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英国既没有出台相关的扶持政策，也没有拿出巨额的芯片补贴
文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美国旨在遏制中国而推出的近530亿美元的芯片补贴计划，不料却给它最紧密的盟国英国造成了“附带损害”。
不久前，英国一些最顶尖的芯片公司派出了一个代表团前往美国，会见了美国政府和国会的高级官员，并威胁称，如果英国政府动作迟缓，再不拿出有关本国芯片产业的战略计划，那么，它们就要到提供更高经济补贴和更大政策扶持的美国去建厂生产，甚至把总部也迁往美国。
英国芯片战略为何难产？
美国在2022年7月底由国会两院通过了芯片法案，并在8月9日由总统拜登签署成为法律。2023年2月28日，美国商务部宣布启动芯片制造与研究补贴申请程序，以高达527亿美元的补贴和税务优惠，吸引全球顶尖的芯片制造商到美国建厂生产，目的在于让芯片制造重回美国，重振美国军事、科技以及制造业优势。
在宣布启动申请程序时，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声称：“从根本上说，这是一项国家安全倡议，我们不会向任何提出请求的公司开出空白支票。”
根据美国有关芯片补贴的“国家安全”条款的规定，全球芯片公司如果想获得美国的补贴资金，就必须限制在中国等国家扩大半导体产能的能力，如果相关的芯片公司在知情的情况下与引起美国国家安全担忧的外国实体进行任何联合研究或技术许可工作，它们将不得不退还收到的所有资金；此外，相关的芯片公司还必须致力于在美国半导体产业进行投资，在美国建造研发设施，必须承诺使用美国生产的铁、钢和建筑材料等。
此外，美国政府还试图限制全球芯片制造商向中国出口技术。
但芯片产业链分布在全球各地，如果一个供应国家和地区发生了变化，就可能影响产业链相关企业和供应商、供应环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美国公布了芯片法之后，欧盟也出台了高达430亿欧元的芯片补贴方案，希望在2030年之前帮助欧盟在全球芯片产能中占据20%的份额，其他国家和地区也都纷纷效仿，参与到这场芯片制造竞争之中，例如，日本、韩国、新加坡、越南、印度等国也都各自公布了关于扶持本国芯片业的方案。
相比之下，英国动作慢了许多，时至今日，英国既没有出台相关的扶持政策，也没有拿出巨额的芯片补贴，于是，英国有可能成为美国决策者所瞄准目标之外的最大附带受害者。
2023年1月25日，英国科技行业最有影响力的30位大佬给英国首相苏纳克写的一封联名信被媒体曝光，该联名信要求政府立即公布英国芯片战略计划。
这封联名信这样写道：“传统上，英国一直在芯片领域领先世界，但英国芯片业需要一个协调和全面的战略，我们等待政府所许诺的这一战略两年多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对政府处理芯片业至关重要问题能力的信心也在逐步减弱。”
英国政府原来给自己设定了公布本国芯片战略计划的最后期限——2022年秋季，但它错过了这个最后期限。知情人士说，目前也不清楚英国政府什么时候会公布这个战略计划。
原因是什么？简而言之：政府内部的扯皮和内斗。唐宁街的一位前高级官员对媒体说，迄今为止英国政府芯片战略计划的制定方式就是“一个错误”。
英国政府内外都有人担心，能够提供至关重要意见的一些关键政府部门，可能都被排斥在制定这一战略计划的进程之外。
知情人士说，目前正在起草这一战略计划的部门是数字、文化、媒体和体育部，该部一直极力排斥其他部门对起草过程的介入和干预，但该部是英国政府中最小的部门之一，由于它既管科技和文化，又管体育和休闲，这些事务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因此它获得了一个绰号——“玩闹部”。
前述的唐宁街前高级官员说，依赖该部几个较低级别的官员制定英国芯片业的战略计划，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因为这些官员缺乏更广阔的视野，既没有相关的能力，也没有相关的知识，而制定这一战略计划需要英国政府所有部门的介入，例如外交部门、安全部门等，更需要所有部门的共同合作。
美国战略公司ASG高级副总裁保罗·特里奥洛也表示，在其他国家，芯片业战略计划都是多个政府部门合作的结果，包括对大规模补贴方案提供资金支持的立法部门、商业部、贸易部、研发机构和那些承担着改善供应链弹性等工作的高层战略政策机构。
难以抵御的诱惑
由于英国迟迟未能公布本国芯片业的战略计划和政府补贴，所以，对一些英国顶尖芯片公司来说，美国的巨额补贴便成了难以抵御的诱惑。
这些英国芯片公司包括IQE、Paragraf、Pragmatic Semiconductor、Graphcore、Salience Labs、Clas-Sic等公司，它们也是对英国政府行动迟缓最激烈的批评者。在美国正式启动补贴申请程序之后，这些英国芯片公司再也等不及了，于是，它们组团前往美国，与白宫官员们和美国国会议员们举行了会谈，寻求申请美国的相关补贴，打算在美国建厂，甚至计划把总部搬到大西洋彼岸。
IQE是1988年在英国卡迪夫创建的一家半导体公司，它的芯片技术被用于苹果手机的面部识别系统中。IQE警告说，如果英国政府拿不出可信的芯片战略，它就有可能离开英国。
IQE在伦敦股市上市，但它在美国已经有一些生产设施。该公司首席财务官蒂姆·普伦说：“美国正在制定未来五年的计划，并把这些计划付诸于行动。如果英国不能快速行动，制定出有意义的战略，就有落后于其他国家的严重危险。”
Paragraf总部设在英国剑桥，是世界上第一家使用标准的半导体工艺大规模生产石墨烯电子设备的公司，虽然它的担忧与财政资助无关，但也警告说，它可能因为英国政府在制定芯片战略方面的“瘫痪状态”而离开英国。
Pragmatic Semiconductor则是一家专注于薄膜半导体技术的初创公司，总部也设在英国剑桥，该公司首席执行官斯科特·怀特表示，他和美国方面的会谈可能会打开该公司申请美国芯片补贴的大门，这最终可能会导致公司运作迁往美国。
怀特说：“如果我们在美国拿到了芯片补贴，那么，我们在英国运作的吸引力显然就要大幅下降。如果随着我们的发展，我们的大多数制造活动最终都落在美国，那么，你怎么还能维系把总部继续设在英国的逻辑呢？”
至于未来公司首次发行股票时，上市地点是在英国还是在美国，怀特的表态似乎更为外交辞令一些：“一半一半吧。”
双重打击
然而，闻名全球的英国芯片设计公司安谋（ARM）在上市地点的选择上，却没有丝毫的含糊和犹豫。
2023年3月3日，安谋证实，它只打算在美国上市，明确拒绝了英国政府要求安谋在美英股市同时上市的呼吁。
安谋的总部也设在英国剑桥，它在智能机、平板电脑、嵌入控制、多媒体数字等处理器领域拥有主导地位，全世界超过95%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都采用了安谋架构，所以，安谋被称为英国科技企业界“皇冠上的明珠”，英国连续三任首相也一直在积极游说，试图让安谋在伦敦股市首次公开募股（IPO）或在美英股市同时双重IPO。
但如今安谋决定单独赴美上市，再加上前面讲到的一批英国顶尖芯片企业受到美国补贴的吸引打算迁往美国，这是英国几乎同时遭受的两大打击。
最近有不少英国企业选择赴美上市，而非在本土的伦敦上市，说明英国退欧后伦敦股市对本国企业的吸引力都不如退欧派宣称的那么强，就更别提对外国企业的吸引力了。近年来，由于伦敦股市过度依赖石油、银行等旧经济部门，已经被称为“恐龙股票市场”了，而伦敦股市缺乏流动性，也是促使部分英国企业转移到美国上市的另一个关键因素。
2016年，日本软银公司以320亿美元收购了安谋。2022年，软银表示，安谋将独自在美国上市，最有可能在科技股密集的纳斯达克上市，因为安谋的主要客户都在硅谷。
知情人士说，考虑到美国投资者对科技股的估值更高，软银认为在美上市最有可能收回它在2016年收购安谋时所花费的320亿美元。
一些分析师和银行家估计，安谋在美国的IPO可能让该公司的市值达到300亿美元或更高。
为了安慰英国政府，安谋表示，它的总部仍然会在英国，不会迁往别的国家，在美国上市之后，未来它可能会考虑在伦敦二次上市。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