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叶 航
淀浦河上的晚霞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一个人过年,越是临近除夕就想得越多。
夕阳西下的时候,淀浦河上泛着金光,我站在露台上眺望着河上的风景。
今天是农历2021年的除夕。淀浦河上夕阳西沉,河岸两边鞭炮声声,烟花已经开始此起彼伏。河上的船帆明显没有了以往的繁忙, 即使有两三片也是张满风帆匆匆归家的船。我没有看电视里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开心过大年的直播节目,我播放着电影《天伦之旅》的蓝光影碟。
《天伦之旅》的开头讲述了一个等待儿女归来团聚的父亲, 他把家里收拾妥当,准备好食物酒水,只要孩子们一到家就是欢聚一堂的阖家团圆。可是,电话铃声响起来,一个一个的孩子找好了托词不能回家,父亲一个人失落地坐在院子里。
我想到了我自己离去的父亲、母亲,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心想着只要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不顾一切赶去和他们一起过年,可惜永远没有机会了。
远郊过年的鞭炮
电影里那位父亲法兰克并没有放弃,孩子们忙,他决定自己乘车去孩子所在的每个城市看他们。尽管父亲身体有恙,因常年工作留下的后遗症不能坐飞机。他搭乘火车、汽车一路前行,想给每个孩子一个惊喜。这趟出行也正是这个家庭的融冰之旅,本来父子、父女之间有很多隔膜很多隐瞒,因为相聚和沟通得到了释放和谅解。可是,不幸的是大儿子大卫因吸毒过量致死。最后法兰克看到大卫那幅专门为父亲画的一幅画《电线》让人泪目。那是父亲工作的内容,给电线包绝缘材料,父亲也是因此得病的。大儿子一直背负父亲的深切期望,希望他成为艺术家而骄傲。最后法兰克终于懂得:不管你是不是艺术家,都是父亲的骄傲。不管小儿子是不是优秀的指挥家,只要自己喜欢自己的工作就好。不管小女儿是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尊重自己的内心就好。不管大女儿的婚姻生活是否还如以前美满,之后还能找到真爱就好。
因而,我想起远在美国的儿子一家,想起留在那里照看孙女的太太。去年夏天,我和太太冒着疫情泛滥的风险,绕道新加坡,飞往北美去看儿子和刚刚出世的孙女。看着小孙女一天天长大的照片、视频,我陡然觉得不再孤独,不再寂寞。本来就想将就着过一个年的,可是想到这些,除夕这天一早我还是去了花市,买回来了富贵牡丹、清馨兰花、淡雅水仙和热烈红火的三角梅;我还是在门上、院子里贴了春联;还是为自己准备了酒和丰盛的火锅。
电影《天伦之旅》中的父女
影片里退休电线工法兰克的老伴刚刚去世,孩子们不能回来过节,他准备去看在外地工作的四个孩子,他开始了这趟天伦之旅。火车、汽车,经过了热闹的都市,也经过了荒凉的大地。几个孩子中,有事业成功后的闲适,也有得过且过的无奈,更有迷茫的求索和挣扎。他看到了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各色人等。
影片中有一个让人印象深的场景,法兰克在一个人行隧道里遇到了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乞丐,法兰克好心给乞丐钱,没有得到“谢谢”,却差点遭到乞丐的抢劫,最后,乞丐还踩碎了法兰克的药瓶,法兰克依然弯下腰捡起药瓶碎末,将掉在地上的碎末药粉放在口袋中,每次要吃药的时候都将口袋中的药末倒出来,捡出粉末中的石头,然后和着水把药喝下去,这一刻我们看清楚了社会的冷漠和病态,也看到了一位老父亲的平凡和伟大。
现代社会在产生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观念和情感的巨大变化。不仅触发了进取心、注重信誉和团队精神这些正面价值,伴随而来的也有冷漠、自私和欺诈。影片中的老人法兰克面对此情此景,不禁感叹:“我们所有人都病了,人们吃得太多,喝得太多了,人们正在自我毁灭,还不断地找借口。因为要面对现实很不容易,人们都尽可能选择走最简单的路,他们已经习惯这样,不想受伤”。
法兰克所说的“自我毁灭”指的就是当今社会中与传统精神道德越来越远的人的情感。人的情感本来分为爱情、亲情和友情。现而今,爱情变成了“性”;友情变成了“利”;亲情变成了“礼”。《天伦之旅》讲的就是亲情故事,那么,真正的亲情是什么呢?应该是对亲人的眷恋和依靠。而在影片中我们所感受到的是另外的亲情。
大门对联
电视里,法兰克第一站去看在纽约的大儿子大卫,在大儿子家门口等了很久,天黑了,深夜了,儿子没有回来,法兰克在街上的画廊橱窗里看到了儿子大卫的一幅画,他似乎看到了大卫的成熟或者是成功。没有等到大卫,法兰克只好去了儿子家旁边不远处那家杂货店。杂货店店主告诉法兰克:“我94岁了,我有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他们都很忙,忙到没时间和我说话,我还得预约。他们迷失了,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人们变了,生活也变了。当今与人握个手,手伸回来时,还得算算有没有少个指头。”法兰克说在预约子女们回家时,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而且都有很好的借口:“我忙啊!”忙到连找个更合适的借口都没时间想了,只剩下小心翼翼别得罪亲人就行了,只剩下别逾出常礼就行了。
的确,我们都听到过不少老人这样去埋怨子女回家太少,也曾经听过那首脍炙人口的《常回家看看》。但是亲情的冷漠难道能全怪子女吗?老一辈的人就是从小这样去要求子女的,子女也正是接受了这样的教育才会变得这样的,社会就是这样发展的。也许人们的情感必须经过这段扭曲才能回到正轨?影片中的法兰克是个明白人,在经过这一切之后,他所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躬身自省:“我只知道,若能从头来过,我对孩子们不会这么要求。只要他们生活的快乐,我就很欣慰了。”在他的努力下,孩子们终于在圣诞节回来了。我们听到影片结尾的一句话:“大家都很好,大家都很好。”很好的一句祝福话说了两遍,意在强调。可是我听了之后,怎么觉得那么没底气,那么没把握,那么不可捉摸。
电影《天伦之旅》海报
我没有看春晚,我吃着一个人的年夜饭,我把自己喜欢的影片《天伦之旅》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影片中法兰克几经颠簸后,他在平淡的旅行中体味了当今的社会万象,影片也纪录着当今社会各种人的行为和思想。
法兰克没有见到儿子大卫,他离开纽约去芝加哥找女儿罗茜。
罗茜问法兰克:“你在我这个年纪时,是否想要做什么?”
法兰克:“我没有计划,我只想要安安稳稳工作,找个够疯狂而且愿意嫁我的人,像你妈。但你们出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有许多的机会,我若不对你们有所期望,那又算是什么父亲呢?”
罗茜:“所以你自己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梦想吗?”
法兰克:“没有,我从来没有多想过,从来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些问题,我只想要当一个好父亲。”
是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世界在经过了激烈的动荡之后,恢复了平静。人们已经不再恐惧于参军、作战、死亡,不再有颠沛流离妻离子散,人们可以尽情地享受平静的生活。那时人们的生活就是生存,人们的欲望简单而朴素。多数人都如法兰克一样,娶妻生子尽享天伦就是最大的愿望。随着这种安定生活的延续,社会在平静中变化着,机会和诱惑越来越多。不仅在年轻人中,如法兰克这样的老一辈的人,也在受着影响,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自己的理念和情感追求。在保持过去的生活准则的同时,也在寄希望于子女,希望他们出人头地,希望他们事业有成。而且他们还不断将这种理念灌输到子女身上。否则“算是什么父亲呢?”可结果呢?大家都在拼命地为事业奔忙的同时,却疏远了亲情,整个社会都变得越来越冷漠了。
电影《天伦之旅》中大卫的画《电线》
在这两年多来的疫情下第三个春节已经来了,横梗在心中的疫情却始终不能消散。2020那个疫情下的春节让我们过得无比沉闷、心累,原本“过年”的幸福和快乐,被肆虐蔓延的新冠病毒一扫而光,人们开心不起来,快乐不起来。而整个世界抗击病毒整整一年多以后的2021春节,防不胜防的病毒还是让人望而生畏。2021的那个春节让人们过得更有责任,更有担当。转眼现在又过年了,在这个春节里让人想得更多更深刻的依然是“疫情”。
儿子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节期间出生的,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午夜,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之中,妻子半夜里突然腹痛、大出血,孩子早产,那时还没有私家车,半夜里我披着大衣去附近的一家公司值班室求值班驾驶员送人到医院。医生说急,得剖腹产。这家医院是妻子自己所工作的军医院,由于春节放假,值班的医生护士不多,半夜把产科医生、儿科医生从家里叫到医院。剖腹产,血库还没有所需要的AB型血,我又半夜随一辆吉普车去市血液中心拿血,由于天气过于寒冷,车子来去半途还多次抛锚,最后一次抛锚车子离医院还有几百米的时候,我曾拿着血袋快速奔跑到医院。这一系列都发生在一个“过年”的寒夜里,至今还历历在目。
所以,当我看到电影里的父亲法兰克不顾医生的告戒,独自踏上了拜访四个孩子的旅程的时候,我看得泪水涟涟。
其实,人生的这一个个“春节”,一个个年数过来数过去,生命就绵延其中。在这个又是疫情又是孤独寂寞的除夕,我还想起1988年的那个春节。那也是一个抗击疫情的春节。自1987年11月到1988年4月,上海发生了一场甲肝大流行的灾难,总计有29万人患病,医院爆满,甚至在各大单位开办临时病床。我在那年的灾难中中招了,那个春节是被关在医院度过的。
疫情下诞生的小生命
除夕的那个晚上,我发现传染病病房对面的大楼是妇产科病房,除夕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整个上海淹没在炮竹声中,此时,我看到了对面妇产科大楼里的灯光,看到了对面大楼里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甚至在炸裂的炮竹声中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夜,我在被关的病房窗口也流下了无可名状的泪水。
年迈的法兰克曾是给电线涂保护层的工人,他的工作是保护电线不受外界的侵蚀。对于自己的四个孩子,法兰克同样是百般呵护,可是在妻子去世的8个月时间里,他发觉自己和孩子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法兰克不顾医生的告戒,独自踏上了拜访四个孩子的旅程中,却发现在法兰克的心目中应该成为画家的大儿子大卫不知所踪;大女儿的婚姻生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幸福;本以为会是乐队指挥的二儿子,其实只是个鼓手,而从小就喜欢跳舞的小女儿似乎同样对父亲有所隐瞒。就这样,老法兰克带着满腹的猜疑踏上归途。途中由于心脏病法兰克住进了医院,孩子们终于齐聚法兰克的病床前,可是大儿子却依旧没有出现。法兰克一直不想承认大卫已经离开人世,他病愈后又去了纽约,他特地去了那家画廊想把儿子的那幅画买下,可是那幅画已经被别人买去了。画廊老板告诉法兰克,他们还有大卫的其他画,希望法兰克喜欢。最后展现在法兰克面前的居然是与父亲一生工作相关的《电线》,曲折、绵延的电线,传递了无限的信息,这让老父亲法兰克陷入沉思,他确信,这应该是大卫专门为父亲画的这幅画。
影片里的一家人终于团聚
影片的最后一家人终于团聚,老父亲法兰克亲力亲为给孩子们烤火鸡的挚爱,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忙碌,让人感到了生活虽然琐碎、繁杂却也平静、美好。正如莫泊桑的小说《一生》里所说的:“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因而,“过年”虽然是岁月的更替,但却是人生的一道道坎,我们跨过这每一道坎,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岁月不可阻挡地流逝。我们坚信岁月静好,坚信战胜病毒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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