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澎湃新闻;作者:重木
随着颇具争议的大法官候选人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最终在共和党人的全力保驾护航下进入美国最高大法院,美国政党政治的意识形态分裂进入白热化。这一政治上的分裂不仅仅表现在美国普遍的社会现实中,而且在其大众文化以及影视作品中达到新一轮的高潮。
从欧洲形形色色的另类右翼保守主义的崛起,到美国特朗普的当选以及由此引起的新一轮本土和民粹主义的诞生(近日巴西激进保守派政客博尔索纳罗当选总统,令外界担心其将把巴西改造成一个激进的警察国家;另一方面,随着奥尔班(Orban Viktor)成为匈牙利总理,其国内右翼民族主义抬头,在学术自由问题上多有弹压,并禁止了国内高校开设性别研究专业,称其为是“意识形态宣传”而非一门“科学”……诸多国家的新晋总统/总理身上都带着“仿特朗普”形象),让我们感到历史的钟摆再次摆向右翼保守主义一端。
从西方20世纪后半段到当下历史的大致路线如下:“二战”后五六十年代形成的“造反”风潮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里根·撒切尔的保守主义联合下退位,并在新世纪于一定程度上回归;2008年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达到一个高潮,但跟随其后的是强烈的反弹。随着西方遭遇“难民潮”,恐怖主义袭击以及经济风暴造成的种种问题,而使其政治意识形态迅速右转,进而引起种种另类保守主义的诞生。这一历史时刻许多人都感觉到了,例如其中“强人政治”的归来,。在一个充斥着不安、焦虑和迷茫的时刻,对于克里斯马式领袖的呼唤与迷恋再次成为人们惊慌失措中最典型的自保措施。但除此之外,随着各种带着保守主义面具的激进甚至是极端思潮(典型的诸如新纳粹与白人至上主义)的死灰复燃,那些感到自身所认同的自由民主理念与权益即将受到威胁的群体再次迸发出抵抗的热情与动力,其中最典型的便是于传统社会中遭到打压和贬低的群体,如女性、有色人种与性少数群体。
他们的反抗不仅表现在街头和最近于美国展开的中期选举,也普遍地反映在当下的大众文化和影视作品中。本文便希望通过对最近几部英美剧的观察和分析,指出这些剧中展现的一个鲜明的政治化的转向,并且往往直接(且主要)涉及美国当前的政治与社会形势。
社会达尔文主义中的强人政治
在我即将讨论的几部剧中,最令我惊讶的是最近刚开始更新的英国长寿科幻剧《神秘博士》中的两集(在我写作此文时,第11季已更新4集)。作为本世纪重启之后的《神秘博士》始终跟随着社会政治文化的变化而十分迅速地作出新的尝试和改变,最典型的便是一直以来都为男性演员承担的博士(doctor)角色在第11季中首次由女性演员扮演,而使得这位产生自上世纪60年代、经历了12次重生的博士终于在今年“变成”了女性,不仅呼应了一直以来人们对这位来自外星的神秘人物总以男性形象示人的不满,也与今年风起云涌的各种女性运动与女性议题的讨论相得益彰,而由此引起广泛的关注与讨论。而当前我们观察已播出的4集便会发现,改变的不仅是博士的性别,还有这一次组成的“博士小队”与之前也有所不同。
1963年版《神秘博士》剧照
传统的“博士小队”大概两人,往往是女性跟随者,从而形成了最典型的“男-女”故事模式,即使期间会穿插一些博士的男性随行者,但也往往不会成为其小队固定成员。最简单的解释便是为了避免两个男性团队可能引起的诸多问题,例如博士总会与跟随自己一起游历宇宙与冒险的女性同伴产生感情,有时是友情有时是爱情,因此一旦对方是男性,便会导致同性情欲问题,而就如美国性别研究学者伊芙.塞吉维克所指出的,男性之间的关系往往是以排斥情欲而建构的,但也正是这一排斥泄露了其中的问题。由于《神秘博士》在全球多个国家播出,而使得这一点成为制作者避之不及的话题。在第10季中,因为出现两位女性接吻镜头而导致诸多国家与观众的抗议和批评。从中可以看出,改造一部被称作经典的剧集以及其中核心人物的形象或与之相关的一系列问题都会引起一定的风波,此次博士换性别同样如此。在第11季中,此次的“博士小队”有四人,分别是巴基斯坦姑娘娅兹、黑人男孩瑞恩和其白人继爷爷格雷姆与白人女性博士。这一组合几乎与当下英国社会的群体组成有着某种镜像关系,而且其中不仅考虑到了种族与民族问题,而且加入了性别和年龄。
新版《神秘博士》剧照
围绕着博士,这一小群体穿越宇宙、观察甚至参与重要的历史与未来,形成一个合作且互相关心与尊重的小团体。在这其中,没有种族与民族歧视,更不会存在性别和年龄问题。对于伴随着巨大争议和意见分裂而形成的脱欧之后的英国社会而言,种族主义、民粹主义与本土主义纷纷重新冒出水面,那个古老的关于英格兰的旧梦再次被人们怀念与重新生产,由此导致的社会与群体的分裂在这部经典的剧中以另一个模样展现着,因此互相理解与帮助,重新团结的意识也便由此诞生。
《神秘博士》第11季第三集剧照
在本季第三集《Rosa》(罗莎)和第四集《Arachnids in the UK》(蜘蛛在英国)中,对于(美国的)现实政治和社会问题的反映十分直白。第三集中的“罗莎”指的是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民权运动的象征罗莎·帕克斯。在塔迪斯的带领下,博士一群人来到了上世纪美国南方的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在此见证并在其后随着他们发现有外星人即将干预罗莎于公交车上的行为而参与了这个在美国民权运动中有着十分经典性的事件之中。在这一集中,最令观众以及剧中黑人男孩瑞恩和浅色皮肤的娅兹不适的是,他们成为这个不属于他们时代中的白人群体所歧视的低等公民。来自21世纪英国的瑞恩和娅兹在1960年代的蒙哥马利就好似外星人,感受着敌意与种种限制,而也正是这一不适和某种惊异感,编剧或许希望提醒观众的便是我们如今觉得如此不可思议和荒诞的种族歧视并非已经变成了博物馆中的化石,它始终依旧存在于当下的西方社会与人们的生活之中。这一点,从最近几年诸多来自欧洲和美国的种族歧视新闻中一窥便知。
1960年代美国南方的种族歧视表现直白而强势,对于如今的我们而言过分荒诞,但当下的种族歧视一方面依旧残存着旧日的强势,另一方面却以新的方式卷土重来。另类右翼披着“另类”这一头衔来进行伪装,但就如赵本山小品里所说的:“你以为穿了马甲就不认识你了?”而也正是这面模样万变的“马甲”让许多激进右翼获得了快速传播的途径。在故事的高潮部分有一情节十分值得分析,即随着公交车上白人乘客人数不够让罗莎.帕克斯让出位置(公车规定只要有白人乘客站着,黑人乘客就得让座),博士小队里的中年白人男性格雷姆成成为多出来的那个白人,而蒙哥马利的法律规定罗莎.帕克斯需要为他让座,即使格雷姆十分痛苦地说:“我不希望这么做!”在这里,作为21世纪的白人格雷姆在1960年代的美国南方成为特权者,而这一特权又是特权者自身难以察觉的,就如当下的西方众多白人依旧并未反思这一根源于历史与社会文化而形成的种族不平等问题,已经成为隐形的意识形态作用于他们,而这也便是另类右翼的种族歧视得以煽动与扩散的群众基础。
《神秘博士》第11季第四集剧照
如果说《神秘博士》的第三集在于通过回到民权运动的起点来提醒人们当下种族主义在各种“面具”与“马甲”下死灰复燃,需要警惕,那么第四集则直指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发家史以及其一系列政策与意识形态的问题。在这一集中,曾扮演《傲骨贤妻》中丈夫一角的美国演员克里斯·诺斯(Chris Noth)扮演一个巨商杰克.罗伯逊,通过低价收购废弃的场地改造成大型豪华酒店而获得盈利。这一形象几乎就是以特朗普为原型(这里存在一个有趣的指涉:演员诺斯与另一位美国演员亚力克·鲍德温(Alec Baldwin)模样相似,而后者于2017年开始便以在《周六夜现场》(SNL)模仿特朗普而大受关注与欢迎。由此在形象上,也存在着某种恍惚感),无论在造型还是其性格设计上,都透露着这一来源。罗伯逊对下属颐气指使,自负且狡诈,夸夸其谈却又如胆小懦弱,完全是一个阴险却又愚蠢的小丑形象。因为他新建的酒店位于巨大的垃圾场上,且为了省钱未对这些垃圾进行任何事先的处理而造成生存其中的实验蜘蛛不停地生长而破坏整个群体的行为模式。
罗伯逊把特朗普作为自己的榜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关心他人、不关心自己的商业作为对于环境的破坏以及相信强者就是真理这一套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剧中,虽然博士以及其他人都对罗伯逊的一系列理念进行反驳与批判,但对于他而言这都是废话。在争论如何逃脱巨大蜘蛛的威胁时,博士提倡尊重它(蜘蛛)而反对用枪,罗伯逊对此气急败坏,大吼道:“你们这帮人是怎么回事?这个国家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拿把枪,打死它们,像个文明人!(civilised person)”
罗伯逊的这席话几乎就是当下遍布西方与美国的极端保守主义主张的某种变体:在这里“正常人”和“文明化”的意涵都遭到扭曲而被赋予了一个新的意义,即利用暴力除掉那些异己者,以此来保卫或建立自己所认为的“文明”,由此才会是“正常人”。这里的“正常”包含着某种霍布斯曾经所指出的人的自然状态,即通过厮杀夺得用于自己生存的资源。在罗伯逊这一以追逐利润最大化的商人/政客看来,这是最佳方法。在特朗普关于自己的政策演讲中,他反复提及会以自己曾经商人的身份和思考方式来管理国家,由此实用和功利主义大兴,对于那些不能及时获得回报的项目都予以排除(如全球气候问题、高校中的文科以及艺术扶植政策),而另一方面这也是美国共和党一直以来对于社会福利和赋税问题上的一种观点。
当罗伯逊枪杀了濒死的蜘蛛后,他对博士说:“世界现在就需要这个”,需要一个“火与怒”(fire and fury,一部揭露特朗普白宫的美国畅销书)之人。这一点也再次呼应我们于文章开始时所指出的,当今世界强人政治的复归导致传统十分大男子主义的气质再次被强调,而由此波及的便是传统两性性别气质的再生产。在匈牙利奥尔班政府禁止性别研究的理由中,其中之一便是其对于传统性别气质和家庭的质疑与批判。右翼保守主义中的宗教特质在此显露,而也正是这一点,导致美国女性运动于当下波澜壮阔,不仅仅是其总统一贯对于女性的不尊重,也与美国社会与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厌女和压制女性的宗教意识有关。当卡瓦诺遭到女性指控曾有性侵行为时,卡瓦诺在听证会上对于自己早年与一帮男性友人饮酒作乐的生活不正是十分典型的“美国式”吗?我们似乎总会被美国发达繁盛的大众和流行文化中的“民主”迷惑,而忘了美国是当下西方社会中宗教信仰最为强烈和普遍的一个国家。
《使女的故事》剧照
因此当我们在《使女的故事》中,看到基列国整个便建构在《圣经》的基础上时也就不会过分惊讶了。《使女的故事》因其故事的特殊性而直接与当下的美国社会产生镜像般的联系,当我们在美国的女性游行中看到诸多穿着剧中使女服装的女性时,阿特伍德曾经指出自己小说中所有对于女性的压迫的行为和手段都曾在东西方历史中出现过的话,再次成为当下社会状况的最好注脚。一些评论家指责第二季对于女性遭受迫害和羞辱的场景与情节过多,而造成了某种对其“暴力情色”的耽湎。但这些看似虚构的情节本身却依旧在众多宗教戒律严格的国家中存在着,对于西方的“文明人”(cicilised man)来说,它们或许野蛮而过分,但对于诸多遭受着宗教以及传统陈旧规则束缚的女性而言,这一切并非昨日之事。阿特伍德关注的并非仅仅是西方的白人女性,还包括了有色人种以及非西方世界女性的遭遇。
凛冬将至时的边缘群体
如果我们能从上世纪末里根政府的保守主义那里学到什么的话,最直白的便是在他们顶着“传统美德”而复兴的一系列意识形态中,被牺牲和再次规训与压制的必然是“传统”的弃儿,诸如女性、有色人种与性少数群体。在特朗普与欧洲另类右翼崛起之时,这些“传统的弃儿”最先感到“凛冬将至”,由此表现在影视剧中便是《米尔克》的编辑达斯汀·布莱克(Dustin Black)根据美国同志运动旗手克里夫·琼斯(Cleve Jones)的同名传记所改编的美剧《当我们崛起时》,重新展现上世纪60年代兴起的同志运动以及于80年代遭遇里根政府下艾滋病肆虐对于同志群体的摧毁。法国电影《每分钟120击》中展现的以街头激进手段抗议政府对艾滋病患者无视和冷漠的组织ACT UP原本便诞生美国。
《当我们崛起时》剧照
当美国学术界开始反思特朗普的上台以及其政治观念所引起的巨大社会呼应时,一些知识分子(如马克·里拉与福山)把矛头指向身份政治,并指出正是因为民主党对其的过分关注而导致了他们对于广大中西部铁锈区民众生活的忽视。这一批评指出了问题的一部分,但却与此同时也把造成问题的一大部分罪责丢给了那些通过身份政治而获得相关权益的边缘群体,而在这其下一直以来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性少数群体。于是在这一轮的批评与责任归属中,性少数群体遭到了来自保守与自由主义的两面攻击,而导致其再次面临新的挑战以及曾经获得的权益可能被取消的困境(特朗普政府对跨性别群体的百般为难,引起美国性少数群体的抗议)。达斯汀·布莱克的《当我们崛起时》在此时便具有了鲜明的路标与警示性质,即凛冬将至,该做好继续抗争和战斗的准备了。在剧中,看着新一代同志生活在这个“万事大吉”的泡泡中,曾经的同志运动旗手克里夫.琼斯一度感到沮丧,但随着特朗普上台以及各种极端保守思潮的兴风作浪,性少数群体也重新武装,走上街头抗议。
在此期间出现的瑞恩·墨菲的《姿态》回顾了上世纪80年代纽约同志与跨性别群体的地下舞会,展现一个群体亚文化的诞生。而其剧中一律启用现实生活中真实的跨性别者出演也与当下发生在好莱坞的女性以及性少数群体在影视剧中的角色问题的讨论合流,以期望达到改造传统好莱坞十分强势的男权体制的目的。
《天赋异禀》剧照
相对于《当我们崛起时》与《姿态》通过对于近代少数群体抗争史的重现提醒当下,美国FX于去年播出的一部关于X战警的剧《天赋异禀》(The Gifted)获得了不少关注并在今年播出了第二季。这个故事展现在X战警消失后的社会中人类与变种人(mutant)之间的冲突与战争,它几乎就是当下美国(以及欧洲)社会的写照。在剧中,主流人类群体赞成对变种人进行隔离与管制,而由此导致后者的反抗。剧中群体与群体以及群体内部的分裂就如现实社会,人类与变种人;人类内部出现支持变种人权的益群体以及极端反对且自我进行武装的民间团体肃清者(purifier),变种人内部则出现主张变种人武力推翻人类压制的暴力团体核心圈,以及隐藏于底下不希望被人类与核心圈危害与利用的变种人团体莫洛克(morlock)……意见和观点的不同造成群体的分裂,而原本应该通过理性沟通与政治手段进行协商的途径在今日却被激进摧毁,于是便出现了对于“他者”的妖魔化,由此导致沟通的困难。
就如《神秘博士》中的罗伯逊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和批评一样,以恶之心度人,最后导致的是自我封闭,群体的封闭。这也便是当下美国政治遭遇的状况,共和党人并不关心特朗普是否与俄罗斯勾结,也不关心卡瓦诺是否有性侵女性,他们关心的是获得权力,因而也由此导致传统共和党保守主义价值观的急速衰落,取而代之的是激进和扭曲的观念。也正因如此,参加2008年总统大选的共和党元老麦凯恩始终与特朗普存在芥蒂。
理性沟通的失效以及常识(common sense)的衰败与被扭曲,导致《傲骨之战》中的戴安娜焦虑而迷茫。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作为一名律师,她相信基本的人类权利和社会常识,也相信理性沟通和由此架构起人与人之间协商的桥梁,但随着特朗普上台,社会中层出不穷的颠倒是非和各种“另类”而使得她的世界观一度濒临崩溃。在衍生自《傲骨贤妻》的新剧《傲骨之战》第二季中,围绕的便是特朗普时代的一个自由主义者的焦虑和疑惑:人们听任政客满嘴跑野马,胡说八道;对自称“另类”的新纳粹和白人至上主义者无动无衷,甚至还认为他们是对的;谩骂取代沟通,狂热的感情取代理性,政党为了自身利益而不顾民众利益,政治成了你死我活的狩猎场,而非理性协商用以解决问题的场域……当对方完全不按规矩出牌,不按规则行事,一路以谎言和反真理与理性的常识赢得观众与选票时,你该怎么办?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说:“When they go low,we go high”,但最终戴安娜无法忍受而否定了这句话。
《傲骨之战》剧照
在《傲骨之战》中,我们从三位女性主角身上看到的挣扎和迷惘,不仅仅是个人的却也是在特朗普时代的一个认同民主、自由、开放与理性的人必然面对的困境。在美国中期选举中,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政客?也正是在这样的疑问中,人们才会对法国现任总统马克龙当初的形象抱有重要的期待,因为他所展现的便是人们所希望的一个合格的政客形象。
余论
就如我们已经指出的,有一点似乎是可以确定的,即当下我们正处在新一波的保守主义观念复兴的阶段,而这一复兴中掺杂着众多之前我们未曾见过的“另类”。其中一些是传统保守主义观念中的某部分的放大或稍微变形,另一些则是赤裸裸的极端思潮戴着新的“面具”,穿着新的“马甲”在历史的灰烬中复燃,如宗教极端主义、新纳粹与白人至上主义。伴随着保守主义诞生的是本土与民粹主义的抬头,而这一方面与经济和文化全球化有关,另一方面则与各国国内的问题有关,且常常是后者造成了对前者的污名。
特朗普以及诸如奥尔班这样的“仿特朗普”者,以本国第一的口号为其利益和政策粉饰,但这却依旧无法掩盖其个人的野心勃勃与相关政策对于其他国家的危害。对于其他国家工人与移民的污名,与其说是全球化带来的问题,不如说是这些国家内部自身造成的问题。西方国家普遍忽视了自身“第一世界”的地位,而把在全球经济中处于底层的“第三世界”的国家与工人作为替罪羊,来为其内部矛盾寻找借口,并以本土和民粹主义掩盖其内部社会等级的僵化与贫富差距的扩大。
另一方面,亚洲各国内的民粹主义同样以相似的逻辑指责西方的“普世主义”霸权,取而代之以被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和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反复批评和驳斥的“亚洲价值”来取消“民主、自由”等基本权利价值。最近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在泰国访问中的回答提问时称,同性恋权利是“西方强加的价值观”,西方不能把这一价值观强加给亚洲,且亚洲也不能“照搬”这种价值。在马哈蒂尔发表这些观点之前的几个月,印度最高法院推翻源自殖民时代的一条禁止同性性行为的法律(即“377条法令”)。原本是殖民者的法律,印度却把它当做自己的传统恪守了一个多世纪(新加坡亦如此,且依旧未废除),即使曾经的殖民者(英国)早已经取消了这些法律,并公然为这条法律给同志群体造成的伤害道歉。
这些复杂的现实与政治纷争为大众文化与影视作品捕捉,随着创作者自身意识形态和观念的不同而创造出不同的作品参与这一激烈的讨论(或只是自说自话?)新世纪的《神秘博士》始终坚持不懈地提倡着不同群体之间的交流,无论他们是外星人还是不同国家或地区的人,也正是这一开放性使它保持着令人向往的魅力。在《当我们崛起时》《姿态》与《天赋异禀》这样的剧中,讲述的依旧是那个古老的故事:边缘者与被压迫者的反抗和对于自我幸福与权利的争取。而也正是这一过程促进着人类的进步和我们对于更多可能性的期望。
当然,这些影视剧在展现的同时也在裁剪和遮蔽着复杂的现实,我们透过它们看到的东西只是一个十分有限的现象与状况,因为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东西被排除在外了。我们不应该忘了站在它们背后的资本和商业的运作,以及它本身的消费目的。这些问题,需要另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