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电话来。
那头说:「老家房子再不能住人了,可父母舍不得把房子拆掉,一砖一瓦都舍不得,谢谢草宿,让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草宿开业近两年,水草常会接到这样的电话,说的内容大同小异。
「我要造一个草宿一样的房子。」
@光头
越来越多的人把草宿把当做理想家的模样。
所以草宿到底什么样?
台州临海胜坑村,草宿在最高的位置上。
房子镶嵌在一片竹林里。
被岁月摩挲过的石头、老墙、木柱、房梁一一完好的保留着。
第一眼,它和村里的其它石头房并没什么两样。
大厅里老木头做了吧台,
放着威士忌。
老灶头还留着,
和红色的SMEG冰箱脸贴脸。
沙发区,一整面落地窗正对着山林,
这的山都美的像油画。
不会很远,可以看见风吹过竹梢,
又没有很近,可以抚摸山峦起伏的模样。
草宿的每一扇窗,每一面镜子都干净的看不见一粒尘埃
9间客房,一间水草家自用,其余招待客人。
手工麻布做的窗帘,用板蓝根扎染的被子还带着今早阳光的味道。
房间尽量的开窗,天窗、小窗、露台的落地窗,
让山林进来,鸟鸣进来,星光也进来……
村子的夜晚灯熄的早,
星星和月亮也出来的早,
外面一片漆黑,
草宿像是黑暗中的安全港。
每个客房都配了手电,
走夜路出门,
路过某户人家忘记锁门,
毫无戒心的生活着。
院子里一颗苦溧树,
据说夏天会有满树的萤火虫,
但我春天去,
只听到竹子生长的声音。
我没有关天窗,
自然醒时太阳已经洒了一抹在我身上,
音箱里《Goodnight&Goodbye》轻轻哼着:
「我真是很喜欢太阳照在我们身上。」
时间倒回最初,那年水草35,晖哥34,他们结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也没有婚礼。
只是手里捧着登记本,胸里揣着白头偕老的心。
水草一头短发,眉宇间都是英气,而晖哥不善言辞,木讷可爱,像是「黄蓉和郭靖」。
城里的生活总是聚少离多。
有一天他们想:
别人结婚25岁,我们35。
我们已经比别人晚遇见10年,
不应该更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吗?
我们仨
他们卖掉杭州的两套房子,
决定寻一个乡村定居,
同行的还有才2岁的孩子淡淡。
父母不认同,朋友也不解,
村里的人或许也觉得来了两个傻子吧。
没有人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只有他们明白互相的喜乐。
有一天,他们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水草突然说:
「晖哥,那时你一个人独居新加坡时也是这样行走在街头吗?而我正独自走在杭州的街头呢,如今我们仨,却行走在同一条路上,朝同一个方向前进。」
像是杨绛《我们仨》的那句:「从今往后,咱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理想是美好的,实现她的过程却不是。
他们走了很多乡村,
发现大多的乡村都变得雷同。
老房子被推倒,用水泥浇了洋房,
城市不像城市,乡村不再是乡村,
它们失去了自我。
终于找到一个钟意的村落,
三面环山,曲径通幽,
很快,家已经建造过半,
水草一家憧憬着往后的幸福生活。
不曾想村民不干了。
僵持许久,无疾而终,
设计方案全部作废,所有投入打了水漂。
@小熊饼
俩人咬牙继续寻找。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遇见了胜坑。
村子不大,藏在大山里,不过几十栋石头房子,仍是明清时期的模样。
村民不多,平均年龄有80多岁,年纪最大的已经101岁。脚穿老布鞋,身着蓝色对襟大褂,颇有民国范。
青竹摇曳,青烟缕缕,
山鸡呱呱,牛羊粑粑,
偶遇的老农点头微笑,
不知名的小狗紧紧相随。
一条浅溪穿过村庄,水里有石头,石头里长出草,鱼儿在草丛里穿来穿去。
都是水草心目中生活的样子,新一轮的造梦又开始了。
但命运的噩耗接踵而来。
时隔不久,水草的母亲摔断了腿骨,再然后,晖哥的母亲被查出癌症。
为人子,为人女;为人夫,为人妻;为人父,为人母。
每天要顾着工地,要接送孩子,要掐着点回家照顾父母。
生活有时重担如石,除了咬牙扛过去,别无他法。
好在淡淡懂事,也来帮忙,
一起搬木头,拉土石,
齐家上阵,
一起用双手亲手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有一天晚上,他们三人躺在工地的帐篷里。
深夜醒来,水草和晖哥爬出来,看到满天繁星和满树的萤火虫,仿佛置身童话故事。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心中只是想:「只要我们仨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2016年10月,经过三年打造的草宿终于对外营业了。
胜坑不是什么景点,但许多人就为看一眼草宿前来。
有人中午来,下午就走,只为了睡一个难得的好觉。
2017年,草宿还入选了中国民宿榜TOP50。
客人、行业、媒体的赞扬纷至沓来。
但最让水草高兴的是村民红白喜事或逢孩子勾周,给她送来的馒头、糕点。
村民说,村里早就把他们一家当做胜坑的村民。
村里的邻舍上山挖了竹笋,会给草宿带一份。
也不收钱,隔两天谁家有事再帮忙还回去。
有时接送客人到桥头,村口的老友大叔看见了,就会乐呵着说:「又去接客人啊。」
村里的往来像极了从前的生活,纯粹而简单。
水草喜欢这样的状态,每天和晖哥一起看电影,一起买菜,一起陪孩子,一起经营草宿这个家
然后水草渐渐发现了几件事。
一是,有一天有个上市老总的客人来,走时神情暗淡的说:「乡村很美,但我回不去了。」
一是,有许多人打电话来说:「我想造一个草宿一样的房子。」
还有便是,村民们再不说:「留守在村里的都是没有出息的。」
@东新小白
四年了,如今胜坑村来访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村民们开始自豪并自信地和访客分享生活经验和手工艺。
有孩子回来想翻修老家,他们就带孩子来草宿参观,告诉孩子:「不要拆,要造的跟草宿一样」。
水草渐渐想,自己或许能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难道生活在乡村的人真的是没出息的吗?
难道老房子真的只有推到重建才宜居吗?
难道村子的命运,只能是人走房空,
然后等待哪一天被全部推到,
建成城市的样子?
我们骨子里流淌的血里,乡愁的烙印明明那么重。
从最初以一件草宿养活一家三口的简单愿望,慢慢水草和晖哥觉得自己能做更多。
比如当地的村民闲时都会编织草帽,材料天然,手艺很好,但工艺落后,做成的草帽很浅甚至会戴不牢,一个就卖5块钱。
水草就请来中国美院的专家对胜坑的传统手工艺进行再设计,然后再教学给村民。
Jeff
比如用影像去记录村子和村民。
村民的平均年龄有80岁左右,可能20年之后,这里就没人居住了。
可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能把此刻理想乡村生活的样子保存住。
幸运的,草宿遇到了Jeff。
草宿的客人们大多都知道Jeff,并喜欢叫他姐夫。
来到草宿的时候,Jeff已经确诊身患癌症。
只要姐夫身体顶得住,每个月他都要来一次胜坑村,然后在这里住一个礼拜。
崇满阿叔一家 @Jeff
他开始跟水草一起给村民们拍照,他们约定要办一个摄影展,就在村里。
把相片挂在每个石头房子上,摄影的主角是村民,观众也是村民。
他们拍下90岁还在秀恩爱的崇满阿叔;
拍下想把自己照片P在天安门的先法大叔;
拍下一个个老人们幸福生活的模样。
姐夫说:「这些村里的老人,吃的寡淡,住的简陋,可是他们很快乐,我们不必用我们的认知去觉得他们苦。」
阿宽@Jeff
有一天有个青年骑着摩托来了草宿,他带着工具来给村民们理发。
这个青年叫阿宽。
姐夫刚好过来,放下行李拎起相机就去拍摄。
而这也成了姐夫生前拍的最后一组画面。
水草和晖哥赶去医院。
见到姐夫时,他躺在病床上,嘴唇已经脱水,像纸一样掀起来。
水草想和他留个影,但不敢提。
没想姐夫高兴的大声说:「儿子开灯,我要跟水草和晖哥合影。」
阿宽给胜坑的邻舍理发@Jeff
随后姐夫就进入了深度昏迷。
水草握着姐夫的手,在他耳边说:「姐夫,我在胜坑等你。」
已经被医生判定为深度昏迷,没有任何知觉的姐夫,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水草知道,他听见了。
胜坑的邻舍@Jeff
姐夫去世后,他父亲跟水草说:「在草宿的一年半,是姐夫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姐夫形容自己回到了婴孩时代。
那些事业,那些金钱,都再也没有关系。
真正活回了自己。
而接下来,水草和晖哥会继续积累素材,把影展完成,然后继续做一些事:
继续挖掘发现乡村之美;
继续探索乡村老建筑合理改造利用;
感召更多有思想的年轻人参与到乡村建设中;
尝试做几个地域文化特征的乡村美学产品;
和乡村共生共荣。
《内心引力》里有一句话:
「人的一生就算很长寿,你能够真正去做自己喜欢事情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你一定要选择你喜欢的地方,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水草说:「草宿永远不会完工,永远没有完工的一天,每天都会有新的事情,每天都会不一样。」
感谢一同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