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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侨情怀昭日月——历史不会遗忘花东花侨农场那些曾经的苦乐故事

黄达

在花东侨文化中心,花侨文物史料馆的一位女工作人员指着一幅马来西亚归侨同胞的书法墨宝问我们:“请问你们认识这两个字吗?”第一个字是“口”和“民”组成的字,“民”在“口”里面;第二个字,上面是屋顶,宝盖头,下面是个“住”字。我琢磨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女工作人员就微笑着复述该书法家当时送作品时的原话:“口字就像四周的界墙,民众在里面就有了安全保障,这是‘国’;第二个字是‘家’。 家就是宝物, 宝盖头,住在家里,做梦也香甜。”这位马来西亚的归侨就这样表达着自己的爱国情怀。



这次到花侨农场去了解归侨同胞过去是如何生活和创业的,缘由是听了原花都区花东镇社会事务服务中心负责人张淼源的游说,他多次说过归侨同胞的苦乐悲喜,说起花侨农场万千风景和无穷魅力,把我的心弄得痒痒的。说也巧,在花侨农场洛柴岗社区的林荫树下,我们还遇上了原花侨文化站沈站长,他已经退休,他话起花侨农场沧桑岁月也感慨万千:几十年前的事,恍若隔世。但一些颇具辛酸况味的“风流韵事”,由人们嘴上津津乐道的演绎,仍然保持着崭新的色彩。



归国侨胞们难以忘怀的尴尬往事


华侨农场,好一派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清澈的流溪河似长龙在花东这块富庶大地上盘旋游荡,到处都是美景;春天满眼是花,秋天有丰硕的金黄;现在这夏天就是绿油油的世界,蓝天下的奶牛场里不时传出几声低沉的牛叫,池塘里的鱼儿搅起欢快的涟涟碧波,山坡上瓜果飘香,还有成片的荔枝树,枝叶婆娑,宛如华盖。


当年归侨们,女人就穿着长裙、戴着锥形尖斗笠、手荷锄头,男的则光着膀子用铁钯垦荒;如今现代机械化作业替代了半个多世纪以来归国侨胞们的手工劳动。归侨同胞们当年有很多传奇的故事,他们颠沛流离漂洋过海去创业去生活,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勤勤恳恳,为当地创造了不可估量的财富;可有些国家因强烈的排华情绪,对我们华侨同胞的劳动奉献并不认可,反说我们华侨同胞抢了他们的饭碗,很不友好打击驱离,这些华侨同胞在风云际会之中,受尽了欺凌,财产打了水漂,连生命权都得不到保障,只好挈妇将雏重返祖国故园。


花侨农场陆续安置共有13个国家流离失所的归侨、侨眷5000多人;仅1978年到1979年,这里就落户了2137名越南归难侨胞。花东镇蛇头山周边的土地就成了众多归侨同胞的新家园。上世纪五十年代,花都华侨农场还是叫花县林场,当时四周都是荒郊野岭,那个时候林场职工也不多,因林场每年都在不断接收归国侨胞 ,就改名为花侨农场。早期农场拓荒者,生活艰苦,尤其住宿条件不好,归侨们所住的宿舍是泥砖砌成的房子,大家都睡一排排上下铺的“碌架床”,也就是官话里说的通铺,由于人挤人,在宿舍里要转个身子也要将身子尽量缩小,可以想见,归侨们的生活空间多么逼仄狭窄。后来,归侨人员越来越多,这样的宿舍都没得住了,要借住到附近村庄的祠堂里。当年一场之长,也没有办公室,他所住的小房间,搬进一张桌子,就是他办公的地方。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都宿在睡觉和办公兼一体化的房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即便是一家人,也要分开住,分别住进集体宿舍。两口子要亲热要解决那个问题,天一黑,就去爬那个“跌死猫”的蛇头山,蛇头山也就成了他们的“爱窝”;尤其在晴朗的夜晚,宿舍里就空荡了很多,一些没有婚配的单身汉还有一种失落感;在蛇头山亲热的夫妻自然还不止一对两对,大家见了面还相互打招呼,彼此心照不宣,各不相扰。有时还乐极生悲,有人在蛇头山里跌得血肉模糊,真难为他们了。几年后,华侨农场里慢慢又砌了一些干打垒的房子,住宿条件才得以好转,再以后就是建砖房、建楼房,生活条件慢慢改善。就不需要再这样偷偷摸摸打游击战了。





现在好些老一辈的退休归侨,喜欢坐在蛇头山公园里回首往昔;回顾花侨农场的前世今生也是他们的一大人生乐趣,2012年,华侨农场完成了它的使命,华侨农场从此载入历史史册。但归侨侨眷还在,他们不会忘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记忆那些历史,还活在归侨同胞们的口耳相传里,他们也为自己把青春奉献给了祖国而自豪,他们也沉醉外地人在聆听完他们的故事后竖起的大拇指中。他们还爱去逛花侨文物史料博物馆,看谁又捐赠新的老物件?看到他们曾经用过的旧搪瓷杯碗,烂锄头铁钯都唏嘘不已。有人指着馆藏相片里的自己说:瞧,那时的我多年轻多英俊啊!



花侨农场浓浓的东南亚文化风情




花侨农场现在美好的胜景完全抹平了过去岁月的不堪。


花侨农场因十三个国家的归侨生活文化习俗不尽相同,因这里各国习俗的多样化,就被人们称为“流溪河畔的小联合国”,这里以印度尼西亚、越南、新加坡、泰国、印度、缅甸、马来西亚的归侨居多,农场里东南亚风情就要浓一些。洛柴岗社区居委会左侧有一个东南亚风情浓郁的地标建筑,那是一个大大的门楼,目测至少有二十多米高,它矗立在一道斜坡上,它尽职尽责礼迎朝阳,恭送晚霞;两边各有四个大柱子,合力撑起一个大大的“人”字型屋顶,其实大大的“人”字屋顶下面,还吊装着一些纤细的“人”字;从侧边看,那一撇一捺上也有几个稍小“人”字屋顶,这建筑寓意就是:要想不被风雨侵蚀,我们归侨同胞要团结奋斗在一起,就要筑起这巨大的屋宇穹顶。来来往往的人到了这里也忍不住驻足,细细端详向它行注目礼。有人就以它为题写楹联:迎朝霞,送夕晖,迎迎送送岁月如歌;情似海,义如潮,情情义义春秋鼎盛。还经常有人在这里触景生情跳起印度歌舞,跳起暹罗歌舞。正是:锦花璀璨,笙歌升腾。


在侨文化中心楼前,那个大门也修筑得很有东南亚文化风韵;越南、马来西亚、印尼等国都面临大海而居,大门上方也就雕砌海浪水花的图腾,它的尖屋顶不像西欧建筑风格直线通达,而是用对称的弧线构成尖顶,尖屋顶上还安着象征竹筒的琉璃瓦。


民以食为天,华侨农场里也有一个颇具规模也很有异域色彩的菜市场,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大房子,周边是用弧形的房子围着,街道也呈圆形,市场大门口耸立着两个高高像尖火箭似的建筑,守护着归侨同胞们的烟火生活。


市场里好几个女子的服饰也很具有越南特色,笠帽用竹子编制而成,时尚轻便,帽檐边上还用围巾拦住,既可透气防晒还可预防蚊虫叮咬。还有人身上围着齐脚踝的黄色花格长裙,而穿着拖鞋的脚却被太阳晒得像黑炭一般……


看到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看到这些穿着南洋花俏服饰的人们,我还以为这里就是东南亚的某一个国度,尤其在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泰式咖喱菠萝饭的香味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浓烈。


归侨的居住小区,一栋栋高大的侨胞住宅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楼下的坪里也有很多体育娱乐设施,不少退休的归侨同胞就在这里健身娱乐;有一个小伙子穿着裤裆特大的灯笼裤向我们迎面走来,他对同行的女子说:“这九层糕品相不错吧?它是用糯米、椰子、芝麻、花生、可可粉等好多东西做成,椰香浓郁,入口甜糯,一层黑一层白一层绿码在一起,它是印尼特色点心九层糕。‘九’寓意‘长久’,‘糕’,寓意就是‘高’了,步步高。”


看着就涎水直咽,我们打探道:“小伙子,这糕在哪买的?我们也想买一点尝尝鲜,解解馋。”小伙子说:“这个没有卖,我从外地来看我外婆,我外婆不嫌麻烦不怕辛苦特意给我们做的。”


小伙子道别了我们,接着又对穿白衣白裤的女友说:“这种九层糕一般要到过年时才做。过年时做是预祝来年生活幸福长久,一年更比一年高。我外婆还有一个拿手绝活:她会做一种金黄色、花朵形状的点心,叫“弔花”。原料是糯米粉、面粉、鸡蛋、糖、椰子等,揉成面团,压进模具里,然后用滚油来炸。因为形状漂亮、味道香甜、口感爽脆,花东镇很多巧妇都拜我外婆为师,这“弔花”现已成了花东的一道名点。”


一些人回家吃饭来了,他们一路唱着印尼歌曲: “河里青蛙从哪里来?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甜蜜爱情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


唱歌人音域宽广,嗓音清亮,很多头戴锥形斗笠的人都沉醉在这余音绕梁的歌声中。



在奉献中寻找快乐的归侨同胞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敞开母亲的怀抱迎接了众多海外游子,大批归国侨胞来到花侨农场开荒种地,虽说辛苦疲累,但他们心安了,不再担惊受怕,觉也睡得踏实。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特别是在1960年,中国进入粮食短缺的三年"困难时期",这对于刚刚回国,又不太习惯国内生活的印尼归侨来说,可谓雪上加霜。为了让他们能够尽快适应国内生活,国家有困难,但对归侨们还是进行特殊照顾,粮食分配定量都比本地人高,那时大家都勒紧裤带过日子,归国侨胞却没饿肚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归侨们内心无比感激。他们既要分享母亲的欢乐也要分担母亲的忧愁,要与祖国母亲同心协力一起奋斗,克服困难,渡过难关。


从“无根漂流”到“落地生根”,归国侨胞在花侨农场里创造着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很有归属感给原居住国的一些好朋友写信,很自豪介绍自己所在的花侨农场。原居住国的那些朋友读信后说:“好羡慕你们,读了你的信,我都想到中国来,想和你们一起在华侨农场的乐土上过中国日子。”

那一代归难侨们是特别能吃苦耐劳的人,他们骨子里有一种要改变命运的强烈基因。在荆棘丛生的荒山原野中,他们挥动着锄头铁钯,天天汗水湿透衣裳,手掌上挖出了血泡,也不叫苦。在枯燥繁重的劳动中,他们有时就找乐子像“接龙”一样,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东南亚各国的谚语:“大象死后留下它的象牙,人去世后留下他的名声” ( 印尼);“ 微风聚一起,就有台风的气力”( 越南 ); “绣花针对铁梁,大小各有用场”(泰国); “好说不做等于欺骗自己”(缅甸); “十个空谈家抵不上一个实干的人”(柬埔寨);“根深的树笑风狂”( 印尼)等等。归侨、侨眷能歌善舞者也不少,在劳作小憩时就唱各个国家的歌曲:印尼歌曲《姑娘山》,越南歌曲《今夜别离开我》,马来西亚《老鼠爱大米》……

有歌舞陪伴,劳动也变得格外有意思,他们一锄一钯开垦出了几千公顷土地,大量种植菠萝、木薯、茶叶、药材、植油桐树等作物。还整片整片种植玫瑰花,鲜红的、粉红的,鲜艳夺目,蔚为壮观。那时的人没现在的人浪漫,不会用大钱去购买玫瑰花去祝福爱情;归国侨胞们是利用这玫瑰花瓣做原料,和着木薯粉的渣滓,酿制清香甘醇的玫瑰露酒。这东西性比价高,玫瑰露酒深受消费者好评,国内各大商店争相上架,还远销国外。给国家增添大量利税,给花侨农场带来滚滚财源。上个世纪60年代初,粮食问题紧张,权衡之下,花侨农场砍掉了一些水果树改种粮食,也给国家解决粮食问题助了一臂之力。总之,在勤劳的归国侨胞手里,这里的土地就是风水宝地,种什么都丰收。这里山清水秀,植被繁密,华侨农场还圈养了三千多头奶牛,成为我国多家有名的牛奶厂家的奶源基地。归侨们有理想有信念:广州是一个很大城市,我们种植生产的东西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大家就这样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因而工作就格外卖力。




国家和归侨同胞:“母子”连心



花侨农场归侨同胞的先辈们,到南洋生活的最初时间可追溯至几百年前的清朝,他们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谋生;正因为在南洋长期生活的缘故,他们的思想观念、生活习俗、娱乐方式都深深地打上了原居住国的文化烙印;他们来到花侨农场工作生活,身体虽然已和祖国母亲融为一体,但在生活里仍时常流露出异域文化传统习俗。党和政府也尊重他们的文化习俗,尽量满足他们精神上的需求;异国文化习俗,与本地文化相融合,渐渐就形成了独特的华侨文化。归国侨胞们过双重节日,既其乐融融过中国节也过原居住国南洋节。



1950年初大批归侨难侨回国,中央下发通知:好好安置难侨,不能让其流离失所。1960年后为安置印尼华侨,中央再发通知:安置以集中为主,分散为辅。由此就谱写了社会主义新中国大规模创办华侨农场的历史新篇章,这也体现了党和政府对归难侨的关心爱护。国家不仅在生活上、还在精神文化等各个方面关心他们,说他们在国外受苦了,回来了就要好好享受祖国的母爱,花东镇经常举办《聚侨心,促和谐》慰侨文艺晚会。花东镇是广东省有名的侨乡,政府每年用于发展文化的专项资金不少于200万元,而且逐年递增,增幅不低于每年财政增长幅度。为适应“侨文化”建设,满足侨乡群众日益增长对文化生活的需求,举办华侨文化节、华侨美食节也是常事,邀请国内外一些文艺大伽和归侨同胞一起联欢,归侨同胞们自己就表演那些具有东南亚特色的精彩节目,因为喜欢邓丽君的歌曲,有人就用萨克斯演奏《泪的小雨》《甜蜜蜜》;听了腾格尔的《天堂》,很多归侨同胞有感而发:我们的花侨农场,也像歌里所唱的天堂一样。

归侨同胞也从骨子感恩国家。有图为证,花侨博物馆里就有这样一帧照片:文革期间,华侨农场两个女青年,由于无比热爱毛主席,她们将红本本毛主席语录贴在胸前,微笑着向壁画上的毛主席致敬,那朴实的情感,让人动容。地点就在花侨农场弯弓塘作业区。


花东侨乡有无数像沈站长、张淼源这些贴心服务于归侨同胞的工作人员,他们跑前跑后,刚迈出花侨农场的竹湖,又走进花侨农场的杨荷,他们是奔走花东乡间、华侨农场的文化摆渡人,张淼源还经常妙笔写文章,推出一个个花东侨胞的特色名片;张淼源还主动给自己的工作加量,老人们退休了,他为老人搭起多彩文化舞台,还创办老年大学,在册学员176人中,归侨众多。张淼源还是青少年成长的引路人,他经常深入花东的各个学校里去讲花侨农场第一代拓荒人的励志故事,给嗷嗷待哺的少年送去精神食粮。

归侨同胞们披星戴月奋发图强,早先在南洋创造财富,后回国了,也一样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花侨农场这片热土上自强不息艰苦创业,把昔日荒原建成繁荣富强的和谐家园,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丰衣足食。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归侨们已根植入祖国这片丰沃的土壤,越活越滋润。为了使归侨安居乐业,政府也花重金给归侨们砌了舒适的安置房,花都区完成了1200多套侨危房改造工作, 建设了具有东南亚特色的侨北、侨南、侨兴等五个小区。当年归侨同胞现在差不多都老了,基本上都已退休,过上了拿养老金的悠闲生活。他们的后代归侨子弟又接班顶了上去,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为祖国建设大展拳脚。

历史,不会忘记归侨同胞筚路蓝缕的前行足迹。

不会忘记它曾是一幅画:描绘着花侨农场东南亚梦幻文化风情

不会忘记它曾是一首诗:吟咏祖国母亲和受难游子连心的挂牵

不会忘记它曾是一曲歌:唱响归侨同胞扬帆新征程的华美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