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安文化中心2015年度“特选卓越艺术家”的评选今年颁给了金石书画家张有铄,熟悉张有铄的人都知道他成名很早,八十年代曾经多次参加联展备受关注,而近几年他似乎沉寂下来,或许正好有机会回顾自己35年的艺术生涯。
张有铄,1960年生于新加坡,祖籍中国广东潮州,他说他从小在后港的农场长大,父亲是养鸡养鸭的农夫,在他年轻时脱颖而出之即,很多人误以为他出生书香门第,为此他也并不回避,甚至将自己的书斋命名为“XX草堂”,以此纪念自己在农场水塘边的童年成长。
张有铄说早年学校有书法课,要求学生每天用毛笔写大楷作业,老师也没多教,同学们只当是要完成家庭作业,大多草草了事,奇怪的是他从拿起毛笔开始就很上心,一心想要把字写好,于是自己跑到书局买来字帖回家勤于练习,随后他又想学习绘画,在书局发现了一本英文书,教导洋人如何欣赏中国书画的,其实里面的内容根本看不明白,但书中的书画插图十分吸引他,于是就买回来自己操练起来。
早在读中四那年,他画了一幅《墨竹》参加学校的书画展览,意想不到的是,又得到老师的推荐,有幸参加在国家博物馆举办的“全新中学生书画作品展”,照说这对于一名中学生来时已是一种肯定和荣誉,不久后学校收到一封寄自美国的来信,原来有一位美国游客,他在新加坡旅行期间参观了这场书画展,并对张有铄的《墨竹》留下深刻印象,回到美国后还是念念不忘,因此特别写信来要求购藏。这件事立刻在校园里轰动一时,不仅校长颜面有光,开心不已,更有学校的华文老师已故邱新民校长的夫人丁淑老师在她的随笔《后起之秀》一文中记录了此事,并发表在当时的《联合早报》,为我们留下这段难得的“校园佳话”。
张有铄早年的学艺生涯还是有点传奇色彩的,尽管是凭着个人兴趣自己在家中看书练习,在他19岁那年就读南洋初级学院时经由老师推荐,学校还为他主办过一场个人书画展,展览期间,当时在校任职的庄升俦先生看了十分欣赏,于是就把他的老师——本地知名的先驱金石书画家施香沱先生请来,施先生在本地艺文及教育界德高望重,栽培了不少学生,那一年施先生已经75岁高龄,年事已高,已经鲜少出席活动,也不再收学生,可是当施先生看到张有铄这些完全未经任何调教的初试啼声的作品竟然喜出望外,破例主动提出要收他为弟子,并且是“入室弟子”和“关门弟子”,此后长达三四年时间,张有铄几乎一有空,就跑到施先生位于芽茏的住家,贴身向老师请教学习。
施先生早年南来在本地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由于他深厚的金石篆隶的书法造诣,曾受邀在南洋美专等学校教授书法,如果说张有铄算是“关门弟子”,施先生最早的学生就包括了像首位获得文化奖的黄明宗先生,此外至今活跃于艺坛的陈建坡、曾纪策等,也都是施先生的学生,施先生于1986年去世,所以可以说在施先生晚年身边最贴心亲近的学生就是张有铄了,难怪张有铄在回忆起与恩师的点滴往事时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张有铄说,施先生是一位老派读书人,家里规矩很多,施先生治学严谨,教学态度严肃,书房书桌总是整整齐齐,井井有条,施先生有包书皮的习惯,所有买回来的书都亲自做书封皮,然后在书脊上用毛笔写下书名,所以看他的书架特别工整,而施先生对张有铄十分厚爱,总是鼓励他尽情翻书,繁乱了也不让他收拾,厚爱的程度让张有铄至今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唯有不断研习多拿作品向老师请教。
有关这段师生情谊我们可以从早年施先生为张有铄所参与的书画展所写的序文以及早年报章的报道中读到那份热切和真挚,1983年2月张有铄(23岁)首次在中华总商会举办个展,展出作品多达100多幅,施先生亲自为他的出版画册写序,甚至直言“有铄是处于中西文化冲击的新加坡,他不受某大书画派的感染而发生动摇,不随其他大书画家的旋律而起舞,不受周遭风气所冲淡,所以毁香沱者必毁有铄,骂香沱者必骂有铄。”从中不难读出施先生对于这位“关门弟子”近乎偏袒的护爱和无条件支持。
整个八十年代,张有铄虽然年仅20多岁却已是风华正茂,风头正健,他不仅于1983年举办个展,也于1984年和杨昌泰在吉隆坡集珍庄画廊举办书画联展,1985年与陈培福、邓汝能、杨昌泰等四人分别在新加坡中华总商会,吉隆坡丹青画廊举办联展,1986年他成为唯一凭中国画入选“陈之初青年美术奖”的四名得奖人之一,此外他也曾荣获陈景昭书法奖,1986年新加坡当时著名的大丸百货公司专门邀请他在商场内举办个人书画展,这可能是本地最早在商场内举办的书画展之一。
重读30年前张有铄最早展出的作品让人感受到凌冽而强烈的“少年之锐”,张有铄追随施香沱先生从大篆写起,以毛公鼎、散氏盘、石鼓文为范本,专注练习篆书和隶书,因此出手时笔意酣畅,结字沉稳,气质端庄,有清新之气,清雅之风,如他的“汉室宝良传,周人岂第诗”“高人洗梧桐,君子看莲花”,隶书中有篆书的韵味,碑帖同步的笔力气度,很自然受到当时书画界的一致好评。
张有铄其后至今的岁月主要以教导书法为主,教学之余也从事创作,张有铄坦言,他也很难想象在新加坡这样的商业社会,自己如何以这种极不稳定,没有固定收入,甚至不能算是职业的工作,竟然可以维持几十年,一度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夫人做全职家庭主妇,完全靠他一个人养家,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张有铄说要感谢家人对他的理解和默默支持,能够接受一种比较简朴的生活方式,后来他接受中正中学邀请,担任全职书法指导老师的工作,算是给予他比较稳定的经济来源。
回看成长的道路,历历在目,冷暖自知,却也有不能重来的苍凉,对于张有铄而言,早年幸得良师指教,让他成名趁早,一鸣惊人,但随后不久,随着施先生的离世,一个正在迅速崛起的年轻人,正急需要前辈的指点和扶持之即,却不得不要独自面对学艺生涯的挑战而孤军奋战,其后,结婚生子,养家糊口,更多现实问题就像无形的枷锁一样,束缚了他的艺术才华和创作勇气,而不得不选择和现实妥协言和。
可贵的是,也是令人感叹的是,除了书画他没有想过做其他工作,期间虽然也有生产瓷砖的公司有意和他合作,做他的艺术作品的延伸产品,有画廊要求他大批绘制一些好卖的行画,他在权衡之下都放弃了,并不是他有什么孤傲或者艺术的清高,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一直以来对现实生活妥协所形成的性格上的懦弱无争,他宁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想被更大的野心或企图心操纵。
近年来,他也在尝试做一些花鸟小品的创作,他说如果施先生还健在的话,一定想不到这是他画的,早起的作品虽然普遍受到好评,但他心里知道,那只是在临摹,学习中国书画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最初的相当长时间都只是临摹仿,而没有自己的笔墨,而当他要形成自己的笔墨的关键时候,那一把指教的声音,那一双关注垂爱的目光忽然就消失了,颇有陷入黑暗之中的感觉,唯有不断给自己激励,参加画会的活动以及参加展览也是一种鞭策和鼓励,几年前他更是受邀远赴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办个人书画展。他说,书画艺术是一条不归路,更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但是有源头有根本的路。比如对于绘画方面,始终坚持以书法的笔触线条来绘画,如吴昌硕所说“谓是篆籀非丹青”,这是基本功也是根本,是他一以贯之的教条了,把练书法的功夫运用到绘画创作中。但是暂时他还不想做任何个展,因为目前他的艺术创作还是进行时。
(本文收录在邹璐著《金禧缤纷——新加坡50位知名艺术家访谈录》)(2016,新加坡美术总会)
作者:邹璐
新加坡写作人,主要从事文学创作、文本编辑和文史研究。近年来专注人物专访、口述历史。著有《金禧缤纷——新加坡50位知名艺术家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