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
“哥,你不规则的性格,丢下你,我不放心,让黄大琳嫁给你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易漱瑜离世前,对田汉说的最后一句话。
1925年,田汉的妻子易漱瑜离世,将丈夫和幼子托付给闺蜜黄大琳,在易漱瑜看来,这是她能为爱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易漱瑜本是田汉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二人在日本留学期间结婚,尽管生活艰辛,却相爱至深,田汉常说:“你就是我心中最美的花。”
然而,这人世间的哀愁,莫过于雨落花飘零,多情又无情,这朵美丽的花,终在常年的奔波劳碌中凋谢,一去不复还。
妻子的离世,对田汉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想起婚后五年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日子,他的心仿佛被刀割一般。
易漱瑜
二人合办的刊物《南国》也就此停刊,天知道,这本取名自“红豆生南国”的刊物,到底承载了夫妻间多少相思。
有时候,人在命运面前就是这般无奈,“情深”终是敌不过“缘浅”。
对于易漱瑜的临终托付,田汉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他明白妻子的用心良苦,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确需要一个女人的帮衬。
两年后,一个出于对妻子的尊重,一个出于对朋友的情义,田汉与黄大琳结为了夫妻,这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一段婚姻。
作为一名独立女性,黄大琳本应有着对自由和爱情的向往,但每每想到最好朋友的临终嘱托,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代易漱瑜撑起这个家。
田汉(右)
虽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更加不会长久,他们就像漂浮在坟墓外的两个孤魂野鬼,谁都不能笃定自己的归宿。
在田汉写给朋友的信中曾说道:“妻子去世后,我有了新的爱人,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了以前的滋味,也许人生的春天只有一次。”
是的,他始终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且对于田汉来说,他与黄大琳之间的性情志趣相差甚远,这一切都令他备感痛苦。
尽管田汉对黄大琳心怀感激,但友情毕竟不能代替爱情,黄大琳自然也能体会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深的沟壑。
她曾对他说:“我是否能够在你和她之间继续生活?”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带来快乐,一点都没有。”田汉心中充满了愧疚。
田汉
当所有人都以为黄大琳所指的“她”是易漱瑜时,殊不知“她”却另有其人,其实,在田汉与黄大琳结婚之前,“她”就已经出现了。
上世纪20年代中晚期,正是田汉艺术创作的上升期,虽然生活遭遇变故,但他仍发表了大量经典的文学作品。
他那充满着浪漫和忧伤的戏剧文学不仅对中国文坛影响深远,同时也影响着一位身在南洋的姑娘,她就是田汉的第三位妻子——林维中。
这位来自苏州的姑娘,因逃避与富豪的包办婚姻,只身一人,连夜从苏州逃往上海,后又几经辗转,来到新加坡华侨学校做教员。
不得不说,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女子能够独立在异国他乡谋生,一定有着惊人的勇气和才华。
田汉与林维中
在易漱瑜去世后,田汉曾为发妻写了很多悼念诗词,并发表在进步文学刊物上,后来,林维中偶然读到其中一篇,不禁潸然泪下。
纸短情长中流露出的真挚情感,深深感动着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用情至深的男子,才能写出如此肝肠寸断的文字?
必须承认,“感情的事”真的很难用科学去解释,仅仅凭借一首悼词,她便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于是,林维中提笔给远在上海的田汉写了一封信,不仅向他表白了自己的心声,更表示愿意帮他照顾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封陌生女子的来信,让田汉深深动容。
田汉
尤其是文字背后流露出的真切和现代女性的睿智,让他看到了重新点燃爱情的曙光。
他随即回信并附上了自己的照片,此后,林维中也将自己的照片随信寄给田汉,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开启了长达三年的“鸿雁传情”。
而彼时的田汉,还在与黄大琳尴尬的婚姻中苦苦挣扎。
可以想象,在当时,田汉的情感世界有多么纷繁复杂,对易漱瑜的思念,对黄大琳的愧疚,对林维中的期待,这一切在他的心中百转千回。
与黄大琳结婚后的第二年,林维中利用暑假,乘船从南洋来到上海看望田汉,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田汉
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他们拿着彼此的照片,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陌生身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恰似久违了几生几世的重逢。
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一个风姿绰约、貌美如花,莫说是有过三年的“见字如面”,就算是一见钟情,也足以让他们无法自拔。
很快,田汉与林维中陷入了热恋之中。
诚然,从田汉的婚姻关系上看,林维中的出现无疑是第三者插足,但若论对爱情的诚恳与真挚,很难说哪一个才是对道德的背叛。
彼时,田汉的艺术事业虽然搞得有声有色,但是在资金上却是势单力薄,捉襟见肘。
在得知田汉的难处后,林维中毅然将自己多年攒下的500元积蓄交到了田汉的手上,这令身处困境中的田汉感动不已。
田汉
随着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他终究还是要面对那个无法逃避的问题。
是的,无论是出于爱情或友情,感激或怜悯,此时的田汉,都必须重新审视他的婚姻。
每每想起黄大琳,田汉的心中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们是亲人,是朋友,他们有一切真挚的情感,除了爱情。
“大琳,两年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你能原谅我吗?”
“也请你原谅我,两年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记忆却一辈子也抹不掉……”
1929年,田汉在报刊上发表离婚声明,与黄大琳友好分手,结束了这场“无处安放”的婚姻。
在这场婚姻中,黄大琳无疑是一个悲剧人物,相较于田汉一生所有的红颜伴侣,她是唯一没有被田汉爱过的女人。
田汉与黄大琳
此后,孑然一身的田汉与林维中约定,等她结束了南洋的课程后,就回国结婚。
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在林维中返回南洋后,一个女人的出现,令这段感情出现了变数。
那时,田汉的“南国社”已经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文艺团体,每每演出或展览,总有不少文艺爱好者慕名而来。
一天,南国社出现了一位气质娴雅、落落大方的女子,“你好,我叫安娥,”那甜美的笑容和眉宇间的自信,让田汉记忆犹新。
安娥是一位作家,她来找田汉,是为了将自己创作的小说推荐给南国社。
也许你没有听过安娥的名字,但一定不会不知道《卖报歌》和《渔光曲》,这些脍炙人口的歌曲,都是安娥的代表作。
安娥
在看过安娥的小说后,田汉赞不绝口,不仅将其安排在南国社的主要刊物上连载,更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然而,此时的田汉并不知道,安娥来到南国社的目的,远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简单,其实,她还肩负着地下党组织的“使命”。
大革命失败后,为了在文艺上争取到著名作家田汉的支持,地下党组织将安娥安排到了田汉的身边,成为了田汉的秘书。
就这样,在与安娥频繁的接触中,田汉渐渐接受了进步的左翼思想,同时也被安娥“红色女郎”的身份和才情深深吸引。
必须承认,田汉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在事业上帮助自己的伴侣,而安娥不仅在思想上和自己有着共同语言,在事业上也有着共同的志向。
安娥
如说林维中给了田汉“家”的感觉,那么安娥则是“窗外”的一道绚丽风景,无论是阅历还是性格,都令田汉痴迷。
更重要的是,田汉的才华和儒雅也深深吸引着安娥,两个炽热的灵魂,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一起,很快,他们便过上了同居的生活。
尽管安娥知道易漱瑜,知道黄大琳,甚至知道林维中的存在,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是爱他,倾尽全力去爱。
而身在南洋的林维中,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虽然田汉和林维中的通信从未间断,但面对爱情,他陷入了深深的困顿,他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可面对自己的心却无法置若罔闻。
田汉与安娥
如果说,在林维中与安娥之间,田汉始终举棋不定,那么后来发生的一件生活琐事,让感情的天平,开始渐渐倾向于安娥。
林维中回到南洋后,田汉曾写信拜托她照顾同在南洋谋生的弟弟田沅,谁承想,林维中和田沅的性格极为不合,经常发生口角。
也许真的被田沅气坏了,林维中在给田汉的信中大肆表露了对田沅的不满,言语激烈之处,甚至提到让田汉“还钱”。
林维中对金钱的“纠葛”,仿佛墙壁上一道淡淡的裂痕,虽不动摇根基,却每日都暴露在空气里,成为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缺陷。
田汉性情豪爽仗义,从不在金钱上斤斤计较,有时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资助那些有才华的青年,在他的价值观里,钱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直接反映了田汉与林维中在“生活态度”上的巨大差异,不能否认林维中对田汉的爱,但是她爱的也只是他这个人。
1930年,与田汉通信五年的林维中回到上海,她的目的很简单,履行自己的承诺,与田汉结婚。
田汉与安娥同居的消息很快被林维中得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维中并没有歇斯底里,而是抓紧筹备婚事,以此逼迫田汉做出选择。
显然,无论是从感情或是思想上,相较于林维中,安娥都更胜一筹,然而,此时田汉的心中却充满了矛盾。
尽管与林维中在感情上出现了裂痕,但是田汉觉得,作为男人不能出尔反尔,毕竟二人有婚约在先。
况且五年的纸短情长,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烟消云散的?
田汉与安娥
同时,他的心里又真真放不下安娥,如果离开安娥,也许一生都不会再遇见这样一位与自己“高度契合”的伴侣。
不得不说,田汉在感情中的表现一贯是优柔寡断的,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又偏偏令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正当田汉犹豫彷徨之际,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折,让看似摇摆不定的天平,又有了倾向——安娥怀孕了。
然而,命运总不会让人们的“笃定”得偿所愿,又是一场始料不及,此时的安娥竟主动退出了这场情感纠葛。
是的,她爱他,她不想再看他在情感的抉择中苦苦挣扎,她也不想就这样陷入家庭琐碎的生活,她还要追求她的革命事业。
田汉与安娥
其实,田汉早该想到,相较于林维中一心只为“小家”,安娥的“大家情怀”不正是吸引他的魅力所在么?
所以,当林维中找到安娥,质问她的态度时,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我是不要丈夫的,我还有自己的生活。”
随后,安娥不仅退出了田汉的生活,还帮助田汉和林维中准备好了婚房。
很难想象,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为孩子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准备婚房,她的内心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
有人说,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也许她的心中始终无法割舍对田汉的爱,在黯然离去后,安娥独自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安娥
此后,安娥将孩子带回老家交由母亲抚养,自己则重新投入到革命工作中,为了斩断与田汉的情丝,她骗他说:“孩子没有了。”
在安娥的儿子出生两个月后,林维中也为田汉生下了一个女儿,因生产时难产,而田汉又不在身边,林维中对丈夫不免心生抱怨。
其实,二人婚后生活的不如意,又岂止这一件事,作为左翼作家联盟的主要成员,田汉常年四处奔波,甚至常常因工作身陷囹圄。
而林维中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稳富足的家,作为妻子,这个要求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应当,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更何况,两人为数不多相聚的日子,也并不幸福,田汉的心中始终忘不掉安娥,她就像氤氲在空气中的灰尘,无处不在。
安娥与田汉
1937年,田汉在开往南京的轮船上,意外地与分手多年的安娥重逢,作为左联的成员,她自是知道田汉这些年所受过的牢狱之苦。
看着田汉饱经沧桑的脸庞,安娥的泪水夺眶而出,所有的相思、惦念、回忆,一股脑地迸发出来,宛如被船桨搅动的滚滚江水,震耳欲聋。
是的,一别多年,她依然爱着他。
“你受苦了。”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你也瘦了。”他轻轻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
战火下的真挚爱情,更显得弥足珍贵,面对随时会发生的生离死别,安娥再也不忍隐瞒,将儿子在世的消息告诉了田汉。
得知孩子还活着,田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到两片薄唇在风中微微颤抖,纵是千言万语,也只剩相拥而泣。
安娥
这一次相遇,让两个情投意合的革命伴侣重新走到了一起,不再犹豫不决,不再彷徨失措,就算死,他们都不能再错过彼此。
彼时由于战乱,田汉将母亲和孩子安置在了桂林,过着清贫的生活,而林维中却始终不愿来桂林照顾家人。
幸得安娥陪伴左右,用做家教赚的钱补贴家用,照顾着田汉一家老小,才让这个家在战火中平安度日。
抗战结束前,安娥一直陪伴在田汉身边,而林维中早已与丈夫分居多年,在给朋友的书信中,田汉曾这样说道:
“林维中和我是共过患难的,可是她也带给我不少痛苦,结婚以后,她懈怠了,老是盯着自己的小家,反倒成了我的后顾之忧了。”
安娥(中)
抗日战争结束,田汉向林维中提出了离婚,于林维中而言,20年的一往情深,却依然留不住田汉漂泊的思念。
田汉和林维中的离婚事件,在文艺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度闹得满城风雨。
为了挽回丈夫,林维中每天都到安娥的家中大闹一番,更是到处散发小报,谴责田汉的始乱终弃,咒骂安娥破坏别人的家庭。
曾经的“含情脉脉”,如今的“鸡犬不宁”,田汉与林维中的这段婚姻,不禁令人唏嘘叹惋。
事情已然无法挽回,林维中向田汉索要500万元的赡养费,也许对她来说,生活才是第一位的,爱情不过是生活的一个理由。
有人会说,曾经资助500元,如今索要500万,莫不是狮子大开口。
田汉
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钱对于林维中来说,到底该如何计算,但在那过往的岁月中,每一个独自捱过的夜晚,却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也许在田汉的心中,始终有着对林维中的亏欠,只要在能力范围内,他愿意对她有所补偿,但是林维中索要的数字的确超出了他的能力。
“我是个穷光蛋,只能凑到300万,一年内付清。”不得不说,300万在当时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最终,二人以“300万元的赡养费”作为条件,协议离婚,结束了这段疲惫不堪的婚姻。
田汉的后半生一直与安娥相伴,而林维中终生再未婚嫁。
林维中唯一的女儿田野在回忆起母亲时说:“母亲这辈子,只爱过田汉一个人。”
而对于田汉而言,很难说,谁才是他的一生挚爱,他曾试图善待每一个在生命中出现过的女子,无奈带给她们的只有伤害。
也许,这世上的每一对恋人,都应该淡淡地相爱,因为能够给你致命伤害的,一定是你深爱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