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靖
编辑/漆菲
当地时间11月19日中午,马来西亚柔佛州新山市下着雷阵雨,26岁的建筑师阿密拉(Amyra)驾车到家附近的投票点,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全国议会大选的选民登记。随后她进入投票站,投完票后,她的左手食指被涂上紫色墨水,作为“已投票”的标记。她径直回家,兴奋地等待结果。
11月19日,杨青缙在吉隆坡投了票。摄影:杨青缙
对马来西亚而言,这是近五年来最重要的一天。当日,从马来半岛南端的新山到婆罗洲岛东部的仙本那,整个国家几乎都在下雨,部分地区甚至出现洪涝。砂拉越峇南等地水位淹至成年人的大腿位置,一些村民被迫站在水中排队投票。但雨季并没有挡住马来西亚人的投票热情,当天的投票率据悉达到73.89%。
11月20日凌晨,马来西亚选举委员会发布2022年全国大选票数统计结果。结果显示,没有任何一个政党或政党联盟赢得国会中的简单多数议席,历史上首次出现“悬峙国会”,接下来各阵营如何谈判十分关键。
马来西亚国会共有222个国会议席,只要赢得过半的112席,就能单独执政。不过,此次选举期间有一名候选人不幸逝世,另有一个投票站因天气不佳无法开放投票,导致两个国会席位投票延期,因此本次共计220席,简单多数议席门槛降至111席。
三大主要政党联盟中,希望联盟(Pakatan Harapan,简称希盟)获得82席,国民联盟(Perikatan Nasional,简称国盟)获得73个席位,执政联盟国民阵线(Barisan Nasional,简称国阵)获得30席。此外,东马来西亚的砂拉越政党联盟(GPS,简称砂盟)和沙巴人民阵线(GRS,简称沙民阵)分别获得22和6个席位。
11月19日,马来西亚吉隆坡,选举工作人员在确认选民的身份信息。
本次选举关系到是否能结束马来西亚政坛“过山车”般的乱象:自2018年大选以来,马来西亚已有三位总理上台执政,并目睹了两届政府的垮台,而两个主要的、彼此对立的联盟——国阵和希盟均经历了分裂。内讧已使选民疲惫不堪,去年举行的两次地方选举的投票率都低于平均水平。
可以说,2100多万马来西亚人投下的是对未来的期许,来应对不断贬值的令吉、持续上涨的生活成本、远远落后于国家经济发展的工资增长和日渐增加的生活压力。尤当新选举法实施后,改变国家的重任首次落在了数百万名年轻人身上。这一次,他们用选票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国阵大败、希盟小输、国盟大胜”
大选结果尚未正式公布之时,各方都“急不可待”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11月20日凌晨,以意外崛起之势获得近三分之一议席的国盟已开始庆祝,主席穆希丁(Muhyiddin Yassin)宣称,已开始与东马的两个政党商讨联合执政事宜。
11月20日凌晨,国盟主席穆希丁在国盟竞选中讲话,明确表示不会与希盟合作。
但获得最多席位的并非国盟。希盟兼人民公正党主席安瓦尔(Anwar Ibrahim)抨击对手称,“他们不可以这样做,应遵循向国王汇报的正式流程。”他旋即表示,希盟已获得议会内至少112名议员的支持,而且有书面证明。
根据马来西亚法律,得票最多的希盟有望最先与少数党展开谈判,但若谈判失败,马来西亚国王有权邀请他认为能组成多数的党派领导人组建新政府。由于国盟与国阵都表示不愿与希盟共同组阁,眼下所有目光聚焦到了东马两党以及国王身上。
这并非是执政联盟预想的局面。正常情况下,马来西亚本将于2023年举行第15届议会大选。10月10日,现任首相伊斯迈尔·沙比里宣布解散议会,宣布提前大选。广西民族大学东盟研究中心研究员、马来西亚研究所所长葛红亮告诉《凤凰周刊》,由沙比里领导的巫统乃至国阵以为,今年年底举行大选会有较高胜算。但事实证明,他们错判了。
有观察者用“国阵大败、希盟小输、国盟大胜”来形容此次大选——国阵是执政马来西亚60余年的老牌政党,希盟是2018年历史性大胜的“希望之星”,国盟则是2020年“喜来登事件”后组建的联盟。
此前不少人说,国盟的影响力无法长久:他们主要由退出希盟的土著团结党联合伊斯兰党组成,由于前者一手促成了希盟的垮台,其核心人物背负了“背叛组织”的恶名,因此该执政联盟或将走向泡沫化。
然而,大选前民调公司YouGov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国盟领袖穆希丁在一众政治领导人中最受欢迎,国盟的支持率也仅次于希盟,达到20%。
国盟创造的意外不止于此:旗下伊斯兰党获得43个议席,比上届大选增加一倍多,创下历史纪录,并成为掌握最多议席的单一政党。
分析人士认为,如今国盟的“异军突起”可归因于以下因素:马来西亚经济状况不佳,年轻人失业率高企,其中包括很多马来人和土著民族。而新实施的自动选民登记制度带来了500多万张来自年轻人的选票,这部分人更多选择支持国盟。与此同时,马来社会的伊斯兰化愈加明显,但马来人并不反对这种趋势。
2018年5月,第14届大选前一天,马来西亚伊斯兰党支持者在路边挥舞旗帜。
葛红亮认为,在国阵掌权马来西亚60余年后,希盟和国盟获得了较多选票,符合该国政治转型期权力高度分散、高度竞争的特点。
他进一步表示,对于希盟,马来西亚社会给过机会,“从2018年中到2020年初的执政时期,希盟承诺的改革并没有取得明显效果,后来的乱局让民众感到不满。这些因素都影响了希盟在此次竞选中的表现。”
无论最终谁来组建联盟,挑战依旧严峻。马来西亚投资分析师库马尔(Pankaj C Kumar)在《星报》撰文称,除了要应对不断上涨的生活成本和通胀压力,还要调整远落后于国家经济增长的低工资增长,吸引投资,创造更多就业,为民众提供更多的经济适用住房,更重要的是让一个拥有简单多数议席的稳定政府,来推进急需的改革。
马来政坛回到“战国时代”
本次选举被视为“最拥挤、最激烈的一场战役”。包括上述3个联盟在内,本届大选共有6个执政联盟、39个政党参与,除了200多个国会议席,还将同步竞选霹雳、彭亨和玻璃市等三州的117名州议员,候选人多达945人。
11月15日晚10时45分,马来半岛西部的雪兰莪州(Selangor),选民们等来了身着浅紫色衬衫、头戴写有“希盟”字样红色鸭舌帽的安瓦尔。作为希盟领袖,他在保镖的簇拥下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登台演讲。
雪兰莪州环绕着首都吉隆坡和行政首都布城,是马来西亚经济最发达的州,人口也最多,因此是大选中各派争夺最激烈的地区之一。
11月15日,希望联盟在雪兰莪州举行竞选集会,安瓦尔向选民发表讲话。
现场视频显示,安瓦尔入场时,支持者们齐呼“改革!改革!”,声音响彻云霄。大雨中,集会帐篷遮不到的地方,许多支持者撑着雨伞站立。那晚,安瓦尔前往安邦、鹅唛两个选区造势,据当地独立媒体《当今大马》估计,每场活动分别有近5000选民参加,大多数在现场停留到午夜,当晚安瓦尔的脸书直播有超过2万人观看。
集会热烈的气氛,让希盟的支持者们有了“一雪前耻”的盼头——安邦和鹅唛选区两位在任议员祖莱达和阿兹敏原本来自人民公正党,阿兹敏更是该党创始者之一。但两人的接连“叛变”导致希盟垮台,使马来西亚陷入此后的执政危机。
如今两人改旗易帜,祖莱达代表全民党,阿兹敏代表土著团结党,均作为国盟支持者参选。
家住吉隆坡的资管顾问杨青缙对《凤凰周刊》说,这次大选“局面四分五裂,好似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期”。虽然选举结果难料,他依然乐观认为,这是民主化进程的一部分,“是一个多元种族和文化的国家被单一族群的政党垄断多年后,年轻一代试图改变的结果”。
11月19日中午,选民在马来西亚柔佛州新山市一个投票点外等待投票。摄影:Amyra
杨青缙是马来西亚华人,刚刚年过六旬。马来西亚人口约3278万,其中马来和土著民族占比69.8%,华裔占比22.4%,印度裔占比6.8%,其他族裔约1%。
上世纪四十年代起,代表三大族群的政党——马来民族统一机构(巫统)、马华公会和马印国大党——推动了马来亚联合邦的独立和马来西亚的建国。由三党组成的“联盟”在1973年扩大成为国民阵线。之后的四十余年,国阵一直保持绝对优势,仅在1969年和2013年的大选中席位不足半数。到2003年,国阵旗下已有十几个成员党,在2004年大选中甚至赢得当时219个国会议席中的198席。
杨青缙用“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来形容马来西亚政坛——2004年后,由巫统和国阵把持的政局开始发生变化。2008年大选,反对党联盟一举拿下5个州,被外界称为“政治海啸”。
26岁的黄一格对这场“海啸”记忆犹新。黄一格来自槟城,如今在吉隆坡一家非政府组织工作。他向《凤凰周刊》回忆道,当时自己还在读小学,大选期间,印象中街道上依然挂满了执政联盟国阵的旗帜。“但有一天,学校老师突然问我们,有没有人投给反对党?他没有直接说出反对党的名字,而是比出火箭冲天的手势(希盟及其前身‘人民联盟’的标志),结果好多同学说,我爸爸妈妈投了。”
11月19日,马来西亚槟城一家餐厅,冰饮上的希盟标志,店主是希盟支持者。
五年后的2013年大选,反对联盟的势头只增不减,在全国获得过半票数的支持。但凭借选区划分的优势,国阵依然保住国会的简单多数席位从而继续执政,直到2018年希盟获胜。
当年的选举中,由人民公正党、民主行动党、土著团结党和国家诚信党组成的希盟,历史性赢得国会222席中的122席,终结了国阵自马来西亚独立以来近61年的统治地位。
但投给希盟的选民未曾预料,这场胜利是一场新的乱局的开端。根据选前达成的协议,前总理马哈蒂尔以93岁的高龄二度担任总理,将尽快特赦在狱中的前副首相安瓦尔,并在两年内交权于后者。
马哈蒂尔曾担任马来西亚总理22年,曾在1969年因批评政府而被巫统开除,又在2016年因前总理纳吉布的贪腐案而退出巫统,自行创立土著团结党并加入希盟。然而,马哈蒂尔上任后多次推迟交棒时限,在人民公正党内部,要求他退位的分歧演变成激烈的派系斗争。
2020年2月,“喜来登事件”爆发了:在雪兰莪州喜来登酒店的一次会面中,安瓦尔的派系与支持马哈蒂尔的阿兹敏派系决裂,后者率领10名人民公正党议员出走,加入他党。马哈蒂尔则辞去土著团结党主席和马来西亚总理两个职位,土著团结党也随之退出希盟。在国阵和伊斯兰党等在野党的支持下,继任土著团结党主席的穆希丁组建国盟政府,并出任新总理。
台湾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博士生邓世轩指出,由于国阵、土著团结党和伊斯兰党都秉持马来民族主义,推崇以马来人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政治模式,三党的结合因而被称为“马来政党大团结”。但事实上,这三党存在明显竞争关系。
执政联盟仅持续不到一年半,便在2021年8月不欢而散,穆希丁辞去总理一职。国阵与国盟经过商量,由前者重获议会多数,穆希丁政府的前副首相伊斯梅尔·沙比里出任首相。
若政局平稳,马来西亚本将于2023年举行下届大选。但国阵的核心政党巫统长期占据政坛主导地位,半个多世纪后却在联合政府中沦为附庸,其当权派自然无法接受。
据邓世轩说,国阵在今年3月的柔佛州选举中拿下三分之二的议席,加上马来西亚近期经济表现良好,巫统内部成员各怀鬼胎,都有自己的议程要推进,因此才会想在东北季风吹拂、洪涝隐患悬于项上的时节,选择解散议会、举行大选。只可惜,他们最终判断失误。
2022年1月3日,马来西亚马六甲州发生洪涝灾害。每年11月至1月为雨季,常发生水灾。
各大政党纷纷吸引年轻人
现居新加坡的马来西亚华人李佩文(化名),至今记得2018年大选时民众前所未有的投票热情。
“那时希盟给我们的感觉就是要撼动国阵和巫统,让大家凝聚起来,一起改变和拯救国家。”李佩文告诉《凤凰周刊》,身边的华人朋友专门买了越洋机票回国投票,“他们还对我说,‘要是方便,也回来投票吧,你的一票很重要’。”
然而,以“改革”为名的希盟如一阵风,吹来又拂去。此后几年间,马来西亚实施了为期八个月的新冠疫情紧急状态,政坛如走马灯般更换总理,各政党联盟内部斗争加剧,政客间的辱骂攻讦如雪片般满天飞。
四年后,一切像是2018年的重演,但又有所不同。据李佩文观察,她身边讨论大选的热度明显淡于上次,“如果政治是一出肥皂剧,我没有心情去看主角每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不会花时间去投票。”
她坦言,自己在2018年时就没投票,因为早就对马来西亚的政客失望至极。“无论是安瓦尔、纳吉布还是慕希丁,谁当总理都是‘换汤不换药’。后来的‘喜来登事件’,更是让大众翘首以盼的改变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像李佩文一样对政治冷感的人还有不少。建筑师阿密拉告诉《凤凰周刊》,由于选民需要在居住登记地投票,许多在外地的朋友不愿回来,“他们担心个人信息被盗用,让有心之人做假票。他们觉得,堵车几小时回到家乡投一张票,最后又不算数,有什么意义?”
阿密拉提到的事件近年屡有发生。据《当今大马》报道,11月5日竞选期开始后,许多选民在通信软件上收到朝野政党的通话或短信,内容包括收信人的身份证号和附近投票站的位置,让选民担忧身份信息遭到泄露。
投票欺诈也屡见不鲜:今年3月的柔佛州选举中,当地一名华裔女子在投票时发现身份被冒用,无法投票;议员阿兹敏也提到,他的父亲1999年去世后,身份在2004年遭人盗用,母亲的住址还登记上了华人的名字,而阿兹敏是马来人。
一些政党亦行贿成风。沙巴州《诗华日报》报道,一议员指责当地执政党在大选前向居民派发金钱,反对党却无力阻止,因为贫困的乡民并不认为这是贿赂,“若我们阻拦,民众不理解为何有钱不能拿,我们也会流失选票”。
好在阿密拉不受这些负面消息的影响。她认为,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现在也有政党在集会上发钱,比如一人200令吉(约合313元人民币)。许多缺钱的年轻人会去拿,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投给这个党。”
阿密拉今年26岁,上届大选时她还在英国留学,2020年才回到马来西亚。今年的柔佛州选举是她成年以来的第一次投票。“我第一次(为按手印)在手指头上沾了墨水,投完后到处和人炫耀。”回想这一经历,阿密拉依然心情激动。不仅她如此,远在澳大利亚和英国的姐妹当时也都邮寄了选票。
阿密拉所在的选区仅有来自希盟和国阵的两名候选人。作为马来人,阿密拉希望未来的执政联盟能够更加多元化,“而希盟的口号就是包容不同族群,不只代表马来人或穆斯林”。但国阵的那位候选人是她家族的熟人,据父辈描述,那是一位有实力、有干劲的官员。她坦言,在选党派还是选人之间,她犹豫到最后一刻。
2022年1月,马来西亚将投票年龄从21岁降至18岁,同时启动自动登记选民制度。新制度生效后,约580万名18岁以上公民自动变成选民,全国选民从约1580万人激增至约2110万人。
2022年大选,是马来西亚将投票年龄门槛从21岁降低至18岁后的首场议会大选。
在非政府组织工作的黄一格最近受邀前往各个大学,为年轻选民上“选举通识课”。他告诉《凤凰周刊》,原本马来西亚公民教育就相对欠缺,加上今年降低了投票年龄门槛,需要“补课”的年轻人更多了。
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ISEAS)客座研究员蔡镇燊向《凤凰周刊》解释说,年轻选民的增加影响了很多议席,让一些原本被锁定的议席变得摇摆不定,而年轻一代和父母辈的政治观有差异,“他们不喜欢贪污腐败,对种族议题比较开明,这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投票选择”。
他进一步指出,“随着年轻群体变得更有政治影响力,政客也会贴近年轻人的诉求。我们在很多政党的宣言和预算中看到了为大学生免除学费、提供免费电脑乃至可负担的房屋等主张。”
阿密拉的工作内容之一是与柔佛州政府合作的廉租房项目。据她观察,已有的廉租房设计不合理、维护不完善,“几百户人家挤在一栋大楼里,附近却没有公园或孩子玩耍的场地。总的来说,马来西亚仍然缺乏低廉住房。”
她坦言,周围一些年轻人总是抱怨社会,但投票可以改变很多事,“如果你不投票,就别抱怨。即便你觉得无所谓,那至少为那些低收入和弱势群体考虑一下,去投票。”
此外,有候选人幕僚透露,根据调研,本地马来裔和印度裔选民多使用推特分享和了解资讯,华裔选民则更多使用微信和小红书,TikTok成为跨族群尤其是年轻人广泛使用的平台。正因如此,区别于以往,今年大选可以看到很多适合TikTok和小红书传播的条状视频。这些内容力求精简有趣,直击基层民众最关心的话题。
11月19日,国盟主席穆希丁和妻子完成了投票。图源:AFP_马来西亚信息部
生活不易,年轻人打两份工
除了为学生们讲解选举知识,最近一段时间,黄一格基本待在彭亨州劳勿县(Raub),为希盟旗下的民主行动党筹备竞选演讲。
劳勿县此前发生了“猫山王危机”,当地种植榴莲的果农与州政府及财团发生了土地契约纠纷。劳勿县的竞选中,如何破除政府与财团勾结、解决土地纷争、保障农民生计是重点议题,各方候选人为此展开激烈辩论。
将视野放到全国,经济议题也是重中之重。马来西亚看守财政部长东姑扎夫鲁(Tengku Zafrul Aziz)最近宣布,尽管该国经济在疫情期间受挫,但从去年年底至今已连续四个季度实现增长,今年前9个月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平均增长超过9.3%,为东盟国家最高。“马来西亚有望在五年内从中高收入经济体迈向高收入经济体。”
惠誉解决方案公司指出,马来西亚第三季度实际GDP增长率为14.2%,高于第二季度的8.9%,这是由强劲的私人消费和投资、大量出口和有利的基数效应推动的。
但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10月份的一份报告,由于美元大幅升值,许多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国内价格压力显著增大。马来西亚财政部的数据显示,今年9月上旬,该国货币林吉特持续走弱,创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的最低水平,导致当地物价快速上涨,生活成本增加。
与此同时,马来西亚2021年的国民月薪中位数仅为2250令吉(约合3518元人民币),这意味着一半马来西亚人的收入低于这个数字。同年,马来西亚的雇员薪酬占GDP的比例(CE to GDP)在亚洲国家中排在队尾,仅为34.8%。
柔佛州柏伶区州议员、前国防部副部长刘镇东认为,如今的马来西亚社会经济结构大致呈金字塔形,即大多数人的收入太低、中产阶级不够多、顶端有钱人占少数。
来自吉隆坡的叶雨柔(化名)告诉《凤凰周刊》,自2017年本科毕业以来,她感到生活日趋艰难。叶雨柔是建筑设计师,月薪有3000令吉(约合4690元人民币),在同龄人中已算中等偏上。但眼下,一张印度面饼(Roti)已经从一令吉涨到二三令吉。她无需租房,但考虑到吉隆坡的租房价格——单间房租每月至少要800-1000令吉,能想象到外地来此打拼的年轻人的压力。
黄一格也称,他的同龄人基本都有兼职,这样才能“过上较有尊严的生活”。毕业于马来亚大学工程系的他坦言,如今年轻人的工作机会非常有限,有同班同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好开网约车维持生计。
阿密拉生活在新山,尽管生活压力不及吉隆坡等大城市,但当地基础设施的缺乏增加了生活的不便。她说,马来西亚各州之间至今没通铁路,跨州出行很不方便;此外道路状况不佳,常有事故发生。尽管民间早就有修建州际铁路的呼吁,政府却总是用“正在推进”来回应,始终未有实质进展。
于是,她的一些同事不得不每天凌晨5点起床——由于道路拥堵,从郊区到市区上班驾车需2小时。因为公交线路不够完善,没车的同事遇到雨季还要多一笔打车的开销。“很多人努力工作的结果也只是活着。人们普遍做两份工作,有人下班后开网约车,有人开网店,有人卖烘焙,而我会通过创作一些数字绘画来挣外快。”阿密拉叹息道。
此外,马来西亚根深蒂固的贪腐问题也是受访者抱怨最多的话题。黄一格此前曾在一家大企业的工程部门工作。他坦言,当地根深蒂固的腐败文化让人无法接受。“无论你的方案有多完美,政府都能以各种理由不批,而需用钱买通。企业的财务报告也会明文列出所谓的‘政府管理费’。这导致一些企业不得不去周边其他国家投资,把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嘛。”
混乱中,改变也在发生:无论是“异军突起”的国盟,还是以微弱优势领先的希盟,都将“坚决反腐”写入竞选纲领。当前总理纳吉布卷入贪腐丑闻后,其所在的国阵在2018年受到重创,如今实力被大幅削弱。
尽管97岁的马哈蒂尔再度投入竞选,其领导的“祖国行动阵线”在吉打州14个国会议席中竞逐12席,结果无一斩获,且因得票未达标失去选举保证金。包括其子慕克里兹在内,该联盟其他参选人也全军覆没。有分析认为,马哈蒂尔和他领导的政党溃败,象征着马来西亚一个时代的结束。
11月19日,马前总理马哈蒂尔完成了投票。他代表祖国行动阵线参与竞选,但未能成功。图源:AFP_马信息部
阿密拉相信,一切取决于个人的行动。她参与的廉租房项目,尽管进度缓慢,但她能感到自己是在实实在在做事,“我希望,我们这代人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