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州蒙蒂塞洛——最近的一个周一早晨,白色长途巴士停靠后不久,乘客们在寒冷的天气里走下车。在外面,他们冲到最近的树、栏杆、墙或长满草的小山丘上,把盛着米饭和汤、用塑料袋包裹的保温瓶藏起来。
放好午餐后,他们走进人行道尽头熠熠生辉的赌场。
就这样,数百名年长的中国移民开始了他们的每日行程——每天早上从纽约市坐两小时巴士,向北前往位于纽约州蒙蒂塞洛的卡茨奇尔度假村云顶世界赌场,每次行程都能获得一张45美元的老虎机优惠券。
这一场景说明了该行业长期存在的一个现象:亚裔是赌场最主要的目标人群之一,几十年来,在全国各地的华埠和韩国城,赌场巴士无处不在。未来几年,纽约市将迎来第一家提供全方位服务的赌场,而且可能会有三家,亚裔预计将成为其核心客户群,这将加深该群体与赌场之间的复杂关系。
这座城市的许多老年中国居民每周就靠着这种坐大巴前往赌场打发时间,甚至通过出售代金券获得收入,以此应对生活在一个几乎语言不通的国家所带来的孤立感。
但长期接触赌博也可能导致上瘾和负债,复杂的赌场营销和缺乏针对这一人群的赌博上瘾辅导服务会加剧这种情况。虽然关于赌博的种族流行程度研究有限,但研究表明,亚裔美国人患赌博障碍的风险高于整体人口。
吸引亚裔赌客的努力将是围绕纽约赌场招标过程的一个重要因素,该过程将于明年年初开始。州议员批准了新的许可证,希望带来更多的税收和就业机会,监管机构表示,关于赌场的地点“最早也要到2023年晚些时候”才会决定。
纽约市有大约120万亚裔居民,是美国中亚裔人口最多的城市。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在今年与潜在商业伙伴举行的会议中,一些赌场运营商在寻找潜在地点时,把靠近大量华人作为首要考虑因素。
去赌场的人把午餐藏在卡茨基尔名胜世界外面。
目前尚不清楚赌场的扩张将如何影响亚裔纽约人的问题赌博率。业内专家表示,这座城市的任何赌场都有邻近性的优势,很可能将从该地区的竞争对手那里抢走现有的客户。
长期从事行业咨询的史蒂夫·卡劳尔说,对于大城市附近的东海岸赌场来说,亚裔客户尤其重要,而纽约市是“中心”。他说,巴士项目始于几十年前,当时赌场希望吸引没有汽车的玩家。许多赌场与第三方巴士公司签约运营巴士。
“赌博在亚裔社区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们是很多赌场的主要目标,”卡罗尔说。他还表示,大型赌场会培训员工,让他们在发现亚裔玩家的赌博成瘾迹象时进行干预。“你不想杀鸡取卵,”他说。
赌场巴士项目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了,目的是吸引没有汽车的顾客。
几十年来,许多赌场都建立了亚裔营销部门,目标群体广泛,涵盖了不同种族和年龄段的人群。据行业顾问介绍,一些赌场专注于吸引年长的中国、韩国或越南移民,还有一些赌场会调整食物和娱乐选择,以吸引年轻的亚裔美国人带着大家庭前来。
疫情之前,一些赌场让VIP赌客乘坐头等舱从新加坡和台北等城市飞来。
但是国际豪赌客的形象与赌场平日的景象完全不同——大巴蜂拥而入、载着大量靠微薄工资生活的老年移民。
在纽约,许多人乘坐赌场巴士不是为了赌博,而是把免费的老虎机代金券卖给其他玩家,作为自己的主要收入形式。这些优惠券是赌场用来吸引所有种族顾客的众多促销活动之一。
郑国富(音)经常从布鲁克林南部乘坐巴士,他在卡茨基尔名胜世界博彩大厅接受采访时表示,他和妻子每趟可以赚45美元。他未做详细说明。赌场规定禁止顾客将老虎机牌转让给其他玩家。
拒绝透露年龄的郑国富曾在餐馆工作,他说没有人愿意雇佣他,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从事体力劳动了。他说,他以前经常去宾夕法尼亚州和康涅狄格州的赌场赌博,但在妻子的敦促下,这些日子他只玩低赌注的老虎机。
经常去卡茨基尔名胜世界的郑国富(音)说,在他难以找到工作的时候,乘坐赌场巴士让他赚到了钱。去赌场让他有机会认识其他来自老家福建的中国移民,还能在赌场的树林里散步,让他“高兴一点”,他用普通话说。
“随着年龄增长,呆在家里会很孤独,”郑国富一边说,一边喝着赌场女服务员递给他的用塑料杯装着的免费红酒。
卡茨基尔名胜世界国际营销副总裁彼得·陈(音)在声明中表示,该赌场“为来自亚裔社区的客人提供优美的环境和温馨空间感到非常自豪,我们的文化在这里得到尊重和弘扬”。
去年,麻省博彩委员会资助的一份研究报告发现,工薪阶层亚裔移民所经历的压力和社会孤立使他们更容易受到赌场广告的影响,这引发了对于赌场是否在剥削弱势群体的担忧。
在采访了波士顿地区柬埔寨、中国、韩国和越南社区的40人后,该报告作者称,赌场赌博给从事底薪工作的移民一种“虚假的成就感”。尽管许多受访者说,他们曾向朋友或高利贷借钱继续赌博,但他们也表示,赌场是他们唯一可以得到的娱乐方式。
“对于很多亚洲老年人来说,只要走进赌场,就不用担心文化水平、尊重或者语言的问题,”松柏之家社区服务中心李宗宝说,该公司在布鲁克林经营着两家老年人中心。“那是令他们感到安全的地方。”
许多移民乘坐赌场巴士不是为了赌博,而是为了向其他玩家出售他们获得的免费老虎机代金券,这是他们的主要收入形式。
一名在纽约市常年驾驶赌场巴士的司机在接受采访时用广东话描述了他多年来在自己的巴士上见到同一批乘客的麻木感。由于担心丢掉工作,他要求匿名。
他说,一些乘客会在晚上返回纽约市,但只是为了乘坐另一辆巴士前往宾夕法尼亚州的赌场。自疫情以来,他说,这些乘客(其中一些人是非法入境)愈发沉迷赌场,因为严格的旅行限制导致他们无法回中国老家探亲。
最近一个周一,早上8点刚过,一辆白色大巴停在曼哈顿华埠附近,当天至少有12辆这样的大巴从纽约市华人聚居区出发。大巴车上座无虚席,几乎都是熟客。“我每天都搭这辆巴士,”一位男性在上车时用广东话说。一位被乘客称为导游的女性站在车门处收取20美元的车票钱。
大巴出发后,导游走到车尾。“不要讲话,不要脱鞋,也不要吃东西,”她用普通话说。
在这些乘客眼里,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叫卡茨基尔名胜世界赌场,而是叫“云顶”。这样的翻译也反应了这些巴士乘客的愿望。
卡茨基尔赌场名胜世界为“云顶”。
两小时的车程后,乘客们在赌场里排队领取45美元的代金券,放到他们的度假世界储值卡上。
赌场内的百家乐赌台顿时坐满了人。一名女士下了600美元现金,另一名玩家则小心翼翼地翻开手里的牌,用普通话大声抱怨赌场的辣酱不好吃。
整个赌场都有电视在播放中国的新闻频道,吸引了一大群人聚精会神地观看关于乌克兰战争的最新消息。许多人就坐在老虎机前不玩,用中国南方的各种方言聊天。
一些顾客说,他们来赌场是为了结识来自中国老家说着相同方言的人。
在采访中,这些去赌场的人表示,他们在中文报纸上看到纽约市可能要开一家赌场的消息。不愿透露名字的张先生对于前往赌场的通勤时间可能缩短感到期待,但他表示,自己仍会偶尔到卡茨基尔的赌场来看看风景。
56岁的张先生说,他去年赌博输了7万美元,这次刺激他赌得更厉害,希望能赢回来。他说曾在北京做书法老师,六年前移民至此,现在失业了。他每周从布鲁克林南部的家中乘赌场巴士去玩百家乐和其他游戏。
他掏出自己在度假世界的白金卡,说等玩够了,拿到黑卡——也就是最高会员等级——他就准备戒赌。
“要是每次来玩都能赢一点就好了,”张先生用普通话说。“那该有多好。”
午餐时间,赌场外围挤满了人,对着早些时候被他们藏起来(因为赌场禁止外带食物)的热气腾腾的饭菜狼吞虎咽。
一些巴士乘客则根本不进赌场,在赌场外拿木板当桌子玩起了决斗纸牌游戏,吸引了一群围观者。
午餐时间,赌场外变得十分拥挤,人们吃着从家里用保温桶和塑料碗装来的饭菜。
下午3点左右,到了返回市区的时间,乘客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巴士。当一位女士走向赌场出口,她把手伸进墙上的一个缝隙,那里藏了一个塑料汤碗。
在回家路上,落日余晖笼罩着这些乘客,其中一些人正在清点一叠叠的现金。导游走过通道,向任何想再买一张车票的人收取费用。她的塑料袋很快就装满了20美元的钞票。“我两天后回来,”一位乘客用普通话说。
第二天一早,这辆巴士将从华埠的同一个街角驶出,同样的旅程也将周而复始。
一辆从曼哈顿华埠接送乘客的巴士,这是纽约市每天开往卡茨基尔名胜世界赌场的几辆巴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