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小注:
印尼已故知名华商黄进益先生,生前是一位享誉东南亚的“木业大咖”。
他的SMI企业集团及太平洋实业控股有限公司非常有实力,其经营领域还涉及船运、房地产、棕榈油和建材业务,拥有30条轮船,年产250万吨石材。他个人甚至还在印尼建了一座占地150公顷的高尔夫球场。
黄进益也是雅加达金门互助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多年担任该会主席,热心公益,照顾同乡,在印尼金门籍乡亲中很有威望。
2006年,我初来雅加达,经朋友介绍,有幸两次采访过黄进益先生。原本要为黄先生写一部人物传记,并且花功夫写出了前两章,黄本人看过似乎相当满意,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采访中断了,这本传记未能完成。
2018年5月,81岁的黄进益先生因病去世,为他写书的事,便留下永久的遗憾!
传记虽未写完,但我当年了解到的黄先生的有关轶事,仍然久久难忘。
现重新整理,分期发表在本号以飨读者,同时表达对已故黄进益先生的怀念。
2006年,黄进益在雅加达公司的办公室。
01
黄进益是在印尼出生长大的第二代华裔,对青翠可爱,宛如碧玉腰带环绕赤道的千岛之国,充满深情,并为之艰辛奋斗数十载。
他的企业连续多年受到印尼中央政府的表彰,是名列全国前五十名的“纳税大户”之一;黄进益在苏门答腊的木材加工厂,为当地员工建有教堂、学校和医院,设施先进,规模宏大,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基础上,造福民众,有利国家。
而身为炎黄子孙,基于血浓于水的宗祖情,他对于祖籍国的华夏故园、神州大地,也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当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印尼与中国恢复邦交不久,黄进益马上想到回国内投资建厂,积极参与中国的经贸活动。自1993年起,他先后在上海、长春、大连投资开办了五个项目。
黄进益热衷公益事业,在中国内地投资兴业这些年,他每年为西部贫困地区捐资10万美金。
他的祖籍在福建金门,1949年海峡两岸分治以后,由台湾管辖。因为自幼便受到父亲爱乡情怀的影响,从未在金门岛上生活过的黄进益,对于祖辈居住的老家,常挂心怀。
2004年年底,黄进益回乡参加世界金门日暨建县九十周年活动,他特别走访了金门技术学院,有感于小岛上有了第一所高等学府,此乃金门1600多年人文历史之教育盛事。黄进益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返归印尼后不久,便汇款捐赠新台币100万元,作为校务发展基金。此嘉惠学子的义举,在当地传为美谈。
2011年10月,黄进益(左七)在金门大学为他捐建的黄进益休闲管理学院揭幕。
黄进益热爱金门祖籍地,虽然身在海外,但对于祖籍国海峡两岸的统一问题,向来是坚持原则,旗帜鲜明,反对“台独”。
黄进益出身贫寒,初中毕业后就由外岛来到首都雅加达,为“每天能吃饱”而拼搏谋生。与很多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下的商界英豪一样,黄进益由一个运输公司小伙记,成长为笑傲商海的实业巨子,其人生旅途所演绎的,也是一个典型的白手起家的神话。
从一无所有到亿万身家,他属于在市场和管理各个层面都很成功的佼佼者。半个世纪以来,他几乎抓住了命运赐福的一切机会,并发挥至完美境界。
从另一个角度讲,在黄进益成长、创业的年代和大环境,虽然有着巨大的机会、但是也有着巨大的风险。印尼社会的每一次动荡和变化,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压力,给无数的小业主带来了灾难,千千万万的小商人在时代的轮盘赌上转眼破产、输得精光。
黄进益不可避免地也曾多次遭遇风云突变,晴天霹雳,难以预料,被当头一棒,从峰顶打到谷底。
1998年,亚洲突刮金融风暴,印尼经济遭遇重创,一夜之间,黄进益的十几亿美金的资产骤然缩水十分之八九,公司股票价格如“自由落体运动”一般狂跌不止,银行天天逼债。
不少公司老板受不了类似打击而跳楼自杀,朋友们都为黄进益担心,可是他咬紧牙关,奋力挣扎,硬硬挺了过来,他说,顶住,就是顶住,坚决顶住!别无他法。短短几年便恢复了元气,“又成了商场上的一条江湖好汉!”
由此可见,黄进益让人叹服和羡慕之处,就在于精神极端强健。商界朋友称赞他“好像长着两颗心脏一般耐受高压”,从而使其有如神助,避过风险,一次次把握了起死回生的机会。
03
前言:两个小岛故乡和一所母校
一个是中国东南海域上幅员狭窄、资源匮乏的小岛,上世纪国共两党在此长期进行凶猛炮战,使这个华夏版图上面积最小的县份,从此成为当代中国最具知名度的小岛。
金门——闽台之间的重要门户,其烽火连天、地方不靖的历史背景,造就了该岛本土居民不过五六万人,旅外华侨却有数十万之众的「侨乡」特色。
一个是印尼西北部海上土地肥沃、物产丰美的小岛,几百年来无数华人劳工在此抛洒的血汗,将这里建设成了东南亚久负盛名的「锡岛」。
勿里洞——南半球赤道线上的一颗明珠,其民风淳朴、人和物丰的椰风海韵,使每一个在岛上生活过的华人,在难忘中国老家的同时,也把这里视为魂牵梦绕的故乡。
祖籍中国福建金门,在印尼邦加勿里洞出生长大的黄进益,则是上述两个地方和他的母校均引以为荣的代表人物之一。
金门与勿里洞的如烟往事
在中国沿海众多岛屿中,金门应该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它原本隶属于福建泉州,靠近大陆,距离美丽多姿的厦门鼓浪屿不过五六公里。
上世纪50年代,共产党杀败国民党在大陆坐了江山,退守台湾的国民党派重兵盘踞金门。在国共两党大决战时几乎百战百胜的解放军,却在攻打金门的战斗中严重失利,进攻人马全军覆没,金门从此归国民党统治的台湾所辖。
后来,国共两军又在此相互炮击20多年,金门岛一度成为举世闻名的海上要塞和军事禁区,这种因两岸政党之争导致的紧张局面,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期才有所缓和,得以部分解除。
据史书记载,金门,明朝以前旧名「浯洲」、「浯岛」,又名「仙洲」。金门县志中说,浯洲、浯岛命名的由来,可能是因为福建泉州府晋江有条支流浯江而命名。至于仙洲之名,则是因邑内太武山别名为仙山的缘故。明洪武二十年,江夏侯周德兴为了防御倭寇侵扰,在岛上构筑城池,有「固若金汤,雄镇海门」之势,于是取名为「金门城」,「金门」因此成为定称。
从地图上看,金门岛东西两头宽、中间窄,形状犹如金锭,其面积不足150平方公里,若以县域而论,它无疑是中华版图上面积最小的县份。金门虽是弹丸之地,但是源远流长的中华血脉,却使得此地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南宋儒学大师朱熹曾经渡海来此讲学。县志记载,自宋以来,小小的金门岛上一共出了46位进士、160位举人,因此享有“海滨邹鲁”和“贵岛”之誉。
尽管金门岛上千年的人文底蕴颇为深厚,因「学而优则仕」也出了不少做官的人,然而自清代之前,岛上居民除了世代打鱼种地,却很少出现富裕的乡绅,更不曾有过经商的富豪。后来陆续有人下了南洋,才渐渐出现了一些富裕的华侨衣锦还乡,但也只是家境较为殷实而已,在侨居国的工商界谈不上有多大影响。
上述历史终于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被两位金门籍的海外华裔大亨改写。
这两位国际级的金门籍华裔工商巨子都姓黄,一位名叫黄祖耀,新加坡大华银行及大华地产集团主席,系该国最为资深以及最有成就的银行家。据维基百科披露:2021年,黄祖耀的净资产为64亿新元(约合327亿人民币),位列新加坡富豪榜第27位。
新加坡金门籍传奇商界人物黄祖耀。
另一位就是本文主人公、印尼知名华人企业家黄进益先生。
这两位黄姓富豪,除了祖籍相同之外,在其它方面还有不少相似之处,他们在各自国家,都是各自行业中的龙头老大,旗下都有上市公司;两人都是出生在海外的第二代华裔,他们父亲也都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离开金门老家下南洋来的。
黄祖耀与黄进益基本上也属于同一代人,前者出生于1929年,现年93岁,依然健在;后者1937年出生,比前者年轻8岁,但是已于2018年5月去世,享年81岁。
所不同的是,黄祖耀家族的银行在他父亲那一辈就创办发展起来了,黄祖耀自小便出身富人之家,属于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第二代掌门;而黄进益则完全是一个寒门子弟,属于一切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创业模范。
金门大学的一座教学大楼。上面系以黄祖耀命名的人文社会学院,下面系以黄进益命名的休闲管理学院。
相比较福建、广东的其它侨乡,金门出现华侨的历史不算太早,最初大概是从清朝道光年间开始的。到了距今天140年前的清同治年间,由于灾害和战祸带动的移民潮,在金门岛上不断兴起。
对于任何一个幅员狭窄、天然资源匮乏的离岛来说,岛民向外谋求发展的宿命,举世皆然,金门岛同样如此。
公元1912至1929年间,南洋各国经济起飞,犹如丽日中天,国内则政局不稳,又有盗贼肆虐劫掠,大批岛民相继逃荒南下,县志中记载,当时出国不需任何手续,南洋群岛亦无入境管制,基于经济与生计考虑,加上交通便利,金门再次出现移民潮。当时的人口数,从1915年的近8万人口,到1929年只剩下不到5万人,锐减了将近40%。
黄进益的祖父就是在这一期间,带着他的父亲黄天铸,由金门老家的西园村,漂洋过海来到了印尼勿里洞岛。
西园村紧靠海滩,每天涨潮时海浪澎湃,涛声激荡,是金门岛上游人观潮的好去处。此处海滩自元朝起便建有盐场,历朝历代均属于官办性质,当地平头百姓很难在此获利。
黄氏祖先在西园村,想必是一户秉承「耕读传家」之道的乡村文化人,黄进益的祖父自幼曾饱读诗书,十几岁便跨出岛外,前往厦门对岸的同安县赶考,并一举考中了秀才,(当时金门尚未设县,隶属于厦门同安县,后又隶属思明县,1915年金门开始单独设县),从此步入「儒林」,成了被人尊称为「相公」的知识分子。
金门岛西园村鸟瞰。
又过了两年,年少的祖父意气风发,再度离岛前往福建泉州府参加乡试应考举人,可是这一次却被挡在考场门外。
什么原因呢?
据黄进益年过七旬的大姐黄良温女士告诉我们,当年曾听祖父说过,他之所以被取消了乡试资格,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经戴过耳环,结果耳垂上穿过耳洞的痕迹被主考官发现,竟因此葬送了求取功名的大好前程。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极为严格,乡试、会试和殿试这类的高级别的考场上的种种禁忌一定很多。如果真像祖父所说的那样,的确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至于祖父的家人,当年为何要给他这么一个会读书的男孩子扎上耳环,这就无法考证了。
祖父无缘参加科举的苦恼,很快便被晚清政府的一项改革打消了。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发动的「庚子之难」,促使慈禧太后下罪己诏推出新政,实行变法;而震撼朝野的日俄战争,则使朝廷下决心完全废除科举,1905年,光绪皇帝正式发布废止科举的喻令,在中国实行了1300多年的科举制度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又过了6年,辛亥革命爆发,中华民国上台,满清王朝崩溃,黄进益的祖父早年已无意于功名,他这时已结婚生子,正安心在金门乡下过着农夫一般凡俗的日子,只是他还没有完全放弃读书写字,并在后来把满腹经纶的学问和一笔好字,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黄进益先生的父亲黄天铸。
金门岛西园村盐场文化馆。
不久,由于乡下生活太苦,黄进益的祖父、祖母便决定跟随一群金门岛上的乡亲由厦门坐船下南洋了。
夫妇俩把儿子黄天铸也带在身边,此时的黄天铸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从时间上推算,这应该是1928年到1930年之间。
现在,让我们说说印尼勿里洞岛
印度尼西亚别称「千岛之国」,实际上共有大小岛屿17000多个,叫「万岛之国」更为准确。
从它的版图看上去,在南中国海与爪哇海及南苏门答腊岛和加里曼丹岛之间,有一个长条型的小岛邦加岛,形状犹如一条鳄鱼,在邦加岛与加里曼丹岛之间,还有一个更小的三角型的小岛,象树叶一样浮在那里,这个小岛就是位于南半球赤道线上的勿里洞岛。
印尼勿里洞岛上的灯塔是该岛最著名的标志建筑。
由于资源异常丰富,邦加与勿里洞这两座海岛,堪称是印尼宝岛中的宝岛,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海产品极多,到处都是热带雨林,万物皆生长繁茂。更令人瞩目的是,邦加和勿里洞岛均盛产锡矿,乃是举世闻名的「锡岛」。早在十八世纪下半叶荷兰统治的鼎盛时代,这两个岛屿的锡产量已达世界产量的五分之一,其中八分之五的收入进了荷兰皇家国库。
1898年荷兰威廉明娜女王在加冕庆典的贺词中公开承认:「除了巨港的石油外,邦加、勿里洞的采锡业是荷兰金库十分巩固和非常丰富的摇钱树。」
邦加岛13230平方公里,在印尼算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岛,而与之相邻的勿里洞岛则更小,只有4850平方公里,相当于邦加岛的三分之一多一点。2000年,邦加、勿里洞岛从原先隶属的南苏门答腊省分出,合并设立了一个邦加、勿里洞省,从而成为印度尼西亚的第31个省份。
勿里洞虽是印尼巽它群岛中的小弟弟,但与黄进益的中国老家金门岛相比,却有32个金门岛那么大,绝对称得上是地大物博。
这勿里洞岛上遍地是黑色的锡砂,蕴藏极其丰富,从中国来的华人,尤其是客家人到了这儿,大部分都去当了采矿的工人。
岛上采矿有两种方式,在河川、海边的,用挖泥船,当地人叫铁船采挖;在陆地上的则采用露天挖掘,一层层往下挖,然后用碗口粗的高压水龙头冲刷、洗涤、沉淀的方式采集,锡砂比重大。这种采矿场当地叫做“窟琅”,深达几十米,形状象个大锅头,从上到下,如同梯田似的有螺旋型的小路绕着锅壁通向“锅底”。
勿里洞之古至今以采锡业为主。
这口 “大锅”里的锡砂挖完了,废弃的“窟琅”很快就会水满金山变成一个矿湖,勿里洞锡矿有数不清的矿湖,青山碧水,波光粼粼,是人们游泳、嬉戏、垂钓和妇女们洗衣的好地方。
虽然勿里洞的华人当年大多数只能从事挖锡矿的行业,可是黄进益的祖父从金门来到这儿之后,并未去矿区谋生,而是把家安在了位于勿里洞岛西海岸的首府—— 一个叫做丹戎班兰的小城市。
勿里洞首府丹戎班兰市中心的小广场。
那时,丹榕班兰的华侨,开店铺做小生意的居多,有文化的很少,能识文断字,会看《水浒》、《三国》、《七侠五义》这类古书的人就颇了不起。黄进益的祖父以其晚清秀才的身份和学问,在这样一个地方养家糊口当然没什么问题。在大家眼里。他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为人谦和,风度斯文,颇受邻里尊重。
祖父工作之余,开始以极大的热情向儿子黄天铸灌输中国的传统文化,教他练毛笔字、打算盘、背「四书五经」,还教他学写讲究「启承转合」,「之乎者也」抑扬顿挫的「八股文章」。
十余年过去,黄天铸已然长大,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父母便为儿子操办了一门婚事,娶了同是金门岛来的姑娘庄玉环。
一年之后,夫妇俩生了个女儿,取名黄良温;女儿5岁时,父母有了一个男孩,取名黄进成;又过5年,黄家的第三个孩子出世了,这也是一个男孩,生得模样周正,鼻若悬胆,眉清目秀却虎虎有神气。
此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四十年代,凶残蛮横的日军占领了邦加、勿里洞岛,打碎了岛上平静的日子,到处兵荒马乱,家家人心惶惶。
黄天铸为小儿子取名黄进益。面对烽火连天、战乱不息的岁月,他无法设计儿子成长的道路,更难以想象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成就一番怎样的事业。
(感谢阅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