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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日本教科书拒提侵华史

日本和德国,都是二战的战败国。它们在20世纪对别国发动战争、进行种族屠杀的残忍行为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战后至今,这两个国家对于二战历史教科书的书写竟迥然不同。

如果说一个国家的教科书代表了官方选择出来的想要传承的知识。那么,从日德教科书中,我们或许可以看出这两个国家对国民的要求和期待,也可以看出这两个国家在世界舞台上所要展现的姿态。

“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的名言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意识形态,而通过书写历史和教育系统,这种意识形态会持续有效地灌输给下一代的国民,而历史教科书,正是历史和教育的重要契合点。通过编写符合当前意识形态的历史教科书,就能放大复杂历史事实的某一方面,甚至改写历史,在通过一代一代的传授,改变整个国家的历史记忆。

而二战后的日本,就是这么干的。

日本投降以后即被美国占领。占领初期,美国官方努力对日本进行非军事化和民主化改造。因此,日本的教科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945年10月,盟军最高司令部发布了有关课程内容和教科书的指示,其中就包括废止一切军国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的内容。12月5日,盟军最高司令部废止了对神道的宣传,禁止使用二战时期的《国体的本义》《臣民之道》等教材,并建议重新编写日本历史教科书。

日本战时的军国主义教育

于是,日本主管教育的文部省立刻着手进行新历史教科书的编写工作。当时计划把日本历史分成4个阶段,分别为古代、中世纪、近代和现当代。被招揽的11位历史学家可以自己选择和组织内容,但必须遵循三个原则:没有任何宣传;没有军国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和传播神道教;增加对普通人在经济、发明、学术和艺术方面成就的论述,只有在天皇有突出贡献时才可以提到天皇。盟军最高司令部可以对教科书中的文字行使否决权。

其中现当代史在提到南京大屠杀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们的军队……蹂躏了南京。”这个表述承认了这是日本二战时期的错误。

但这套教科书并没有发挥什么影响。因为随着对日本民主化的推进,特别是1946年新宪法的颁布,规定了主权在民,保障基本人权,宣布放弃战争,以及保障学术自由和人民的教育权,日本很快颁布了《教育基本法》和《学校教育法》,其中规定,课本的编写不再由国家统一负责,而是“合格机构”就能参与编写教科书。

到了1953年,日本的教科书就由那些有合格资质的出版方提供教科书,再交由文部省通过的方式来编写教科书。这个模式,一直持续到今天。

但当时的国际局势已经与战后初期大不相同,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来自日本的邻国——中国。新中国在1949年成立,50-53年爆发朝鲜战争。美国对日本的政策由民主化改为反共,并重新将日本军事化。这样以来,日本的教育开始全面向右转。根据文部省的看法,描述日本古代在政治上从属与中国,会让学生们觉得日本“低人一等”;论述太平洋战争的内容篇幅太长,整个主题都应该跳过去不谈等等。到60年代,日本教科书中不再有南京大屠杀的内容。

朝鲜战争

但在家永三郎等历史学作者的坚持下,特别是家永本人对文部省的诉讼(他曾三次控告文部省删除他所编写的教科书,特别是关于二战中侵华的内容)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反响,70年代初一批坚持叙述日本侵华史的教科书得到了出版。

家永三郎是日本少数坚持日军战争暴行为史实的学

可是,到了70年代末期,由于日本政府和自民党重新加强了对教育的控制,他们要求在描述侵华行径时,用“进入”代替“侵略”,并提议对南京、新加坡和冲绳大屠杀中的情况采用“较少的数字”。

对于日本政府来说,历史教科书的编写和传授必须要“增加我们国家的历史自豪感”。所以,无论事实是怎么样的,对于南京大屠杀、731细菌实验和慰安妇问题的历史就根本不应该讲。如果这些历史上的“错误”被写进教科书,就无疑是向下一代承认日本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下流的、愚蠢的和狂热的民族”。甚至在日本右翼分子看来,传授日本的侵略史和暴行,是“反日”和“不爱国”的行为,是不可思议的“自虐”。

然而,同样是二战的罪魁祸首,德国在战后教科书的编写上采取了和日本截然相反的政策,这真是因为德国人特别善于反省吗?还是突然变善良了呢?

并不是这样。正如前面我们说到,一个国家采用什么样的教科书,其实反映的是这个国家想要培养什么样的国民,以及想要展现的国际形象。如果说,日本极力想“脱亚”,寻求一个地区性大国的独立地位,那么德国想的则是“入欧”,在欧洲联盟中发挥主导作用。因此,德国非常注重所谓的欧洲认同,在教科书中体现的是一个更为全球化和多元化的世界。

自1989年统一以来,德国就一直在寻找国家认同。这种认同包括了德意志民族的历史,德国在欧洲中的角色等等。日本和德国都是向前看的民族,日本为了向前看而选择“忘记过去”,德国则选择了“与过去决裂”,让德国成为一个正常的民族,以便更好地承担欧洲和全球的责任。

你不能一面宣传欧洲联盟,一面继续生产充满了19世纪民主偏见的教科书。”在讲授中世纪史的时候,讲到德国和邻国的建筑具有同样的特色,以前的教师会说,它们的建筑和德国的相似,所以这些建筑都是德国人造的。而现在的教师会说:“那段时期,在两个国家,人们建造了相似的建筑。”对于北欧的维京人,原来的历史会将他们打造成开疆拓土的勇敢先辈,而如今则将他们塑造成长途跋涉的成功的商人。

当然,德国历史教科书与日本教科书的区别,还体现在对二战的反思上。日本出于“尊严”而不提那段历史,而德国则警惕着新纳粹的崛起。在德国的公民课本中,在讲完纳粹时代之后,紧接着就讲到了当代的新纳粹,非常明确地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一本课本做了这样的课堂设计,学生被要求对比一张1934年希特勒青年团的照片和一张1990年的新纳粹集会的照片,然后说出其中的相似性;另一本课本中,“土耳其人滚出去”的现代涂鸦和1933年对犹太人实行种族隔离的招牌被放在一起,明确警告现代新纳粹反对外国人与1933年充满憎恨的演讲和种族言论一样,而上一次导致了大屠杀和集中营。

纳粹集中营

从日德两国的历史教科书可以看出,它们所反映的并不能单纯用民族性来评判,“日本是坏的,德国是好的”,这样的分析模式没有任何帮助。应该看到的是,日、德两国的教科书反映的是二战以后两国在国际格局中的定位不同。日本跟随美国,初期民主化去皇国化,50年代开始向右转,经济起飞后要求更高的国际地位,因而不能允许“自我贬低”。而德国则为了更好地融入欧洲大集体,特别在统一后通过对纳粹的持续压制来强化国家认同。

说到底,它们都是为国家利益服务的。而且,值得在最后特别指出的是,国家对于教科书中历史问题的态度,是不断变化的。在遭受难民问题和世界经济不景气导致的欧洲一体化巨大危机面前,德国会继续强化国际化,还是会走极端民族主义的老路呢?教科书会给我们一个重要的观察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