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钢琴界的王
他是21世纪年轻的肖邦
我家楼上住着个琴童。
老小区隔音不好。每到黄昏的时候,我的屋子也叮叮咚咚地响起练琴声。
荒腔走板的初学者,一句弹错,整句又重来。有时听他硬是憋不出下一个音符,我跟着着急,烟都抽不顺畅。
磕磕绊绊地弹了半年,那孩子终于能连滚带爬地顺下来一支曲子。我也松了口气。
那天在楼道里碰到琴童的妈妈。她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一句,我们小然在北京的钢琴比赛上拿了金奖。
我哑然。连客套话都忘了说。
北京。金奖。我没办法把这两个词跟折磨了我六个多月、口吃一样的噪音联系起来。
消费主义伟大,实用主义牛逼,让这年头的各类艺术比赛越来越接近于我六一文艺汇演的水准。
6000块,可以去新加坡参加一次“保证获奖”的少儿钢琴比赛;3万欧,就能让你成为一个“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过的人。
所以,可能“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这种看似响亮的名头,也不太能刺激到国人的G点了。
如果你不了解这个比赛,那也不太可能知道李云迪是什么档次的人物。
这个从1927年开始,每5年举办一届、每一届有波兰政府资助100万美金的比赛,不是给资质平平的琴童发安慰奖的,也不是让家长可以有资本母凭子贵的。
因为它有着严格到不近人情的标准:评判会根据参赛者的实际表现来评定奖项。若他们认为某一奖项无人有足够资格获奖,便会从缺,而不会有递补者。
翻译一下:在“实力”“资格”可以用货币买到的今天,这个奖还维持着一种郑重的清高——标准在那里,你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1985年的肖邦钢琴大赛,就没有人配得上冠军这词儿。5年以后,还是没有。等2000年,又一届大赛举办的时候,你猜到了,李云迪来了,夺得空缺15年的肖邦钢琴比赛冠军。
那年他18岁。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接近肖邦的演奏家。
我自然是没福气去到现场。后来在网上找来视频,想看看那段让他名满天下的大波兰圆舞曲。
我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小时候喝过一种饮料,叫荔枝爽,果肉格外丰富。一口下去,细细碎碎的小荔枝粒儿咕噜噜划过舌头,穿过嗓子,说不出来的舒畅。
李云迪这支曲子弹得,好像让我一口不停地喝了9分钟的荔枝爽。
爽。
他用红酒来比喻音乐,“如果贝多芬是波尔多,充满哲思,复杂,却规整。那么肖邦就是勃艮第,充满不确定性。”
想想看也是。这种才华恨不得横溢到每一个音符里的天选之人,怎么可能喜欢“规整”。所以——“肖邦会随着我的人生一起成长,其他作品都都可以不弹,但肖邦不行。”
我私心觉得,云迪那么喜欢肖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肖邦成就了他吧。他一弹,就又回到了2000年的华沙爱乐厅,又是那个十指飞扬的少年英雄。
音乐·公益
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尤其是公众人物,常会去做一些暖老温贫的善心事。
帮落难者捐助筹款,为弱势群体发声请愿,给流浪猫狗寻觅港湾。
蛮好。达则兼济天下。更何况,公众人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是由公众托举出来的——“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李云迪也饮水思源,坚持做公益已有十余年之久。从第一张唱片开始,他就把销售所得收入的一部分捐赠给联合国世界儿童基金会。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未免…少点儿什么。
从来不缺献爱心的人,缺的是献对爱心的人。说实话,我很少见到关注精神层面的公益活动。
这话一说出来就像是在找骂。“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式思维”——我又听见实用主义者们的冷笑了。
很多人觉得这是何不食肉糜,是不接地气的文艺青年式逻辑。其实不是。
对,不阅读不思考不听音乐不接触任何文艺作品,你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但这个“好”是怎么个好法呢?肉身完整罢了。
你的一部分官能已经关闭了,你的一部分人类感情已经丧失了——或者更可悲,从来就没有被唤醒过。你的成长算不得健康,你这个人也算不得完整。
如果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你可能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影片里,安迪趁警卫上厕所的当儿,溜进广播室,锁好门窗,公放了一曲《费加罗的婚礼》。
伯爵夫人和苏珊娜的二重唱穿过,穿过广场上的喇叭,蔓延到整个肖申克监狱的上空。
正在劳动改造的犯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就那么仰着头望着喇叭,呆呆地站到歌声结束。
一群连基本人身自由都没有的犯人。
这玩意儿是能让他们吃饱肚子还是能让他们快点完成任务?都不是。
是让他们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知觉。
你看,阶下囚也需要精神养料。
温饱需求和精神需求,没有谁初级谁高等。生而为人,都需要。
认为“经济条件还没搞上去,哪有心思鼓捣这些玩意儿”的,才是一种骨子里的歧视。它的潜台词就是,你们不配听,不配享受艺术。在他们眼里,好像有经济困难的人,就是简化版的人,是只需要衣食的人,是没有知觉情感、完全不在乎内心体验的人。
李云迪不这么想。他是音乐里浸出来的人,知道艺术给人的力量。也知道如果这些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么美的东西,会是怎样的遗憾。
“我会经常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去给那些无法接触到音乐的孩子们普及音乐知识,给他们听经典的钢琴曲。”
他还说,孩子们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是“最美的风景”。
他在做“古典乐”和“现代人”之间的那架桥。把人类精神文明典藏下来的精华,翻译成这个时代的人们听得懂的语言,让经典传递。
他想让大众,尤其是这个国家最年轻的那批人知道:阳春白雪并没有那么阳春白雪,“美”可以穿越阶层,被任何人感知;古典音乐并没有那么古典,也可以穿越千年和现代精神碰面。就像,
《七宗罪》里用了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
《发条橙》里用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合唱’》。
《我的野蛮女友》里也响起过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
如盐化水,音乐艺术本来就是世俗生活的一部分。是像柴米油盐一样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