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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调查:马来西亚为何留不住华人?

资料图(图源:环球网)

马来西亚大选9日正式登场。一如过往,选前争议不断,朝野两派针锋相对。不过,这次多了不少新看点。人们看到一场现总理(纳吉布,左图)与前总理(马哈蒂尔,右图)的对决,看到政坛大咖们的盟友、政敌、师徒等关系快速转换。与此同时,种族话题并未缺席。马来西亚是世界上少有的制定“旨在保护多数民族(即马来族)”平权法案的国家,身为该国第二大族群的华人已深受其影响数十年,大批人因此移民海外。如果说这些还未偏离马来西亚大选传统的政治性,中资企业无辜“躺枪”就有些新鲜了。要知道,在马来西亚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中,外交或国际问题很少成为选举话题。

从普通白领到商界巨擘

种族“玻璃天花板”逼走百万华人

36岁的朱女士是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华人,她在马国上的大学,后来去英国留学。6年前她来到新加坡,并最终选择在这里定居。“新加坡很宜居,公共设施、交通都很好”,朱女士对《环球时报》记者说,“这里就业条件好,治安也不错,还可以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朱女士说,新加坡曾是大马来西亚家族的一员,她心理上并不觉得走远。由于距离近,她可以随时回槟城看望父母。“这里比马来西亚的政治氛围好,政府效率要高。相反,马来西亚的腐败问题严重,种族问题时常激化。”她还透露,她舅舅也举家迁往澳大利亚,不是因政治原因,而是为了孩子的教育。

在新加坡,有很多像朱女士一样的马来西亚移民。某种程度上,马来西亚成了新加坡的人力“供应国”。他们以白领居多,有会计师、工程师、教授及主管级人员。多数人因在新加坡工作多年而希望定居,其他因素则是婚姻、孩子教育、居住环境等。

对马来西亚来说,这是人才流失,而且很严重。“过去几年离开的华人可能接近百万,很多人觉得得不到公平对待,却又无力改变现实,只能选择离开。”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胡逸山对《环球时报》记者如是说。

在马来西亚大选前夕,不少媒体再度关注华人出走现象。“投票日临近,马来西亚人对未来希望与忧惧并存”,法新社8日的一篇文章称:“由于感受到种族‘玻璃天花板’,近些年来,很多非马来人少数族裔移民海外。”

香港《亚洲周刊》曾历数海外马来西亚华人精英——从社交网站Plurk创办人云惟彬到创作女歌手戴佩妮,从为英国王室成员设计鞋子的周仰杰到率先研发随身碟的潘健成……他们都有一个身份——旅居海外的马来西亚人。他们为追求更大发展空间而去海外,背后是马国政策的缺失、留不住人才。

在马来西亚,马来人一向享有优越地位,华人只在商界活跃。不少华人感觉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他们常提及在华社备受尊敬的马来西亚首富、“亚洲糖王”郭鹤年:就连郭鹤年都被气走了!郭鹤年把资金全投到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全家搬去香港!

不久前,《郭鹤年回忆录》出版后,郭鹤年在书中谈及他唯一一次尝试“干政”——试图说服马国第三任总理、他的同学胡申翁改变过度保护马来人的国家政策,但没有成功。郭鹤年还披露第二任总理敦拉萨两度要他分配船运公司股权给政府。由于深刻体会到激进马来民族主义者无法忍受华裔掌管船运业,他最终决定退出船运业。

据媒体报道,郭鹤年还形容当局上世纪70年代推行的扶持马来人经济地位的新经济政策为“伤害性快捷方式”,其精神与内涵至今仍在各个层面保留下来,成为政客动辄使用的武器。

而在2018年2月,马来西亚多家媒体发表文章,指责郭鹤年长期资助诸如民主行动党等以华人为主的反对党,主张取消优惠马来原住民的政策。新加坡《联合早报》以“巫统攻击郭鹤年凸显种族与宗教分化”为题称,“这20年来,感觉受到不平等待遇的马来西亚华人纷纷‘用脚投票’,即移居他国,导致马国人才和资金外流。”

选谁上台来改变“二等公民”待遇?

华人群体面临无奈的选择

郭鹤年年初遭遇的风波,被认为是马来西亚这场大选的前哨战,它同时反映出华人的复杂处境。

马来西亚总人口3200万,其中以马来人为主的土著占61%以上,华裔紧随其后约占20%(1957年马来西亚独立时华人占比高达37.2%),其后是占6.2%的印度裔。各族在执政党及在野党中各有代表,执政的“国民阵线”中的最大党巫统代表马来民族,从华人基础政党看,马华公会在朝,民主行动党在野。

2013年大选,“国民阵线”虽控制国会多数席位,但马华公会仅保住7席,民主行动党则拿下38席。纳吉布将此归咎于华人大批转投在野党,是“华人海啸”,更称如果华人不再支持马华公会,政府就不再有华人部长。

为何会有“华人海啸”?自近半个世纪前发生一场种族主义色彩浓厚的大暴乱后,马国就制定了一系列有利于土著的政策。“美国之音”称,马来西亚是世界上少有的制定“旨在保护多数民族”的平权法案的国家,马来人在公务员、高等教育名额等多方面受到保护。近些年,不少华人更感受到越来越严重的社会宗教化与保守化。

数字能说明问题。据统计,在2006至2016年宣布放弃马来西亚国籍的56576人中,49864人是华人。另据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强烈希望移民的是至少完成中等教育的人——他们在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中的占比分别为17.3%、52.6%和42%。香港《南华早报》2017年刊文称,近半华人强烈希望移民。一名女士说,她感觉自己一直因华人身份而被当作“二等公民”。

本届大选,华人普遍支持反对党的趋势仍可能持续。胡逸山说,如今马国的华人社会对执政党有着“几近彻底”的失望情绪,对马华公会等党派同样不满,认为他们无法有效代表华人利益。

实际上,“国民阵线”的宣传策略客观上助推了马来人与华人的对立。巫统一直将民主行动党领袖林吉祥描绘成“华人沙文主义者”,以巩固在马来人中的地位。虽然巫统作了一些放宽考国立大学及公务员的承诺,但对华人的吸引力已不够大。而且由于选区划分机制,华人集中在城市选区,人口比例不到30%的乡村马来人选区却在总选区数量中超过半数,有评论称巫统已不在乎华人选票。

另一方面,民主行动党虽以华人支持者居多,但其政党以“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为号召。至于反对党领袖马哈蒂尔,抛开他针对中国投资的言论不说,他的“土著团结党”是一个强调“马来人优先”的政党。30多年前马哈蒂尔担任总理后,延续并强化“马来人优先”政策,很多华人至今对他难以信任。对此,马哈蒂尔的盟友说他已经知错,他的时间不多了,希望给他一个机会。

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副主席潘永强对《环球时报》记者说,马哈蒂尔新成立的党强调“马来人优先”,更被视为一种“政治策略”,“反对党认为上次大选失利的原因在于马来人支持度不够,因此需要新成立一个政党来格外强调马来人的利益”。

这是华人的无奈和尴尬。潘永强说,鉴于反对党内部代表华人利益的人士的地位较在执政党中更高,反对党如胜选,有望更好地来回应华人诉求。

中国投资是个问题?

媒体:“只有在选举时才会”

尽管煽动种族话题在马来西亚的政治中是常事,总的来说,这次大选华人话题其实不算突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编审、马来西亚华人历史研究专家宋燕鹏对《环球时报》记者说,不少马来人已经厌烦,开明的马来人越来越多,他们认识到华人不应该背锅,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自己受到过度保护才缺乏竞争力。

值得一提的是,马来西亚华人700多万,但华人这个“共同体”是否存在也是存疑的。宋燕鹏说,马国华人构成与特点十分复杂,比如在东马,当地多数人是说英语、信奉基督教的土著,华人在那里不存在明显的宗教隔膜。在西马,华人主要聚集在西海岸,不同的教育塑造了他们对于华人身份的不同认同。对于大部分华人而言,第一认同是“马来西亚人”。

相比之下,这次“中国议题”被热炒更显眼。一段时间以来,马哈蒂尔多次公开表示,如果胜选,中国在马来西亚投资将面临严格审查。2018年4月,马哈蒂尔在接受彭博社专访时再次表示,马来西亚过去的确欢迎中国投资者前来开公司、聘请当地人,然而,“现在我们在投资中一无所获”“我们不欢迎这样的投资”。

在这种氛围下,一些与中企有关的竞选海报也成为话题。2018年4月,纳吉布的批评者们在社交媒体上嘲笑说,执政联盟的宣传横幅上印出的制造商是一家中国企业。执政联盟的一位领导人则回应称:“反对派也在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便宜、高效。”

潘永强对《环球时报》记者回忆说,马来西亚过去60年的大选几乎不存在外交或国际议题,唯一例外的一次是1974年马中建交那年,在所有东盟国家中第一个和北京建交成为当时执政党的重要政绩之一,“执政党把大马总理和毛泽东主席的合照到处张贴,获得很多民众支持”。

马哈蒂尔的言论无疑是恶劣的。有分析说,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部分人的反华情绪,争取选票。潘永强说,这其实是最近几年马国政治力量斗争的结果。目前朝野双方的表述都有“失真”之处:在野党声称中企侵害主权、抢占本地人工作,这并没有根据,即使马国本土企业,也请不到本地劳工,要依靠外劳。而执政党说,如在野党上台,中国将停止购买棕榈油、会断交,同样失实。

潘永强认为,尽管“中国议题”被“热炒”,但马国社会并不存在所谓“反中情绪”。在大马各派政治力量中,没有人想改变发展势头良好的马中关系,反对党如胜选可能会重新审查个别中资项目,但已经上马、资金已经到位的项目基本不会受到影响,更不会从整体上反对中国投资。

“中国资金是个问题?在马来西亚,这只有在选举时才会成为问题。”香港《南华早报》6日的一篇文章称,外国投资绝非新鲜事,马哈蒂尔心知肚明。在担任总理的22年间,他一直欢迎来自日韩等东亚经济体的外国直接投资。新加坡星展银行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新加坡是马来西亚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地,荷兰、日本、中国香港紧随其后,中国内地位列第6。

该文援引马国一民调机构负责人的话说,更为重要的是,过去的民调都表明“中国对这个国家的投资基本上都受到民众欢迎”,在种族是所有政治讨论“不言自明主基调”的马来西亚,公众对这个特定事务的支持令人惊讶地跨越了种族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