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穿prada的女魔头》剧照
1
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一家外贸公司实习，头些天一直被告知我们还在菲律宾休年假的部门经理是个对工作极其苛刻的人物。
组长强调了好几次，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次见她是她回公司那天，人还在楼梯间，高亢而连绵不绝的笑声却已充盈整个办公室，我瞬间想到了王熙凤。
她从楼梯间上来，我们终于见到了笑声的主人，不属于小巧玲珑那一类，齐肩短发随步伐起伏轻盈地晃动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嵌在笑脸上，她徐徐地走向我们，附带问候。
我满眼都是她那发自肺腑、爽朗而有力量的笑脸，在脑海里将“王熙凤”这三个字轻轻划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发现她对公司每个部门的工作及进度都了如指掌，任何一点小差错在她鹰一般的双眼下都躲不掉。
光厂长，三个月换了两任，原因不尽相同:她嫌他们工作不够专业和周到，他们也受不了经理的高要求和太过直来直往的脾气。
透过她办公室的透明玻璃，我总能看见她连连拍着桌子，面部狰狞，把坐在对面谈判的供应商弄得很难堪，同事再三委婉地翻译，他们都不再听下去，落荒而逃。
大家都习惯了我们部门有一个这么“恐怖”的女强人。
但她在这里的几年，公司年收益确实一直成比例上升。终极大Boss欢喜，其他人只得跟着敬畏。
我总认为，为了工作把身边人都得罪了的人终归不好惹，因此一直在心里对她又敬又怕，也不理解唱黑脸的人其实另有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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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往往始于不了解。
下了班以后，她总是背着一个大包独来独往，大包既不是LV也不是Dior，但走到哪背到哪。有一次我们约好一起吃晚饭，她仍然背着她的大包，走在我的右边。要过斑马线，在红灯与绿灯转换的间隙，我腿刚打算往前迈，手臂却被她突然地拽住了。
她特别严肃地说：“再等一下，马上就绿灯了。”对面的面孔离我们越来越近，绿灯过了几秒后亮起来，她这才松开我的手说，快走快走。
我被她如此谨慎、拘束的言行弄得很疑惑，跟她说其实这很正常。我的话音刚落，她的眉头皱起来，望着我，是平日里工作时严肃的神情，我觉得小题大做。
她接着拍了拍挎在身上的大包，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原来她看起来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实则早已过了天命之年，而且至今未婚。她独身独居，又来自异国，出于安全考虑，便把所有重要的东西装进包里，随身携带。
为何至今未婚，她好像并不打算告诉我。
之后每次过马路，她都要紧紧拽住我，仔仔细细地守着红绿灯的提示，她说她真的特别害怕，她怕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一个人在中国没人管。我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好望着她倔强的侧脸，陪着她一起笑。
一个人独在异乡，很多事情都得独自面对，学会坚强。
3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走到哪她都把我带在身边，陪她逛街、吃饭、买菜，耳濡目染之下，我的口语水平也慢慢提高了，变成了她的私家翻译。
接下来的一个周日，她约我陪她买衣服。到了琳琅满目的大商场，却是我一个人在不断试穿。我每看到一件心仪的衣服就指着她问怎么样，已经完全忘了她是我的领导，而她仿佛也像成为了我的同龄朋友那样，连连点头说我有眼光，并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再三鼓励我买下来，还说年轻就应该取悦自己，你又不能把钱穿在身上，该花的就花。
我挠了挠脑袋瓜想想也是，便理所应当的给自己增添了许许多多的“后悔”。
整个晚上逛下来，我已经拿不下自己的大包小包。我看着她一身轻松，一样东西都没买下，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悔，看到什么适合她的也不断怂恿她拿下，可她总是一个字：NO。
我感觉自己上当了，她接过我手中的几个袋子，一路上看着我苦恼的样子哈哈大笑。
到了分手回各自宿舍的时候，她把沉沉的袋子还给我，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周末，谢谢你今天的陪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愣了一下，说了句：“也感谢你。”
对视的那几秒，我发现她眼里有柔柔的光在波动，和工作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心想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好相处。
后来我们又一起逛过几次街，她还是相比自己买东西更热衷于鼓励我买东西。见成功的使我又一次次大包小包时，会幸灾乐祸看着我重新立下“再买就剁手”的毒誓，我看着对我做着鬼脸的她，又好气又好笑。
然后她终于会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对我说：“你还年轻，适当消费享受生活没有错，但你得学会克制自己，别太随心所欲。”语气诚恳、坚定，像她说“NO”时一样。
我终于相信她常对我们所有人说的那句“我的工作和生活是分开的，工作是工作，我不会特别针对谁，有时候对你们太严厉只是为了工作”是真的。也许直来直往的人并不是最危险的人。
长期接触下来，我知道她在中国朋友很少，一只手能数过来。虽然在这家公司待了五个多年头，但因为平常工作中凶悍的形象，大家在生活中也对她敬而远之。
加上我们公司在郊区，周边娱乐休闲的地方少，她之前的业余生活几乎都是在方圆几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里度过，有时候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就继续去上班，哪怕整个办公室只有她自己。
过去的那五年，我不知道她一个人是如何应付过来的。
4
我在这里才待不满一年就已经酝酿了一颗想要逃离的心。
有次部门聚餐吃得太开心，得意忘了形，将自己年后准备辞职的计划告诉了她，话一说出口我才想起她是我的领导，暗自笃定她一定会生气。
我懊恼的抬起头，她却只是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抿了抿嘴唇认真的看着我。
我做好了听些什么的准备。
“你知道吗？从前我有一个交往了13年的男友，来中国是我与他分手之后的决定，在中国这些年工作几乎成为了我的全部，从过去什么都依赖男友到在异乡完完全全的靠自己，我学会了很多很多。这是我在中国的第八个年头，我去过中国许许多多的城市，来中国之前我在很多国家也工作过，比如新加坡、越南、泰国等。所以你相信我，其实在哪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都需要在工作与生活之间找到平衡，你这么年轻应该安下心来积累经验，一步一步来，等你能力到了自然就是该离开的时候，那时候我也不会留你了。”
我对她恳切的眼神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反而怀疑这是上司与下属之间惯用的洗脑说辞。
她见我视线游离又接着说：“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第一份工作是秘书，在自己家里我被佣人照顾，去了办公室却要对上司端茶倒水，谦卑殷勤。我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上帝回报了我的努力。我知道公司里很多人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脾气古怪的外国人，但是我的内心已经成长到能够筛漏旁人闲言碎语的程度，所以在认识你之前我是独来独往的。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视你为朋友，我很感谢你让我原本枯燥的生活多了陪伴和欢乐。”
这番话，令我愧疚又感动。
我想起前不久带她去电玩城夹娃娃，明明操纵娃娃机的始终是我，她却笑得比我还大声，像个孩子一样，不断在身后为我录视频记录下这样的时刻。
她跟我分享过太多太多的影像，远方的故乡、童年的生活、死去的爱情......
想到这我的双眼第一次面对着她，有些湿润，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后来有一次她说到自己很想念远方的故乡，我终于有个借势问她的机会。
“既然那么惦念远方，何不离开，回到家乡去？”
她眯起双眼思考了片刻，说：“一则，我舍不得你们，你们是我的团队，而且我也热爱我的工作；二则，同岗位工作，中国的待遇更好些。”我们团队是她的犹豫之首，这是我一直没想到的。
如果每个生命都用一朵云来形容，有些云独爱山川，有些偏爱河流，总有一些开始独爱山川却飘向了河流的云，给河流增添着雨水。
她就是这类云，一边漂泊一边下雨。
或许生命就是不断体验的过程，那些经历过的酸甜苦辣，那些漂泊的难忘岁月，终将会成为心底的一道道烙印，慢慢让自己变成现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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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玛丽不说话 | 一个业余爱码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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