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有都一段旋律,
那是他生命中最初的练习曲。
人随着年岁渐增,对于童年和少年的怀念也会加倍增长,怀旧的原因或许可以这样解释:心的容量是有限的,当到了接近填满东西的年纪,那些陈旧的往事与记忆就会陆续被挤出来了,晾在眼前,闪闪夺目。
和许多漂泊异乡的人们一样,我会时常想念家乡亲人,每当这时候,陪伴我的,是音箱里反复播放的韩宝仪歌曲,尤其是1987年广州音像出版社的那盘《粉红色的回忆》。
每次听它,我总会发呆、沉思,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傍晚,又看见那个懵懂的十二岁少年。
一、电台飘来的旋律
1988年春天,我在家乡当地电台的《听众点播》里第一次听到韩宝仪的名字,以及听众来信点播的两首歌《粉红色的回忆》《无奈的思绪》。似乎某种天然的注定,从女播员口中念出的“韩宝仪”这三个字,我竟产生了天然的好感,那音调的感觉十分美妙……
让我想想,是的,从小到大,我对“韩”这个姓就钟爱有加,在我心里这个字与“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可以划上等号。
那时候家里没有收录机,只有一个爸爸用了多年的半导体收音机,和一个美多牌小型录音机。当年的《听众点播》节目每周只录制一期,但会在周二晚上和周六上午播出两次,所以在那期节目第二次播出之前,我缠着爸爸买了一盘空白磁带,早早守候在收音机旁,要把那两首歌录下来!
那是我生平拥有的第一盘自录空白带,A面的第一、二首歌录的就是《无奈的思绪》《粉红色的回忆》,由于是录音机对着收音机录,音效当然不怎么好好,但我已经很满意。这盘空白带早已不知丢弃何处,后来我又拥有很多很多自录空白带,录下的歌不计其数,但始终没有这第一盘来得印象深刻。
人生任何事情的第一次,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难以忘记,就如同1988年6月,我在付出汗水之后如愿拥有了生平的第一盘出版磁带——《粉红色的回忆》。
二、学会了努力的少年
我那时在读初一下学期,当时仍是一个混沌少年,学习成绩不上不下,在老师眼里毫不起眼。我对于流行歌曲的喜爱,爸妈其实都看在眼里,但家里并不宽裕,6-8元一盘的价格,对于八十年代中国西南部城市的普通家庭而言,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挥霍的数目。
从小我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是那天,我终于小心翼翼地在饭桌上向爸妈提出,我想买一盘有韩宝仪的歌的磁带。没想到爸爸说,行啊,你只要期末考试有三门过90分就给你钱去买。
好,你们看着吧!——就像在一片混沌中闪现了一束光亮,我找到了动力和目标。
这件事成了我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之前,我是一个不知上进、毫不出彩的孩子;之后,我似乎一下子握住了上帝的幸运之手,开始变成老师的宠儿。真的,我开始努力学习了,但并不是为了所谓的“为中华崛起”“为前途着想”“为父母争光”,而仅仅是,为了实现一个心中的愿望,哪怕这个愿望在今天看起来是多么的简单和微不足道。
我其实是有读书的天份的,尤其是有了一个目标之后。我前所未有地仔细啃课本、背书、问老师,每天的课后时间全都很好利用上了,我感觉到自己身上某种意识开始觉醒了。
两个多月之后,我终于让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也终于在那个下着细雨的周五傍晚,把考试卷给爸爸后,从他手里接过10元钱,下楼骑上单车就冲进了雨中。
那一刻,我心里是兴奋无比的——父母工作单位门口有一家音像店,每次路过那里总会听到那些无比动听的歌曲,但我没有进去过哪怕一次,因为身上没有足够钱。
即便是在路上骑着车子双足猛蹬的时候,我也不确定那家店到底有没有韩宝仪的歌,有没有她的磁带卖——那时候的我根本还没有个人专辑的概念,心里想着只要能买到她的歌就可以了,而其实也只知道她有限的几首歌:《粉红色的回忆》《无奈的思绪》《心心相印》《无言的温柔》……都是从电台“观众点播”里听来的。
进了店,我在柜台里看来看去,一个年轻的阿姨问我,“找什么歌?”“有没有粉红色的回忆?”她迅速地从柜台那两列整齐的磁带中拿出一盒递给我。“6元7角”,我几乎不假思索地付了钱。
她问我,要试试音吗?我点点头。于是,A面第一首《无奈的思绪》就在店里那台高级双卡收录机里“嘭嘭嘭”地响起来了,音效奇佳。那一刻我真的很快乐。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一幕情形,总是有想哭的冲动。没有什么光鲜的宣誓和浮夸的口号,只是一个年少懵懂的毛头孩子,为了心中喜欢的事物,去开始学会执着地努力,最后,他梦想成真了。这股劲头,之后一直贯穿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谢谢宝仪,谢谢一切遇见。
三、天天聆听的日子
对于听宝仪的歌,我父母的态度是不反对也不赞成。有一次放《错误的爱》时可能碰到我爸心情不好,他说了句“小小年纪,就情啊爱啊的……”。还有一次我妈听《知道不知道》时随口评价道,“声音真好啊!”
在我的影响下,比我小六岁的表妹也去买了一盘《粉红色的回忆》,2008年6月她刚生下了个女孩,在怀孕时她有一次发短信跟我说,“你知道我生平听的第一首流行歌曲是什么吗?是《粉红色的回忆》,那时我才7岁!”
这盘磁带我究竟听了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但毫无疑问,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就只拥有着这一盘歌曲磁带,反反复复,自是必然,而根本不会去顾及家里那台录音机的普通音效。专辑里的歌曲每首我都烂熟于心,就连编曲伴奏的细节如乐器出现、节奏变化等,亦是明察秋毫,一丝不漏。
对于歌曲本身,除了《你潇洒我漂亮》之外(歌词“有老婆,还要风骚”,当时怕父母有意见,不敢多听),几乎没有不喜欢的,当然最心水的作品还是《无言的温柔》《抹去泪水》《我心若玫瑰》等。
后来某年春节回家过年时,这盘自己买的磁带《粉红色的回忆》已不知去向,也许是爸妈在整理旧物时处理掉了,也许还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
那沾满了我年少岁月痕迹和指印的美好事物啊,它承载了不可重来的记忆和时代,年月不仅未能将它的光泽消裉,反而让它在我心里的位置日益厚重,而今竟然,我已永失!心里的失落与难过可想而知,这一直不能释怀的遗憾,导致了后来我几近苛刻的弥补情节。
四、一代中国人的记忆
再回来看当年的情形。1988年,中国大陆音像市场销量有两个人表现尤为突出,所谓“男看齐秦,女看韩宝仪”。
源起于1986年,因为韩宝仪《舞女》一曲火爆香港,嗅觉灵敏的广州音像出版社马上接触香港代理公司,联系上韩宝仪所在的新加坡风格唱片有限公司,火速引进她的盒带《粉红色的回忆》,一举选取了她在风格唱片发行的前六张专辑中的13首精华曲目,以热门歌曲精选集的方式,把韩宝仪推介给大陆市场。
韩宝仪的畅销,实打实靠的是歌曲本身的魅力:这盘盒带选取的13首歌几乎就是韩宝仪最佳代表曲目,曲曲动听,当年像潮水般狂卖出300百万张,成为唱片界的销售神话,此后多次再版,到1997年,据广州音像出版社统计,正版的《粉红色的回忆》共卖出了2000多万张。
据一位音像行业亲历者回忆:当年他在新疆哈密三道岭矿区音响器材公司当售货员,当年这盘磁带他没卖10000盒,也有卖8000盒,全矿区4万多人,每家都会有这一盒磁带,没有也会翻录。
1991年,这张专辑正式推出CD版本,首版由于发行数量稀少,目前已是天价难求。而之后的两次再版正品亦是藏家必争之碟,其它大量想要怀旧珍藏的普通歌迷,则只能通过复刻版一了心愿。
还记得87、88那两年,内地大街小巷都响彻韩宝仪娇艳如荔枝般的嗓音,“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标题曲《粉红色的回忆》风靡全国。
有意思的是,这首歌在新加坡并非热门之选,也未被唱片公司当成主打歌,没想到在大陆却极受欢迎,直到今天也老少皆宜,成为极具时代感、经久不衰的一代中国人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