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4日,国内某大城市机场的特殊入境通道里,两名身着防护服的警官,押解着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步行而出。他面容憔悴,时而用无力的眼神,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正是中国银行广东开平支行原行长,许国俊。
许国俊被强制遣返回国
堂堂银行领导,此时本应接近退休、颐养天年,何以沦落如此?这一切,都要从20年前的那场惊天大案说起。
2001年10月中旬,中国银行总行信息中心内,全国基层分支机构审计工作紧张进行。一串串金融数据通过网络,有条不紊地传回总行信息中心。新中国最大一起银行贪腐案由此事发。
工作人员瞪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嘴张成了O字形。数字显示,全国账目毫无理由地亏空8000万美元。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这个数字又飙升到了4.83亿美元。
这数字实在太大,工作组立刻反复核对。最终确认,中行有蛀虫!
调查视线,聚向广东分行开平支行。
此时,开平支行正乱作一团,下属们诧异地发现,行长许国俊失踪了,因为许国俊早知会有这天。
许国俊,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他学业优异,中专毕业后,顺利分配到中国银行开平县支行,并很快成为该行信贷科科长。
许国俊被强制遣返回国
90年代初,许国俊收获了美满的婚姻。和同事余英怡结为伉俪。
余英怡是开平县人,工作中,她目睹许国俊的优秀,心生爱意,两个年轻人走到一起。
这样的婚姻,在外人眼中完美幸福。但这对夫妻却始终对金钱欲壑难填。
许国俊和余英怡,都出身于普通农家,他们抱定读书改变命运的念头,走进银行系统后,生活水平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他们并不满足,将攀比的目光投向更富裕的阶层。
余英怡三番五次地在丈夫面前唠叨,说同学家庭如何兴旺发达,如何能挣钱,又埋怨许国俊每天只知道埋头工作,老实本分又有何用……
一来二去,许国俊的心眼活动起来。
就在此时,开平支行行长许超凡找到了他。
许超凡
许超凡堪称能人。他没有上过大学,但却头脑精明、能说会道,17岁就进入金融系统工作。刚开始,他只是一个小小信贷员,十年奋斗后,年仅27岁就当上支行行长,可谓前途光明。
然而,许超凡未能把握好自己,从1993年开始,他沉迷于澳门赌场,曾在短短4小时就输掉6000多万元。家中上有老母,下有三个儿女,许超凡捉襟见肘。无法补上窟窿。
思来想去,许超凡决定要和兄弟们商量,那便是副行长余振东和下属公司经理许国俊。
这一天,许超凡找到两人喝酒,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许超凡忍不住抱怨:“我们天天累死累活,拿的钱和柜员差不多,真是想想都不痛快!”这句话,说到了许国俊心里。
许超凡
他灵机一动说:“老哥,你是行长,你看有啥办法?我们跟着你干!”余振东也连连称是。
许超凡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有人炒外汇,赚了不少钱,我们也可以炒!没本钱,我们就从行里的资金‘借’一点,到时候再还上,神不知鬼不觉,你们觉得呢?”
三人一拍即合,很快开始了罪恶的活动。他们以职务之便,挪用了500万美元炒外汇。鬼使神差地,炒汇进行得非常顺利,赚了些钱。三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不断挪用公款,很快就把赚到的钱赔了进去,还倒亏几百万美元。
许国俊有点怕了,但他并未悬崖勒马,而是想赶紧翻本。谁知道,他和许超凡、余振东再也没有之前的好运,反而越陷越深。挪用资金很快到达3000多万美元,许国俊傻眼了。
情急之下,大哥许超凡发话了:“慌什么,反正已经亏这么多了,干脆我们再弄点钱。就算被发现,大不了到美国过好日子!”
许超凡又说,中美两国之间没有引渡条约,之前也没有人逃到美国被抓回来,所以去美国是最安全的。
许超凡
老大一番打气,许国俊壮起胆子,深陷其中。为套钱,他们在香港注册了一家“潭江实业有限公司”,由3人共同控制,并从银行账户内拆借大量资金,不断转入其中。
与此同时,许超凡仕途顺利,升任中行广东省分行业务处长,在其安排下,余振东、许国俊相继接任。三人相互勾结,瞒天过海长达8年,从银行系统盗用资金高达4.83亿美元,通过香港的多家空头公司,这些钱源源转移到他们在美国、加拿大等地开设的个人银行和基金账户。
这一切,犹如冰山,随着2001年10月的审计行动而轰然倒塌。早在审计开始前一年,许超凡就提前知道消息,他通知许国俊,要他早做准备。许国俊愁眉苦脸地回到家,把事情告诉余英怡。
余英怡
这些年来,余英怡眼看着钱越来越多,虚荣心极大地满足。但他却没想到出事会这么快。
深夜,余英怡从噩梦中醒来,发现枕边空无一人。她慌忙起身,看见许国俊正在阳台上蹲着埋头抽烟。
“国俊,要不去自首吧。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余英怡试探说。
许国俊把烟头按熄,站了起来,狠声说道:“不行,老大说了,大家一块逃到美国!”
余英怡不安地抬起头:“美国?我们连外语都不会……”
许国俊说:“你别担心,老大告诉我,我们可以先离婚。花笔小钱,就能安排和你美国佬假结婚。然后,我也用这种方法去美国。咱两还是能在一起做夫妻,享受荣华富贵。”
余英怡一听连连摆手。但许国俊说,这已经是最后的路了。
第二天,许超凡的妻子邝婉芳、余振东的妻子于绪慧蹿到许家,两个人先是和余英怡抱头痛哭,随后又劝说她想开点,先跑出去再说。
1999年6月3日,20多个小时的颠簸后,余英怡和这两个女人乘机来到了美国波士顿。刚出机场,三辆偷渡团伙的小轿车就将她们三人分别接走。余英怡被送到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市肯尼巴尔镇。在那里,她见到许国俊用20万美元为她买来的“丈夫”,名叫马德琳的新加坡华侨。
马德琳又黑又瘦,像幽灵那样欢迎余英怡。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自己只拿了1万美元的好处费,之所以同意,是看中余英怡年轻漂亮。
余英怡紧张地说:“你可不能违约,说好了只做名义夫妻。”
马德琳哈哈大笑:“我的行长太太,你尽可以跑啊!这个小镇只有上百户人家,其中大半都是黑人,你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你这种情况,在移民局看来是最可疑的。警察应该会每天都来拜访你……”
余英怡不寒而栗。
果然,第二天,几个棕色制服的移民局警员就上门仔细盘问余英怡。余英怡按偷渡集团的安排完成了回答。警察前脚刚走,马德琳就凑上来提醒说:“行长太太,如果你离开这里,我们的婚姻就会被判定无效,你可就入不了国籍了。”余英怡只能留下来。
不久后,她在睡梦中感到有人爬上床,那是一直垂涎她的马德琳。她愤怒地抵抗,但终究敌不过男人,被无情地强暴了。
事后,余英怡想要报警,马德琳又是一阵冷酷地笑声:“太太,你想报警?你希望被移民局遣返回去?”余英怡傻了,她瘫软在地,欲哭无泪。
熬到2000年4月,余英怡终于成为了美国公民。拿到公民身份的第三天,她就和马德琳办了离婚手续,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家伙。对这一切,许国俊完全蒙在鼓里。
此时的许国俊,已成为开平支行的第三任行长,正疯狂地加快窃取国有资产,将一笔笔美元转走。2000年12月,他又将8岁的儿子,送到已搬到纽约的妻子那里。
许超凡
2001年4月,许国俊、许超凡和余振东如法炮制,在香港和三位美籍华人女性秘密结婚,做好了外逃准备。10月,审计风暴开始,三人立刻按原先计划在香港登机前往加拿大。
飞机上,许国俊兴奋地举起酒杯。他早已在加、美两国早已购置多处房产,银行账户里又躺着花不完的美元,似乎一切都那么美好。但他不知道,一张天罗地网,早已悄无声息地张开。
2000年6月,中美、中加分别签署了《刑事司法协助协定》,这是中美之间签订的第一个司法合作协定。而开平支行案也将成为协定成立后的第一个案件。
该案涉案资金折合当时人民币超过40亿元,是新中国成立后最大的银行贪污案件。有关领导非常重视,要求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以国际渠道合作执法。
余振东被遣返回国
飞机刚到加拿大,三人还没来得及转移资金,就发现大事不妙:几乎大部分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了。
11月,中方向美方发送了证据,美国司法部很快在全美发出通缉令。三人顿时如鸟兽散。
12月19日,余振东在洛杉矶被捕。2004年4月,他被移交给中方并判刑。
余振东被判刑
“二许”则东跑西藏。此时的他们,身上还带着不少钱,居然还能维系奢侈的生活。后来,在美国司法部门扣押的物品清单上,“二许”共计购买了数十枚钻戒或金戒,多串钻石项链,十几块瑞士名表等。
逃亡途中,许国俊不敢联系余英怡,又不甘寂寞,便在旧金山找了一个中国女留学生同居,暂时又有了家的感觉。2002年夏天,许国俊突然接到陌生电话,那是妻子的愤怒声音。
“许国俊,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和别人结婚了!”
随后是儿子的哭声:“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
许国俊愣住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很久没联系上妻子余英怡了。
这两年,余英怡过得比许国俊惨太多。案发后,她发现丈夫给自己办理的两个银行账户被全部冻结了。她数了数自己的财产,只有几件首饰、上千美元,连信用卡的额度也只有两千美元。
余英怡感到真正的恐惧,甚至比在马德琳家里更甚。联系不上许国俊,她该如何养活儿子?没办法,余英怡搬进了纽约海峡桥附近的地下室,房租只有230美元,但地下室里到处都是潮湿发霉的痕迹。
为赚钱,余英怡找到一家礼品店打杂,老板是个高大强壮的墨西哥胖子。他整天色迷迷地盯着余英怡,找机会就要非礼,不然就找借口扣她的工资。
余英怡实在忍受不下去,后来又在中央图书馆找了份清洁工工作。直到2002年夏天,她终于通过别人,要到了许国俊的号码。
仅有的良知让许国俊感到不安。他离开了新妻子,想去纽约。但此时,钱已快用完了,徐国俊来到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打算通过赌博的方式,从账户里把现金套出来。但几天后他就发现,自己在这里预存的数百万美元,也被查封了。
没过多久,警察跟踪而至,许国俊侥幸逃脱,一路跑到堪萨斯州阿肯色河下游的小城威奇塔。他租了一间旧房子,躲了起来。
此时。许国俊已身无分文。为生存下去,他来到当地一家餐厅,当起了厨子。这家餐厅专做外卖,许国俊每周工作7天,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其间还烫伤过手臂。
夜深人静时,许国俊躺在破旧的小屋中,看着窗外的明月,回忆起国内那前呼后拥、穷奢极欲的生活,感慨人生真如一场大梦。
他又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被逮捕,迎接他的究竟是法场上一声枪响,还是漫无边际的铁窗生涯?无论是哪种,自己都很可能永远也无法同妻儿父母相见了。
想到这里,他冒险地给余英怡打了电话。
2003年圣诞节,余英怡带着儿子,特地为避开机场安检,坐火车从纽约来到威奇塔。
相隔仅4年,余英怡几乎认不出许国俊了!这个男人曾经是一行之长,坐在主席台上西装革履,两眼有神,声音洪亮,侃侃而谈。但现在,他脸上多了皱纹,胡子拉碴,周身还散发着劣质中餐馆后厨所独有的油烟味。
但无论如何,一家人毕竟重逢了。
为了尽可能延长这虚假的团圆,一家人从来不一起上街。许国俊上下班路上都会警惕地戴上墨镜,余英怡则在另一家餐馆刷碗。很多时候,她都会后悔地流泪,后悔自己当初的虚荣,后悔自己没有阻止丈夫,后悔自己言听计从地来到美国。
然而,任何后悔都无济于事了。
2004年9月15日,美国联邦调查局在社区调查中,盯上了许国俊一家。那天晚上,他刚回到家,六名特工就敲开了房门。
面对亮闪闪的手铐,许国俊叹了口气,对妻子说:“我们认命吧。”一个月后,许超凡夫妇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小镇被捕。
许超凡被遣返回国
漫长的审判后,2009年,美国拉斯维加斯联邦法院以洗钱、护照和签证欺诈等罪名,判处许超凡入狱25年,许国俊22年。他们的妻子也分别获刑8年。
2018年,在我国有关部门严厉威慑下,许超凡登上了回国飞机,继续他的铁窗生涯。
2021年11月14日,开平支行大案最后的案犯许国俊被强制遣返。
许超凡被判刑
此时,距离2001年发出“红通”令,已经历整整20年。
许国俊等人所涉案件,影响十分恶劣,金额特别巨大,牵动着无数反贪腐人员的心。而他最终归案,也标志着我国追贪追逃的强烈决心。
新华社报道截图
尽管在美国已服刑多年,但许国俊仍将面临着我国法律的严惩,他荒谬绝伦而令人不齿的逃亡生涯,也警示着所有人:莫伸手,伸手必被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