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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岁登上歌剧舞台、16岁考入德国汉堡音乐与戏剧学院,看现定居新加坡的前中国国家大剧院歌剧导演汤新新的歌剧人生

歌剧导演汤新新,2009年加入中国国家大剧院,由此开始歌剧导演生涯。现在定居新加坡的汤新新不担心歌剧会消亡,她说,歌剧是一桌满汉全席。“快餐吃多了,也会想吃点好的。”她认为“人类内心深处,对于伟大的艺术还是充满向往,这是一种本能。”

汤新新执导的《图兰朵》,2019年在中国兰州大剧院上演》(受访者提供)

歌剧导演最重要的素质是捕捉音乐内涵的敏感度,把这种音乐性转化成舞台氛围并传递给观众。(受访者提供)

公主与王子的爱情是童话作品中经久不衰的主题,为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编织美丽的梦。然而,你可曾听说过这样一个血腥的爱情故事:

中国元朝公主图兰朵为报祖先暗夜被掳走之仇,下令如果有男人可以猜出她的三个谜语,便召为驸马;如果猜错,便处死。三年来,许多运气不好的人因此丧生。流亡北京的鞑靼王子卡拉夫为公主的美貌倾心,以智慧和勇气猜出三个谜语,然而图兰朵却不认账。卡拉夫这时向她提出一个谜语:如果天亮前你可以猜出我的名字,就可以处死我……

歌剧《图兰朵》是意大利最后一位古典歌剧大师普契尼的巅峰之作。在貌似荒诞血腥的情节下,中国歌剧导演汤新新捕捉了细腻的情感刻画。她说:“王子向公主立下赌注那一刻,充满英雄主义气概。‘你猜出谜语,我就去死’,语气像极情侣间的赌气调情,展现爱情博弈中天平两端的较量。”

普契尼不仅懂音乐,更深谙人性。他以极度浪漫的手法,把人间复杂的情感糅进歌剧,通过音乐、戏剧、文学、舞蹈等综合艺术讲故事。因此,歌剧也被誉为“音乐艺术皇冠上的明珠”。

如果说一场歌剧的呈献,是由指挥以音乐为故事注入灵魂,那么导演则是这个故事背景世界的设计师。

深刻在童年记忆的旋律

汤新新出生于北京,父亲是中央歌剧院的双簧管首席。三岁时,还在牙牙学语的她登上歌剧舞台,扮演普契尼的另一部作品《蝴蝶夫人》中女主角的孩子。因此,她从小就可以把《蝴蝶夫人》的旋律从头唱到尾,连过门都不落下。

真正热爱上歌剧,是八岁时因为出水痘在家隔离,父亲留给她一盒《图兰朵》的录像带。虽然当时还听不懂意大利语,那样热闹的场面和动听的音乐却让她着迷,每天都要听两遍才过瘾。直到她后来自己执导《图兰朵》,儿时的记忆一直都在不断地沉淀,剧中的角色和人物的心理也越来越清晰。

汤新新16岁时考入德国汉堡音乐与戏剧学院,主修双簧管演奏。“不过,上学的时候音乐会没怎么去听,歌剧院的演出倒是一场都没落下。”她回忆:“汉堡歌剧院离学校不远,当时歌剧院合唱团里有个中国阿姨,常会给我彩排的票,真是幸福时光。”

2008年是普契尼诞辰150周年,她刚获得双簧管演奏硕士回国。那年她撰写了一篇万字长文,梳理普契尼的整个艺术生涯,包括每一部作品的分析与个人诠释,刊登在《爱乐》杂志。

当时正值中国国家大剧院刚刚启用,筹备首场独立制作之际。凭借这篇文章,汤新新找到著名戏剧导演陈薪伊,做她的助理导演,参与国家大剧院的开幕之作《图兰朵》。

2009年底,汤新新正式加入国家大剧院,由此开始歌剧导演生涯。

异于常人的音乐敏感

汤新新认为,一名歌剧导演最重要的素质,是对音乐的敏感和营造氛围的能力。“作曲家留给我们的素材,只是一本乐谱和音符下面的歌词。如何把平面上的字符转化成立体的空间,有血有肉的人物,引人入扣的表演和打动人心的情感,非常考验导演功力。最重要的能力,是对音乐的敏感度,从音乐语汇中挖掘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心理。”

她举例莫扎特的经典歌剧《魔笛》说:“男主Tamino第一次看到女主Pamina的画像时一见钟情,一连唱了三句‘我将永远拥有她’。这时莫扎特的音乐起伏越来越激烈,和声功能的使用不断拓展,音乐与歌词的搭配,加深文字所能表达的深度。捕捉并营造这种气氛,是我的终极职责。”

汤新新坚持,一定要见到演员才能对歌剧有完整的构思。“当我前期构思陷入瓶颈时,看到演员的那刻,往往会得到灵感。我会根据每个演员独有的声音和气质,把设想慢慢融合进去,按照演员来设计动作,告诉他这里音乐为什么要这样写。”

此外,服装、舞美、灯光都是导演可以运用的手段,把抽象的气氛具像化到每一个细节。不过汤新新指出,音乐是瞬间的艺术,歌剧是远距离的艺术。“舞台艺术不像影视剧,镜头可以拉近特写,挑个眉毛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演得不好可以NG重拍。观众坐在歌剧院里,也许看不到舞台上的细节,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氛围。前前后后几个月的构思设计和排练,往往只是为了那一秒钟感动的瞬间。”

原定去年由汤新新执导新加坡歌剧团(Singapore Lyric Opera)的《魔笛》因疫情取消,本地的乐迷恐怕还要再耐心等待多时。

与新加坡结缘

因为先生是本地人,汤新新2015年离开国家大剧院定居新加坡,把重心转移到家庭。相夫教子之余,她还是偶尔收到邀约。2017年和2019年,她应中国大兰州歌剧院之邀,先后独立执导《茶花女》和《图兰朵》,也在捷克导演一场现代歌剧。

2019年汤新新首次在本地执导的歌剧《骗婚记》。(受访者提供)

2019年,汤新新在滨海艺术中心观看歌剧《卡门》,惊喜地发现指挥陈康明是她在国家大剧院时多年的同事,便去后台打招呼。之前陈康明曾在国家大剧院担任著名指挥陈佐湟的助手,现在是新加坡交响乐团副指挥,也是新加坡歌剧团的常任指挥。

陈康明也很惊讶得知她定居本地,当时他正和本地歌剧团体艺术坊(The Arts Place)筹备一部意大利歌剧《骗婚记》(Don Pasquale)的制作,正在物色导演人选。

没过多久,汤新新接到艺术坊艺术总监吴翰卫的电话。两人一拍即合,只花三天时间就敲定舞台设计,排练八天后在维多利亚音乐厅首演。

汤新新说:“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很快,时间就是生命,就是金钱。歌剧的制作成本不菲,场租、演员的排练费都不低。”她特别称赞主演女高音丁湘庭:“湘庭是天才的演员和歌手,她有极高的悟性和可塑性,我们的合作非常顺利有默契。”

准备时间虽短,演出却大获成功,不仅获得杨秀桃音乐学院资深讲师Marc Rochester刊登在《海峡时报》的高度评价,也被该报评为年度最佳演出。

新加坡带给汤新新的惊喜不仅如此。今年是中国厦门大学100周年校庆,去年校方约她主创并执导一部以陈嘉庚为题材的歌剧。当时校方并不知道她人在新加坡,一开始她也不知道陈嘉庚与本地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翻阅陈嘉庚的历史资料时,她发现原来很多历史人物的名字都是本地地铁站名的来源,不禁感到亲切。

汤新新参与主创的歌剧《陈嘉庚》音乐会版在厦门大学首演。(取自厦门大学网站)

她曾有段时间在广州天天听粤剧,认为粤剧的用词非常美。于是委约青年粤剧编剧余楚杏创作剧本,两人轮番打磨剧本,前前后后近一整年终于定稿。音乐则是由著名作曲家黄安伦操刀,一气呵成,非常大气、动听。

遗憾的是,受疫情限制汤新新未能亲赴厦门观看《陈嘉庚》在校庆晚会上的演出。不过,她更期待这部作品的剧场版,希望未来有机会可以把这部作品搬到本地舞台。

“不近女色”的《唐璜》

相较于之前在国家大剧院的导演经历,汤新新认为在本地的工作体验更加自由,演员、指挥、导演各司其职,也不用过多操心行政上的琐事。不过当下疫情造成的诸多限制却也着实让她头疼。

今年3月演出的《唐璜》虽谨守社交安全距离,导演还是让男女主角“亲密接触”。(受访者提供)

今年3月,汤新新首次执导新加坡歌剧团,制作莫扎特的歌剧《唐璜》。

唐璜是西班牙文学中如西门庆般家喻户晓的花花公子,然而在防疫措施的安全距离下,这个人物在舞台上倒显得有些“不近女色”——因为台上演员时刻要保持至少两米距离。

她说:“作为导演我本应坐在台下把握全场的气氛和节奏,这次我几乎时时刻刻都要带把尺子测量安全距离。不过虽然视觉效果大打折扣,音乐内在的情感还是具备。”

她表示,面对疫情的常态化,这样的实践探索是有意义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歌剧人要砥砺前行,艺术也不能从生活中缺席。

今年8月,她将再度执导新加坡歌剧团,同场呈献莫扎特的《剧院经理》和萨列里的《音乐至上》两部作品。

她说:“这两部是歌剧历史上非常早期的作品,因为长度和乐队编制都符合当下的标准所以选择做这两部。虽然故事情节较为平淡,但也可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让观众一窥早期歌剧音乐的风貌。”

导演透露,她会在人物对白上增加趣味性,而且在两部作品的概念设计上做一些对比,比如其中一部会使用现代化手法。

歌剧与现代人的距离

从上世纪末开始,越来越多的歌剧院尝试用现代化的手法诠释传统歌剧,比如大胆使用现代的布景、服饰和舞蹈,或是拍成电影。

汤新新认为这种趋势很好,“引用先进舞美灯光等,可以为歌剧注入新生命力,相信歌剧有这样的适应力。最重要的是,抓住作品的情感内涵和保留音乐的纯正性。每一部剧都是一个世界,拥有独一无二的气质,不能改到失去作曲家原本的意图。”

不过汤新新认为,现代人对歌剧还是有距离感。这种距离主要在于,歌剧已经很难适应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成为主流的文化活动。

在德国留学时,她开始痴迷德国作曲家华格纳的作品。她最喜欢的作品《尼伯龙根的指环》全长近16个小时,有一次她连听了四天才听完,十分激动。

她说:“华格纳写的是神剧,以神话史诗为脚本,世界观极其宏大。那么长的作品中一定会有无聊的部分,但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听到剧情转折所迸发出的人物情感,你会感到无比满足和感动。音乐还是要慢慢琢磨才能品出滋味。”

如果说现今的文娱产品越来越快餐化,那么歌剧就是一桌满汉全席。“快餐吃多了,也会想吃点好的。当然满汉全席也不能每天都吃。”

汤新新并不担心歌剧会消亡,她说:“人类内心深处,对于伟大的艺术还是充满向往,这是一种本能。”

文:张鹤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