其促狭的疆域顿时变得无远弗届。
李光耀的影响力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他的一切言行、包括他的逝世之所以受到全世界媒体的高度关注,根本原因不在于新加坡本身对世界有多么重要,而在于李光耀在新加坡这个小舞台上扮演了堪称世界性的角色。
可是,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我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感觉, 那就是,新加坡失去了李光耀之后,这个国家在世人心目中的分量难免会减轻。按理说,新加坡还是那个新加坡,其令人称道和欣赏之处并未随之消失,但世人对它的感觉为何会有所不同? 过去多少年,世人以欣赏的口吻评论新加坡时,其实在潜意识里是在仰视李光耀。新加坡固然是一个成功的故事, 但并非是世界上唯一成功的故事。新加坡的故事之所以引人入胜,或者至少令人感兴趣,主要是因为故事里的英雄是李光耀。犹如戴高乐之于法国,丘吉尔之于英国,李光耀也是杰出的政治领袖,他的个人品质给自己的国家增加了吸引力。没有了戴高乐,没有了丘吉尔,法、英两国也就少了几份魅力。对于蕞尔小国新加坡,其建国以来的所有成功几乎都与李光耀息息相关。尽管故事还在延续,但英雄一去,就等于没有了灵魂人物,故事中原有的精神魅力难免会有所减弱。
在李光耀的内心深处,新加坡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成功国度。这一点颇似美国人自我标榜的“例外主义”,意即新加坡能做到的,其他国家未必能做到。有所不同的是,美国念念不忘在世界上复制自己的模式,而新加坡不断强调自己的成功不可复制。在李光耀一生的众多言论中,这种来自于成功的优越感俯拾皆是,几乎不加掩饰。而在政府官员、社会精英和草根民众当中,他们的自豪感也往往是溢于言表,以至于不少外人都觉得,新加坡人过于自信、易于自满。
今天,这种普遍的优越感和自豪感依然存在,问题只是还能持续多久。我的观察是,李光耀一手建立和留下来的治国模式不会立即发生明显的变化,但其中的脆弱之处可能会日益凸显出来。
最大的脆弱点之一是,社会内部对政治权威的各种质疑和挑战会变得大胆。李光耀健在时,任何针对其治国模式、政府政策以及他个人的质疑和批评都受到限制,从而确保了他自己和新加坡模式的名声完好无缺。但现在再无铁腕人物,质疑和批评不可能永远被压抑和吓退。若过去的模式被人民挑出更多的缺陷或弊端,那么,成功的新加坡故事势必会显露出一些斑点。
亨廷顿当年说,新加坡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亡政息”,意思是,在李光耀去世之后,其治国模式也将随之而去。这个论断曾经遭到新加坡领导人和媒体的驳斥,我个人也不尽认同,但对新加下一代领导人和全体国民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逆耳的提醒。
过去几十年,新加坡确实与众不同,至今依然如是,但这种模式不用说在其他国家不能复制,即使在新加坡本身也难以重复。新加坡当然还需要更多的成功,但不见得非要刻意地去强调与众不同,也无需在自我表述时给人以自满的感觉。无论是新加坡社会精英还是普通民众,都需要调试自己的心态,也就是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常心,去看待过去、对待现在、迎接未来。
杜平:凤凰卫视时事评论员。
(作者:杜平)
本文收录于《学者谈李光耀》一书中,作者杨振宁、余英时、王赓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