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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华西村:坐拥200余家公司,年纳税15亿,村民家家住别墅



文| 詹方歌

编辑| 邢昀

“天下第一村”华西村出现流动性危机?网络上流传的一纸通知,将华西集团送上了风口浪尖。

这份下发自无锡市政府的会议通知显示,3月14日,无锡市政府连同市审计局、国资委等相关部门,一起听取关于华西集团流动性困难纾困的汇报。

市界向华西村方面求证此事,对方表示,华西集团目前并不存在流动性困难的情况。3月14日下午,华西集团对外公开的声明也提到,本次汇报讨论的本意是将集团列入纾困基金支持范围,降低华西集团融资成本。2018年,发债渠道监管严格,民企融资难,华西集团也经历了“不太好过”的一年。如今,融资成本若能降低,对华西集团而言或许是新的机遇。

2019年初,市界来到华西村探访,试图还原“天下第一村”的真实面貌。外界眼中,这是一个共同富裕的发展样本,近似于“乌托邦”式的小型生态圈。华西人毫不避讳地对我讲,它几乎不可复制。

抛开“天下第一村”的名号,它坐拥200余家公司,涉猎众多产业,更像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集团。以华西村为略缩图,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新旧更迭的时代、一个争论不断的模式。

(一)引子

“你现在浮在空中。”一位引导员说道。

江苏省江阴市华士镇西,视野正前方是顶着金球的龙希酒店,俯瞰则是村里的第四代欧式别墅。右手边的9座塔楼各有用途,2号楼掌管集团财务,6号楼则承担了体检中心和月子中心的职能。

化纤厂是有着蓝色外墙和白色屋顶的方盒子,位于西北方向,远眺可以看见。这部分产业,即便在强调供给侧改革的年份里,依旧是华西村的支柱,被装入上市公司中,为股民贡献股份分红。

钢铁工业区通体天蓝色,坐落在更远处,顶上升起汩汩蒸汽。华西村上世纪60年代做小五金厂起家,如今依然以线材为主要产品。炼制过程中,金红发烫的铁水溅出来,似乎与40年前无异,但技术已大不相同。农业区不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要越过背后的远山,再俯下身才能见到。



(钢铁厂对比图)

眼前的一切来自VR眼镜。2018年刚落成的“华西之路”展馆里,设置了VR模拟驾驶器,游客可以在场馆内由模拟司机游览村庄,然后在最后一刻腾空而起,360度俯瞰华西。

(二)巨人转身

华西村建村之初,当地有民谣,“一场大雨白茫茫,半月无雨苗枯黄,人均日产半斤粮,有女不嫁华西郎。”

而后在领头人吴仁宝的带领下,村民变“股民”,集体控股的华西特色创造了全国第一个亿元村,数据一路往上突破。1994年华西集团成立,1999年华西控股登陆资本市场,村庄也变成“富裕”的代名词。

2011年,华西村第一建筑“龙希酒店”落成,耗资30亿元,高328米,与当时北京最高的建筑——国贸三期高度一致。60层摆放的金牛耗资3亿元,由纯金打造,足足1吨重。这些大额数字,将华西村推上争议高点。



市界此番走访时,龙希酒店总经理孙斌对市界承认,酒店建成前几年的营收并不好看。“当时的定价太高了。”他说。落成初期,华西村请来专业的管理团队,并根据酒店的服务层次定价。“那时候一个房间要2000块一晚,没有人敢来住。”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即便房间价格已下调,但外界并不知晓。800个房间中,龙希酒店对外开放的房间常年保持在700个左右,其余的100个房间里,住的是华西中心村民。

《第一财经日报》此前报道称,华西村2012年按每股18%的息率派发股息时,只有6%以现金形式派发,其余12%被换成了等值的龙希大酒店消费券。

一时间,长焦镜头对准华西村,过去所依赖的传统产业模式显露出一些问题。

先是上市公司,Choice数据显示,2011年,此前在主营收入中常年占比高于6%的电力被剔除,化纤纺织业占上市公司营收的比重上升至93.04%,但营收下降却明显。

2011年度,华西股份纺织产业的扣非净利润仅为1.07亿元,相比上一年同期的1.76亿元,下降近40%。此后近4年里,华西股份始终无法交出令人满意的财报。2013年,化纤产业的毛利率跌至1.37%,华西村面临着产业周期性调整的挑战。



(数据图)

2003年,吴仁宝的儿子吴协恩接棒成为华西村新书记,陆续关掉几家钢厂,曾引来村民非议。很快,产能过剩的浪潮袭来,此前的决策避免了更大损失,不过华西村的钢铁产业还是面临着不小的考验。

吴协恩上任后,希望集团能逐渐转向第三产业,例如金融。此后,华西集团开始布局直投项目,开拓海外市场,集团在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秘鲁等地布下资产。

经济基础的震动,似乎正在使华西村褪去光环。50年发展历程中,这个乡村样本收获巨大成功的同时,也被过去所依赖的路径束缚,人们期待看到它的全新面貌。一如当年一个全新的样本在江苏南部崛起,市场经济与集体所有制在此碰撞,酝酿出一块富庶之地。

(三)接通血管

改变发生在2015年,却和人们想象中的“转向”不尽相同。查询华西股份2015年报,主营业务一栏产生微妙变化:投资管理收入开始出现,但仅占全部营收的0.59%。

如果把华西集团看作一位巨人,华西股份是心脏,投资管理收入是接通心脏的血管,钢铁产业则是主管呼吸的肺部。如今,血管已经搭建好,化纤、钢铁产业内部,正在经历“外科手术式”的调整。

为华西村带来投资收益变化的,是现任华西股份、一村资本董事长——汤维清。

外界认为,汤维清在2015年作为“高端金融人才”被引入华西,是外来者。事实上,他是华士镇人,与华西村党委书记吴协恩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少年时期。“他妈和我妈当时是在一个工厂,从小他功课比我好。”提起与汤维清的合作,吴协恩对市界说。

“如果不是有这份信任,我相信一定不会有现在的合作。”汤维清说。他承认,自己原本的人生规划是50岁之前工作,50岁之后生活,从招商证券离职后,生活已经进入调整期。吴协恩一番劝说后,汤维清在2014年成为华西集团副总经理,2015年正式履职华西股份董事长。



汤维清上任后另起炉灶,建立了以“一村资本”为核心的并购投资业务团队。2015年到2017年,华西股份的投资净收益由4971万元上升至2.83亿元,2018年三季度,其投资净收益更是达到6.16亿元。

2018年末,华西股份披露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称2019年可退出项目较多,包括迈瑞医疗、宁德时代、世纪华通并购盛大游戏等。目前公司投资收益率可观。

以宁德时代为例,2016年1月,一村资本拿出5000万自有资金投入宁德时代A轮融资,持股0.238%。按照2019年1月18日宁德时代74.89元/股的价格计算,其市值约为1643.85亿元,一村资本目前所持股份价值3.91亿元,仅这一笔,华西股份浮盈3.4亿元。

来自政策面的挑战也加速了汤维清的操盘。华西集团曾参股包括江苏银行、重庆农商行在内的5家商业银行,以及包括华泰证券在内的3家券商期货公司。

而按照2018年银监会对商业银行主要股东“两参一控”的要求,华西村不得不按将牌照抛售。

汤维清对市界表示,“为了以后的业务合规,我们也召开股东大会,希望及时调整发展方向……2019年,还是未来可期的,很多项目应该会在这一年看到回报。”

在他看来,作为传统工业的补充,一村资本主导的投资并购业务将会着眼于高新技术产业,例如芯片。

目前,华西集团旗下公司超过200家,金融牌照虽然有所减少,但高新技术产业的布局却正在完善,除新能源电池、芯片等,在电竞、激光美容及抗肿瘤药物研发机构方向都有产业。

2018年业绩预报显示,华西股份的年度净利润为2.5亿元到3.1亿元之间,比去年同期增长了30%-60%。华西股份对此解释称,公司减持了1500万股的华泰证券股票,实现的投资收益比上年同期有所增加。

(四)“外科手术式”升级

华西村过去所依赖的传统产业如何转型,也是摆在桌面上亟待解决的难题。

虽然投资管理收入已进入主营业务,但华西股份的最大营收来源,依然是传统的纺织化纤业。Choice数据显示,2015年至2017年,纺织化纤业占上市公司营收比重均在93%以上。

这样以工业为主的营收构成,一度让外界对于华西村的可持续发展能力表示担忧。“客观来说,我接手上市公司的时候,并没有不良资产需要剥离。”汤唯清说。

从数据上看,华西村的化纤产业在2015出现突破。一度跌至1.37%的毛利率在这一年回升至6%。2016年到2017年度,毛利率稳定在9%以上。这或许意味着,华西村的化纤产业进行了技术革新。

华西村西北方向,蓝白相间的厂房轰鸣,极细的化纤正在抽丝。一层厂房内,初具形态的化纤被分流,一部分被加工成生产衣物的化纤,另一部分则被切割成短纤维,摸起来有熟悉的舒适感。它们将被按规格打包,送入下游加工企业,被制成湿纸巾、尿不湿等一系列卫生用品——这是华西化纤厂“发展”的新方向。



“你吃过蟹黄包吗?”华西特种化纤厂副总汪方能问道。他是上海人,曾为中石化工作,目前工作于华西,妻子和孩子在上海。“如果我们把整个行业的产品当做一个包子,把皮拿掉,把肉馅拿掉,我们交给客户的是蟹黄。”他说。华西村的特种化纤用于制作卫生用品,对原料的品质要求相对衣物更高,“至于如何缩减成本,保证毛利率,但依然给客户提供‘蟹黄’,那就是技术部门的职责了。”

同样的产业升级也发生在钢铁行业。集团财务公司董事长包丽君对市界说:“钢铁目前依然是华西集团的主营产业,贡献的营收比重可以占到60%。”这也意味着,华西钢铁厂的一呼一吸,都会深刻影响整个集团。

如今,“去产能”初见成效,钢铁产业有回暖迹象,华西村却坚定不再扩大生产,“做精、做专”。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岩浆般的铁水翻滚、定型,不断拉伸变细,通红发烫的钢制线圈从生产线上旋转着落下,冷却,被装上卡车运往下游企业,最终变成各种规格的螺丝螺母,出口日本和欧洲。



(图)

全新的华西钢铁厂房通体蓝色,和生活区严格分开。几十年前的废旧钢铁厂房已被拆除,原地建起文体中心。

这块书本状的建筑建于2016年,占地面积1.6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再翻一倍。拥有能容纳2000人的大会堂,以及电影院、健身房、羽毛球馆、篮球馆、瑜伽室等多种文体设施。(图)



大会堂的主要用途是村民大会。迄今为止,华西村依然保持着每月一次村民大会的传统。会上,集团下属子公司的相关负责人,需要向台下的2000余位村民汇报工作进度。每位村民都被要求参加会议,请假需要向所属公司递交书面说明。

也是因此,龙希酒店也寻到了新的业务增长点。“实话讲,华西村的自然条件,发展“景点式”的传统旅游业比较难,我们的生态农业观光和工业观光现在发展得很好,但龙希酒店仅仅靠旅游业揽散客很难盈利。这样大的规模,承接会议是最合适的。”孙斌说。年底企业年会密集,江阴范围之内,能够承接1500人以上会议的酒店并不多,龙希酒店算一个。



(年会图)

因此,企业年会时期龙希酒店入住率很高,也会出现一间难求的状况。除此之外,酒店还承接婚宴。“方圆20公里之内,村民在办喜事的时候会考虑我们。”孙斌说。地理上的局限,是龙希酒店解不开、也绕不过的桎梏。

孙斌告诉市界,酒店2017年的营收总额约为1.4亿,2018年略有增长,达到1.5亿。按照单个房间的价格和房间数量计算,这一数字在酒店行业内不算顶尖,好在最难的日子将要过去了。

(五)探索新样本

2001年开始,已经实现相对富裕的华西村开始吸收周边村落,面积也由0.9平方公里扩大到35平方公里,约等于5/6的北京东城区。华西村的宣传部书记孙海燕告诉市界,2018年全年,华西村创造税收15亿元。

公布于上海清算所的数据显示,2018年前三季度,华西集团缴纳的各项税费总额约为11亿元。跳出华西村所属的江阴市,与更大的地级市作比,这一数字约占2018前三季度无锡市政府财政收入的2%。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外界很难仅将华西看做一个村。

“我不觉得华西村的庙小。” 何芦苇说。他是浙大金融学研究生,妻子是华西本地人,来华西村近十年,目前工作于集团财务部。在他的叙述中,华西人的基础生存需求,在许久以前就得到了满足,工作的意义已经基本转变为了个人价值的实现。

但华西依然担心村民“变懒”,很担心。华西村党委书记吴协恩对市界说,他承认人性的弱点,而且并不想将之看作缺点。2017年,在他的主导下,华西村实施“三改”,其中一项是将流传已久的”二八分红”(分红的20%发放现金,80%留在村委会,作为再投资资金)制度进行股份制改革。现在,村民持股享受全额现金分红,但在企业中则与外来员工同薪同酬。



分红兑换消费券的情况目前依然存在。持股数量多的村民,可以常年住在酒店三室一厅的公寓套房内,享受五星级服务。即便股份不多,也可以在酒店的空调房里度过漫长阴冷的冬季。

晚餐时间,自助餐厅气氛热络,村民之间都相熟。座位上的大多是一家五口,似乎只是将一家人聚起来吃晚餐的寻常乡村图景,集中搬入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



(baby餐盘图)

龙希酒店旁的2号塔楼内,集团财务公司董事长包丽君正感到压力。“钢铁企业流入的现金流是最多的。所以到目前为止,外界依然把华西集团看作钢铁企业,我这边还是有压力的。”她说:“如果单纯是金融行业,可以有1:10的杠杆,达到90%的负债率,我们有金融业,但也糅合了实体经济,资产负债率就有挺大争议。”

按照2018年三季报中的公开数字计算,华西集团的资产负债率达到67.4%。包丽君认为这个数字还算正常,“银行考核企业的时候是70%以上的负债率(会影响放贷),我们还没有达到。”她说。

她也承认,2018年的确不太好过。这一年中,民企发债的监管更严格,以债偿债的通路几乎被封死。“我不得不用自有资金还,现金流还是紧了一点。”她稍作停顿,“好在我们还上了,而且集团2018年应该还是可以确保盈利的,和2017年不会差太多。”

对于局外人来讲,华西村能够冲破固有的思维定式:在这里,企业平台高度市场化,酝酿出高效决策,集体所有制却十分稳固;领导层虽担心村民变懒,但到目前为止,村民依然在集体持股下创造了共同富裕。

改革的脚步还未停止,巨人正慢慢开出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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