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特别的是,音乐会下半场的歌剧《茶花女》《卡门》经典选段,将是用中文演唱的。这是我想恢复‘洋戏中唱’的一次尝试,也是我的‘贼心’不死。”电话中,她中气十足,丝毫听不出她已经与癌症斗争二十多年了。音乐之于郑小瑛,就是一剂良药。郑小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位女指挥家,曾任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中央歌剧院首席指挥,如今,年过九旬依然活跃在一线的交响乐和歌剧舞台上。性格直爽,她炙热的脾性和澎湃的专业精神让业内同仁赠与雅号“穿裙子的卡拉扬”。对待生命,她潇洒慨然:“如果有一天倒在指挥台上,那才是最浪漫的事。”
“我不是大小姐,我是干活的”这位中国的“穿裙子的卡拉扬”性格倔强,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能得到别人的认同,这最好;不认同,那就做出来给你看。”倔强也是某种遗传基因。1929年9月27日,郑小瑛出生在上海。父母没有按照家族辈分排行给女儿取名,而是用了父亲的姓和母亲的名。这是他们不顾反对、追求爱情,坚持婚姻自主的结晶。郑小瑛的父亲郑维是福建永定客家人,是清华大学第二期庚子赔款公费留美生,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农业经济系硕士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商科博士。郑小瑛的母亲温嗣瑛出生于四川重庆,受“五四”思潮影响,执意要去上海念女子体育高等师范班,学习新式体育。这在那个女孩子足不出户、笑不露齿的年代,乃是大逆不道。可性格倔强的温嗣瑛硬是瞒着家人买了统舱船票,背着行李独自登上了去上海的轮船。毕业后,温嗣瑛回重庆当上了中国第一代女子体育教师。据说她当时还让女学生穿上灯笼裤、背心裙走上操场,在留声机播放的音乐伴奏下,跳西方舞蹈,轰动山城。郑小瑛谈到母亲温嗣瑛时,坦言:“我独立好强的性格,与从小接受妈妈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郑维、温嗣瑛与幼时的小瑛
抗战期间,郑小瑛一家从上海搬到了重庆南岸老君洞半山腰的镇江亭。当时曾有媒体以“民国大小姐”为主题,专门拍摄采访郑小瑛。郑小瑛说:“我不是大小姐,我是干活的。”母亲温嗣瑛因参加妇女运动结识了何香凝、史良等一众民主爱国人士。史良就住在郑小瑛家的楼上。史良曾给8岁郑小瑛写过这样一段话:“你有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爸爸,又有为家庭和社会服务的干练妈妈,他们是男女国民的模范,你要学习他们,担负起中华儿女应有的责任来,才是真正的救国。”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郑小瑛至今还保存着写有这份珍贵题词的纪念册。
1948年12月24日,郑小瑛决定去解放区,“只有一腔热情,觉得对民族要有一点担当。”与当年母亲的选择一样,她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半个月后,郑小瑛安全到达解放区,才向家里报平安。在解放区,郑小瑛参加了大艺术家崔嵬领导的中原大学文艺训练班。这个上海姑娘到了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地方,8个人围着一盆菜,蹲在地上捧着大碗吃饭,旁边就是只有半截墙遮挡的厕所。
那是1979年的秋天,歌剧《茶花女》在北京西郊五道口工人俱乐部上演。这是这部西洋歌剧禁演十多年后的首次演出,担任指挥的是郑小瑛。台上灯光暗下,身穿黑丝绒演出裙的郑小瑛登台。音乐将起,台下观众仍在聊天、嗑瓜子、吃花生。指挥棒划出起拍,场内仍未安静,乐队不得不放大音量来盖过喧哗。凄婉的序曲演奏得铿锵昂扬,演奏者面带苦笑,观众倒是哄堂大笑。郑小瑛说,幕间休息时竟有观众跑到乐池边和她打招呼,“怨不得这么齐呢,敢情这儿还有个打拍子的呢”,“喂,打拍子的阿姨,你们这光唱不说的叫什么戏”。演出结束,郑小瑛一个人坐在曲终人散的观众席。她翻着谱子,一个小时过去,一行都没看进去。她想让更多人听懂古典乐。从那之后,指挥郑小瑛有了另一个身份:讲解员。于是,每次演出开场前20分钟,郑小瑛就拿着喇叭到剧院门口吆喝,请观众提早入场听讲座。起初只有二三十个听众,后来有一两百人,甚至有人多次买票只为听郑小瑛的讲座。有人拿着节目单,边听讲座边做笔记,甚至有人专门带砖头大小的录音机来录制讲座内容。这便是著名的“郑小瑛模式”。
80年代的她
“这次上海新年音乐会也会采取‘郑小瑛模式’。不过,如今是信息时代,‘郑小瑛模式’也要与时俱进,得利用一下网络。”郑小瑛说,她最近在网络音频平台上开了一档节目,在每期20分钟左右的节目中介绍有关古典音乐的内容。她的讲解,没有高深的技术名词,浅显易懂。郑小瑛觉得这才是更长久的东西,至少可以留给孩子们。
戴着假发,也要上台挥棒1997年下半年,退休后的郑小瑛打算去厦门筹建一个乐团。那个时候郑小瑛的饭量突然明显减少,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老伴刘恩禹劝她去医院检查一下。11月初,郑小瑛独自一人去医院检查,结果对她如晴天霹雳。郑小瑛患了直肠癌。“我当时紧张是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特别是我想让世界能听到有中国特色的交响乐和歌剧。”郑小瑛最担心的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手术后,为了能及早恢复,她每天在老伴刘恩禹的搀扶下,咬着牙关,在医院的走廊上缓慢移动,一步,两步,到几十步,到一百步,到一千步。郑小瑛说,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重新站在指挥台上,没有。
1998年4月,郑小瑛出院。5月,便飞赴爱沙尼亚的塔林,指挥爱沙尼亚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出。因为化疗,郑小瑛头发全部掉光,她戴上了假发,指挥了两场中国交响乐音乐会。当她指挥乐团演奏根据中国古典名曲《霸王卸甲》改编的协奏曲时,刚劲有力的手势下,古战场上金戈铁马的激战,何尝不是她生命的搏斗。
郑小瑛一直有把中国作曲家黄安伦写的四幕大歌剧《岳飞》搬上舞台的想法。1997年底,郑小瑛因癌症在进手术室之前,特意叮嘱好友、词作家徐庆东:“我如果出不来了,你要记得,一定要把《岳飞》排出来。”所幸手术顺利。术后,郑小瑛寻根谒祖,第一次来到她父辈的祖居地——福建永定。为祖坟扫墓后,她参观了永定的土楼,一下就被土楼独有的建筑风格和历史震撼了。郑小瑛当时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能用现代的交响乐来表现古老的土楼文化,这不是更能让世界知道它的价值吗?在郑小瑛的推动下,9个月后,作曲家刘湲创作的5乐章的交响曲《土楼回响》首演。此后郑小瑛指挥厦门爱乐乐团,把这部作品演到了日本、法国、德国、意大利、奥地利、加拿大、美国、马来西亚、新加坡、俄罗斯、澳大利亚等十几个国家,创下了我国交响乐套曲演出场次之最。郑小瑛笑言这是她的“土楼环球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