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共党史的开篇中,有一个人,因为闯进了中共一大,从此注定不会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而只要写中共党史开始部分,他的名字注定一定会和毛泽东同时出现。
他,就是上世纪旧上海法租界政事治安处主任、督察长,青帮悟字辈成员程子卿。
右一薛耕莘(巧,我故旧之父),中间为程子卿
程子卿,字则周,又作泽周,1882年3月3日(光绪八年农历壬午年正月十四日)出生。江苏丹徒 (今镇江市)人。家庭贫困。在镇江私塾高功书院三年肄业之后,到镇江南门越城内何益顺米店当学徒。
1900年前后,从镇江来到上海,当时他的姐姐在上海福州路当妓女,由姐姐出资,程子卿在上海广东路满庭芳开了一家小栈房。由于生意萧条而关门,他不得不到上海十六铺码头做搬运工。他在那里结识上海帮会头子黄金荣,结拜为帮,人称“黄老大”(黄金荣)、“丁老二”(丁顺华)、“程老三”(程子卿)。又因为他的皮肤黝黑,绰号叫“黑皮子卿”,青帮悟字辈成员。
流氓有文化,名头满天下。虽然这是夸张了,但程子卿的确在码头工人中,因为有文化,头脑活络,又有一身力气,为兄弟们打抱不平时敢出头‘拉场子’,更加之有在帮身份,逐渐的,也是一块地皮上的‘小老大’。
如今的上海延安东路,在1914年前是一条黄浦江的支流,即赫赫有名的“洋泾浜”。川沙、南汇、奉贤等郊县的农民摇着小船,满载着农产品从浦江而来,泊在洋泾浜的郑家木桥畔,与两岸的居民交易。
旧时洋泾浜
这条也是公共租界与法租界的界河,因此形成了“三不管”的局面。最开始时,有一些上海话称之为“小瘪三”的混混在此乞讨、敲诈甚至抢劫,来做生意的农民大声呼救,若是法租界的巡捕赶来,这些小地痞就踏上郑家木桥逃到公共租界,反之,则从公共租界逃到法租界。
渐渐地,流浪儿、浪荡子、青皮流氓会聚于此。租界警方也曾合力遣散,甚至用拖船将他们“流放”到浦东。但没多久就恢复原样,而且愈发混乱污秽,简直是盗贼渊薮。因此,“郑家木桥小瘪三”成为了上海人家喻户晓的俗语,用来指称那些无耻无畏又屡教不改的小混混。
郑家木桥早已拆除,原址上建了石桥,今也荡然无存
正在租界当局为此烦恼的时候,一个法捕房的“包打听”(老上海人对便衣探员的俗称)将这事儿麻利地解决了,他就是黄金荣。
步入中年时期黄金荣
此时是1905年,郑家木桥周围的青皮已经结成了几个帮派。黄金荣当差十年,相当有破案经验,而且出手豪爽,善于花钱笼络“线人”。这样,没几天就了解到,这些小混混无论跟哪个老大,大都听一个叫程子卿的镇江人的号令。
据说程子卿虽然身材瘦削,却臂力过人,因此黄金荣见他的时候,带了好几个弟兄。程一听是巡捕找上了门,并没有反抗。不过令他吃惊的是,这个一脸麻子、颇有点矮胖的巡捕没把他抓到大自鸣钟捕房,反而进了法大马路聚宝楼(法大马路是旧上海俗称,当时正式名称是公馆马路,也就是今天的金陵东路)的一个小包间。在这里,黄金荣要和他谈一个交易。
条件很简单,黄氏承诺和程结拜弟兄,并介绍进法捕房当差,只要他把手下的徒众组织起来,不再敲诈抢劫,而是规规矩矩地向在郑家木桥卖货的农民征收管理费。当时黄金荣还并非帮会中人,但这一做法开启了上海秘密社团日后四十余年的行为惯例,那就是背靠租界当局的政治势力,在灰色地带以保护者而非掠夺者的身份出现,一方面维护市面安定,另一方面得以上下其手,大发其财。顺便也可以帮租界当局处理一些用法律手段无法解决的难题。
黄金荣更是把程子卿安排进法国巡捕房当了巡捕。他虽然不懂法语,但臂力惊人,抓人一抓一个准,又特别机警,办事能力超强。程子卿也没有忘记投桃报李。黄金荣还是青帮‘空子’的时候,因为势力在法租界已经无出其右,便冒天下之不韪,公开开香堂以青帮身份收徒。这就是后来江湖传说中他‘天字辈’由来。当然,若干年后,还是在青帮老人的压迫下,给大字辈张镜湖递进了门生帖子,成为了通字辈。
而当时黄金荣开香堂的地方,便是法大马路聚宝楼,这座聚宝楼黄金荣一分钱没出占了半座楼的股份,就是程子卿和丁顺华去‘谈’下来的。而且顺便替大哥收了这座茶楼的老板史少卿做徒弟。史少卿一跃成为帮会掌管上海城隍庙小生意人之人,得到的钱财何止一座聚宝楼。
旧上海城隍庙一景
辛亥革命时期,程子卿跟着大哥结识了孙中山,专门负责保护孙的安全,程子卿和孙中山和宋庆龄的关系开始密切起来,后来干脆加入了国民党。他的简历中关于入党是这么写的:上海,入党为“孙总理代办”。程子卿从此靠山是青帮,又与法租界内的国民党来往密切,因此消息十分灵通,愈加受到法租界当局和黄金荣的青睐。
‘误闯’中共“一大”会场
当时,租界当局已经得到不少关于共产主义组织要在上海开会的情报,但时间和地点都不那么明确。陈公博就说:“在大会召开之前,外国租界就已收到了许多报告,说东方的共产党人将在上海开会,其中包括中国人,日本人,印度人,朝鲜人,俄国人等。”法租界当局加强了警戒,还专门制定了一个条例,要求租界内的任何集会必须于48小时前取得警察局长许可,否则一律严惩不贷。
开会当晚,程子卿听到望志路106号(今上海新天地区域兴业路76号)里有外国人说话的声音,直接闯了进去,正是“一大”会场!当被询问时,他反应很快,说了声“对不起,找错房子了”,这也成了他在中共‘一大’会场上的讲的话。随后程子卿赶紧撤出来,回去喊人。趁着这个空档,中共嗅到危险气味,迅速转移到那艘游船上,这得感谢李达的夫人王会悟,她实际上一大的总务。代表住宿、会议材料整理等,她都出了不少力。另题外说,一大代表中,周佛海到了上海,但由于腹泻,没有进入会场。实则在望志路会场的加上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尼克尔斯基就十四人,而程子卿那闯入的‘一分钟’,使他成为党史上一大第‘十五人’。
今天的一大会址
而针对‘误闯’一说,其实更确切的是祸起共产国际代表马林(亨德利库斯.约瑟夫斯.弗朗西乌斯.玛丽.斯内夫利特),这个来头不小的“赤色分子”。1920年,马林作为印尼共产党(他是该党创建人之一)代表前往莫斯科出席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1921年4月在奥地利维也纳被捕又获释之后,已经是各国警方密切注视的目标。马林在1921年4月动身来华。因为马林早已引起各方注意,所以他在途经科伦坡、巴东、新加坡、香港时,都受到了严格的检查。
马林(亨德利库斯.约瑟夫斯.弗朗西乌斯.玛丽.斯内夫利特)
1921年6月3日,马林乘坐阿奎利亚号(Acqulia)客轮抵达上海之后,密探们更是把马林的行踪查得清清楚楚,并记录在案。法租界巡捕房当年的“S”或“R”类档案中可查到准确的原始记录。
1921年7月23日当晚,马林进入一大会场时就已经引起了密探的注意。首先进入会场侦查的便是一向胆大的程子卿。
当时借用的名义是搜查一个叫‘全国各界联合会’的组织,这个组织总部设在法租界贝勒路口的树德里,门牌是望志路104号,以前还曾临时借用过106号办公。这个联合会支持孙中山,反对北洋政府,法租界就以此派出了程子卿。
关于后来搜查的细节,陈公博的那篇《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回忆比较详细:
“不想马上便来了一个法国总巡,两个法国侦探,两个中国侦探,一个法兵,三个翻译,那个法兵更是全副武装,两个中国侦探,也是睁眉怒目,要马上拿人的样子。那个总巡先问我们,为什么开会?我们答他不是开会,只是寻常的叙谈。他更问我们那两个教授是哪一国人?我答他说是英人。那个总巡很是狐疑,即下命令,严密搜检,于是翻箱搜箧,骚扰了足足两个钟头。。。那个侦探告诉我,他实是误认我是日本人,误认那两个教授是俄国的共产党,所以才来搜检。。。看你们的藏书可以确认你们是社会主义者;但我以为社会主义或者将来对于中国很有利益,但今日教育尚未普及,鼓吹社会主义,就未免发生危险。今日本来可以封房子,捕你们,然而看你们还是有知识身份的人,所以我也只好通融办理。。。”
后来,陈公博在他1944年所写的回忆文章《我与中国共产党》又补充了一个重要情节:“(密探)什么都看过,唯有摆在抽屉里的一张共产党组织大纲草案,却始终没有注意,或者他们注意在军械罢,或者他们注意在隐秘地方而不注意公开地方罢,或者因为那张大纲写在一张薄纸上而又改得一塌糊涂,故认为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碎纸罢,连看也不看。。。”
陈公博
整个过程,陈公博自称曾不停地抽烟,竟然把整整一听长城牌四十八支烟卷全部吸光。(这个我个人认为是夸张很多,作为老烟民,抽一支烟是多少时间,3到5分钟,而且,连续抽人肯定受不了,我个人在极其郁闷之际,估计最高纪录也就不停抽了十来根儿。更况且,以前没过滤嘴的,更醇更浓烈)
在中共一大结束后不就,黄金荣和程子卿还两次同时抓捕同一个人,谁?中共领袖陈独秀。
1921年10月6日《申报》 第14版报道:
住居法新租界地方之陈独秀,迩因编辑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工党主义、劳动主义、新青年等书籍,被特别机关探目黄金荣、包探程子卿侦悉,以其有过激性质,于前日偕同西探至该处,抄出是项书籍甚夥,当即将陈及其妻林氏并牵涉人褚辅成、牟有德、杨一生、胡树人等,一并带入捕房。
1922年8月10日上海 《时事新报》 报道:
陈独秀氏寓居法租界环龙路铭德里二号,昨(九日) 被法总巡捕房特别机关西探目长西戴纳,会同监察员黄金荣,华探目程子卿,李友生,包探曹义卿等捕获,带入芦家湾(引者注:即卢家湾)总巡捕房,候请公堂讯核。
陈独秀
1927年,程子卿参与了“四·一二”政变,获得“青天白日三等”勋章。胡汉民、汪精卫分别赠他亲书字轴一幅,着实让他激动了好几天。
后来,程子卿也为中共、进步人士以及国民党左派帮过一些忙。比如,他给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提供过保护;帮忙疏通、释放过共产党员;为农工民主党领导人邓演达通风报信等。这些,可能与他入教有一定关系,但很快引起国民党右翼分子的不满。他曾在五年之内,先后收到7次匿名警告信,有时信封里还附有子弹。
新中国成立后,程子卿留在了上海,因政治问题受到政府审查,遂求助于宋庆龄,经宋庆龄出面向有关部门作了说明后,方才避免被捕的命运。程子卿以后回忆说:“由于他对人民做过一些好事,解放后被审查时,幸蒙宋庆龄先生力保,在年老患病期间,才未予关押。。。也没有被怀疑是帝国主义买通的间谍。”
宋庆龄年轻时
而宋庆龄能为程子卿作证明,有个很大还情之由。曾经国民党特务机构一直监视宋庆龄,但只能在外围,无法深入,得知宋庆龄身边保姆李燕娥单身,便选美男特工与李燕娥恋爱,以求打入宋庆龄家中。程子卿把那美男身份悄然告诉宋庆龄,使宋庆龄及时识破这一“美男计”。
程子卿的太太叫杨景德,两人一起加入了天主教,育有两女一子。他原在上海建国中路(薛华立路)137弄建造4幢三层新式里弄住宅。除了其中一幢自住之外,另外3幢出租。在程子卿晚年,靠着收取租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后来消化道、泌尿系统患病,在病痛之中度过最后的日子。
今建国中路137弄和平里弄口
1961年9月27日,程子卿病逝于建国中路私宅,终年79岁。
1980年, 程子卿太太杨景德因患肺炎离世,终年8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