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的不同角落,如果稍加留意,会看到不少向知名地标致意的用心之作。
正是这些致意之作,带着人们一步步走近这座新旧交融、东西荟萃的都会城市。
知名地标:史丹福路国家图书馆(1960-2004)
致意之作:原址建材——红砖门柱与白漆铸铁围栏
史丹福路旧国家图书馆建于1960年,是建国年代知名地标建筑之一。
“我们塑建房屋,接着是房屋塑造我们”,这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的一句名言。放在新加坡语境,或可加上一句:房屋即便消失了,它们仍在形塑著这个城市的记忆。今天的我有时懊恼自己与往日知名地标无缘一见,却常常一转身发现它们其实藏身在城中不同角落的致意之作里。
寻隐狮城,渐渐地会留意到,这个城市有很多向往日致意的方式。若说上回提及的设计灵感是受启于历史叙事的遥远意象(见4月25日《早报周刊》),那么今天说的,便是以原址的建筑材料或元素,向知名地标致意的暖心之作。
福康宁山东麓山脚有两幢大型建筑,一红一白,红的是国家图书馆,白的是国家博物馆,背靠一片青翠山坡,头顶上天空是那么蓝——这幅图景,是1994年初到新加坡时见到的;这么多年以后,当我想起那些午后,画面里依然红白相间,衬著翠草与蓝天。
记得那时的图书馆里总是很多人,却又极安静。抬眼望去,馆内墙身、门廊和走道都以红砖砌成,发散著一种温敦润泽的气韵,能让人忘记楼外的车闹人喧。与红砖图书馆的缘分不算长,刚好10年——2004年图书馆宣布迁址,让路给新一轮市区重建。身边不少朋友,到今天说起仍记得那些日子里的不解和难过。那一年新加坡人以四种语文为史丹福路旧馆写下许多记忆和怀念,其中不少被选收在2004年出版的“Moments in time : memories of the National Library”(暂译《流光瞬影:忆念国家图书馆》)一书里,书中图片以红砖色为主调,今天读来仍能感觉到当年那份浓浓不舍。
图书馆搬到维多利亚街新址以后,有段时间史丹福路原址上绿茵覆盖,只剩下一对红砖门柱、一道白色铸铁围栏依偎相伴有点孤清,头顶上天空仍是那么蓝。2019年新加坡管理大学扩建工程终告一个段落,翁俊民基金会荟萃楼(Tahir Foundation Connexion)的落成,让福康宁东麓山脚多了一个以深褐色金属梁架搭建的巨型人造“山谷”,这头连着史丹福路,那头出去就能看到白色的国家博物馆。
旧图书馆的两尊红砖门柱于2019年重现原址,藏身翁俊民基金会荟萃楼的金属梁架“山谷“深处,无声地向图书馆旧址致意。
有天穿越Connexion“山谷”,猛地看到两尊红砖门柱静静地立在山谷深处,后面伴着一道白漆铸铁围栏,一时感觉如遇故人:噢,原来你们在这里!在图书馆迁址15年后,见到熟悉的红砖门柱和白色围栏重现原址,无声地向旧国家图书馆致意,心里着实有一份牵动。
知名地标:史丹福桥(1956-1970年代初)
致意之作:原址建材——桥头石墩
左下方是史丹福水道入海处,横跨史丹福水道便是史丹福桥。今日填海后的滨海一带,已完全改观。(互联网)
从旧图书馆原址沿着史丹福路向滨海方向走,来到与尼诰大道交界处时,你会见到林荫道的两旁各立着一个石墩型建筑。它们长约3米,高约1.5米,外观古朴无奇,旁边也没放说明牌,远望只见石壁上各嵌著一块椭圆形铜牌。
走近一点看清铜牌上的字样,一块是当年英殖政府的市政厅徽牌,另一块上刻着“1956 Stamford Bridge”(史丹福桥)字样。回去后查看了地图资料、旧日记载,还有国家图书馆“Singapore Infopedia”(暂译“新加坡资讯百科”)网页资料,这才意识到那两个貌不惊人的石墩,竟是旧日海岸线的一个重要定点:这里曾是史丹福水道(Stamford Canal)的入海口,曾有一座史丹福桥横跨水道。这是水道入海前的最后一道桥,而这两个石墩便位于当年史丹福桥的两头。
图中两端,是史丹福桥留下的两个桥头石墩。今天两个石墩中间是已加盖的丹福水道,从这个角度可看见坐落于美芝路的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Civilian War Memorial)。
如今史丹福水道仍在,从东陵一带溪流的源头,一路向南入海,流经乌节路、汉地路,不过多个地段已加盖而成宽敞林荫走道。不久前一个雨后放晴的早晨,我们重回史丹福路与尼诰大道的交界处,只见两个古朴桥头石墩隐在林荫道边的树丛中,无声地保持着致意的姿态。
旧图书馆大堂的粉红色马赛克瓷砖图案,也移到新馆,铺在馆外一侧的入口处。这幅图案有何寓意,是否与旧馆前身的圣安德烈学校有关?
知名地标:加冷煤气厂(1862-1998)
致意之作:原址建材——储气库铸铁托架
加冷煤气厂远景。
离开市中心,来到加冷河畔公园(Kallang Riverside Park),这里曾是“火城”——加冷煤气厂的所在地。据说当年加冷盆地的居民终日可望见冒着火的烟囱,周边工业也都跟“火”有关,加冷也因此得名火城。
据公用事业局1982年出版的“Kallang Gasworks 1862-1982: 120 Years of Town Gas Supply” (暂译《加冷煤气厂1862-1982:120年城市煤气供应简史》)的介绍,建于1862年的加冷煤气厂是当年东南亚最大的煤气厂,建国后的1966年首次转而采用更洁净的原料生产煤气。
今天的加冷跟“火”沾不上边,河畔公园反倒是风爽水凉,河上常年做的各类水上运动训练。很多人喜欢到加冷河边跑步,我们也常来这里散步看风景,每次来都会去探望一大一小的两个致意之作。
煤气厂于1998年退役后,原址成为加冷河畔公园的一部分,第三号储气库铸铁托架也站在公园一角,向当年的“火城”致意。
大个子的致意之作,是一个以八根铸铁支柱撑起的凉亭式构架,远望也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气势。旁边一块解说牌上写着,这个铸铁构架是当年煤气厂三号储气罐的托架(gasholders)。煤气厂于1998年正式退役后,这个托架留了下来,成为公园里一个永久装置,默默地向地标“火城”致意。
以煤气厂建筑材料制成的雕塑作品“加冷精神”,立于哥罗福桥(Crawford Bridge)附近的悟槽河边。
小一点的致意之作是个雕塑作品,以煤气厂的金属建筑材料制成,取名“加冷精神”(Spirit of Kallang)。这个名字倒是惹人好奇:何为“加冷精神“?雕塑基座上的蓝色说明牌,给出这样的定义:“(它的)设计概念凸显了新加坡早年开拓者刻苦耐劳的精神。他们当年艰辛劳动,为的是让子孙后代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知名地标:新加坡国家剧场(1963-1986)
致意之作:原址建筑元素——艺术装置“国家剧场@50”
位于福康宁山西麓山腰的国家剧场于1963年开幕,是建国年代的地标建筑之一。
福康宁山西麓山腰,立着一个4米高的艺术装置,它的五角菱形立面设计,让人们一眼就能认出是来自当年的国家剧场。这片山坡很少人上来,隔着一条窄路便是热闹的朱比丽花园(Jubilee Park),对比之下这里更显幽清。
我们很喜欢这个艺术装置,散步时会特意弯过去看看,尤其是在有月光的晚上。灯火与月光交映下,这个绛红色基调的艺术装置被罩在奇妙晕圈之中,远远望去让人恍惚。此时夜色更凉,静如止水。
建筑历史学者赖启健博士设计的“国家剧场@50”装置艺术,白天和夜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艺术装置的设计人,是建筑历史学者赖启健博士(Lai Chee Kien)。2013年新加坡举办艺术双年展,那年恰是国家剧场开幕50周年纪念,赖启健于是以这个作品参展,为之取名“National [email protected]”(国家剧场@50)。今天这个艺术装置已被永久安置于福康宁山山腰,面向着里峇峇利路和登路的交界处——这恰是当年国家剧场所在的位置和面向。
值得一提的是,从事建筑的人,对建筑设计的每一个诠释都很严谨。说到国家剧场的立面设计,赖启健一再强调“五星弯月”说法是人们的误解。2016年他为国家剧场建筑师黄匡国(Alfred Wong)编撰了一部回忆录,名为“Recollections of life in an accidental nation”(暂译《意外之国笑忆人生》),书里曾特请黄建筑师谈谈当年国家剧场的设计和建造细节。
黄氏回忆说,国家剧场的设计之所以采用菱形支撑结构,一是为了平衡悬桁式剧场屋顶,二是为了设计美观的考量;而剧场立面选择以五个菱形图案来呈现,同样是为了视觉美感,与五星无关。
那么,剧场前面的那道弯月形喷泉呢?据建筑师的回忆和赖启健的研究,国家剧场的原设计中其实并无喷泉,那道弯形喷泉是后来国家喷泉计划的产物,建成时国家剧场开幕已近三年。
自新加坡于1959年取得自治,1960年代的整整10年里,有多个国家级建筑地标相继建成开幕,其中包括国家图书馆(1960)、国家剧场(1963)、新加坡大会堂(1965)等。时至今日,建国时代的知名地标大多已走入历史,殊不知亦借着后人设计的致意之作,留在了属于它们那个年代的城市符号之中。
寻隐,便是在旧景与新貌之间、在消失与重现之间,一次次不期而遇的惊喜与恍悟。
文:章星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