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时报
【环球时报特约记者 叶孝忠】如果新加坡代表着干净、整齐和舒适,这里似乎是个例外。巷弄的尽头,乱草树下有一灶神的神龛,被安放在已经缺了边、破旧不堪的廉价泡沫塑料盒子里。这里是新加坡芽笼三巷,建造于1960年的两层排屋,占地约2公顷,有191套住宅和无数回忆。2020年12月31日,地契到期,住在这排屋里的本地人、外国劳工和各路神仙都搬家了。
来自福州的神像将被送到马来西亚安放。
华人庙宇退神仪式
排屋的住客里有少量的本地居民和占大多数的外地劳工,不少宗教团体,也买下或租下排屋作为活动场所。教堂、印度庙和华人庙宇排排站,不动声色地展示了新加坡的多元。一个路过的印度人,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华人庙宇益善堂拜了拜,这里正在做法事。参与的老人说,这座由福州同乡于80年前建的家庙也将搬迁,现在正在进行退神仪式。
退神,就是通过法事,让神离开神像。筹划退神仪式的老人是家庙的主席,他取下一直挂在门口的通告,上面写着:“本堂因为政府征用土地,必须拆迁。”堂内的祖先牌位,也必须迁移。他喃喃自语说:“不是我们要这样做的,是政府要利用这块土地。”说完,就将通告丢进火炉里,顷刻化为灰烬。登报后,没有后人认领的祖先牌位也由庙堂上的灵位搬出来,擦拭干净后,放入熊熊大火中化掉。烧掉牌位后,“祖先”会去哪儿?一位神职人员告诉我,那只是“化掉”牌位,“祖先”会去后人安排好的地方。
年轻的神职人员,来自马来西亚,在本地有全职工作,偶尔兼职,为神服务。这场法事原本由远在马来西亚峇株巴辖的师傅主导,但无奈疫情暴发,只能通过视频连线,和在新加坡的徒弟们完成一场送神的仪式。手机的扬声器传出了120公里外师傅毕恭毕敬低回婉转的诵经声,徒弟则在庙堂内,灵巧舞动着身体,宛若跳着由远古时代继承下来的舞步,手挥舞著毛笔,在空中挥毫,书写着我们无法解读的文字,恭请神明离开神像。
在大火中化掉的祖先牌位,也化掉了家族的一页历史。
来自家乡的神像与乡愁
七八名因退神仪式而聚在一起的老人,来自福州闽侯,有着相似的命运,于上世纪50年代,随着父母下南洋找新生活,没想到当时一次离家,就是永远。昔日的孩童已是两鬓泛白的老者,依旧保持着浓厚的乡音,用流利的福州话沟通,他们每年在此聚会三四次,为庙里的主神庆祝生日。这一两年,他们都为同样的一件事茶饭不思,地契到期后,又得给诸神寻找新家。“每天都在想,心很乱。”陈信礼说。他是益善堂的理事之一,小时候就随着爷爷到庙里,问起岁数,他说他和新中国同岁。
“信神有神在。”老人说。经过多年的发展,现在庙里有200多尊神像,还有不少宗教文物。庙里的主神是闽侯人的守护神之一麻三相公。王维森是参与退神仪式的老人之一,他对这尊神像很有感情,过去神像一直在福州闽侯淮安村的老庙里。他说没人知道这尊神像多少岁了。 “他们都是家乡神,由家乡请来的神。”陈信礼说。不同村不同姓氏的人,都会带着他们的家乡神,庙里接受了神,神也有了立足之地,信徒也就陆陆续续来了。老人们手递手,将神像和祖先牌一一由神台搬到大厅,再抬上货车。几十年来的尘埃在空气中懒洋洋地飞舞起来,这是他们最后一份来自家乡的回忆和祝福。
几度搬迁,信徒零落
由福州闽侯人所创建的益善堂最早设在樟宜,后来因为政府征用土地,上个世纪60年代搬到芽笼23巷,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土地再次被征用,益善堂获得一笔赔款,又搬迁到芽笼3巷。现在地契到期,又得搬家。信徒越来越少,根据陈信礼日渐模糊的回忆,早年来庙里的人有两三千人,现在就他们二十几个人。不少年轻的新加坡人认为拜神就是迷信,但对陈信礼和他的朋友们来说,这信仰也是慰藉乡愁。
没有信徒没有香油钱,庙越来越难经营下去。如果经费有限,找不到合适的地段搬迁,有可能需要把家乡神都化掉,但豁达的老人们相信神自会有安排,果然在一年前,辗转认识了马来西亚万灵庙的住持,愿意把神请到120公里外的峇株巴辖,并允诺会按照原来的方式摆放,还原在新加坡的布局。“等疫情结束后,我们会一起去峇株巴辖敬神。”老人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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