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上海自闭症妈妈:疫情中生二胎,我就住了一天院

截至4月5日,上海从3月开始的这一轮新冠疫情已经报告了超过9万例阳性感染者,超过了2020年时的武汉。上海人已被这一轮疫情困扰了一个多月,封控之下,自闭症这样的特殊人群遇到了比普通人更大的挑战。


还有像复旦中文系教授严锋那样对分开隔离的担忧。


一位上海妈妈特别焦虑,向我们提起2020年武汉的鄢成(家人疑似新冠肺炎被隔离,湖北17岁脑瘫儿独自在家6天后死亡)



如果二宝晚出生一天,我现在还被封在医院里

@彭妈妈 老大4岁 雷特综合征


3月30日一早,我从规律的宫缩中疼醒,这时距离浦西封控还有两天,我老公说打120吧,我说这时候很多人打,他们也排不过来,小区还没封,直接去急诊吧。


被送进产房的时候,宫口已经开了三指,当天孩子出生。刚生好,医生就说,明天你们出院吧,我说,孩子有黄疸怎么办,在医院还有医生可以看看。可是他说,医生护士都要去支援做核酸,照顾不过来。


现在想来,幸好是出院了,不然第二天医院封控只进不出,我现在还被封在医院里。这个孩子出生的时机可真好。


这是我家二宝。2018年12月,老大出生,后来被诊断为雷特综合征(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一种,属于症候群性自闭症,患者多为女性,发病率在1/10000~15000,属于罕见病。从预后以及症状上来看,基本上是谱系里最严重的。邹小兵:自闭症儿童容易共患的罕见病,必须高度重视!)她在同类病患当中,相对来说不算很差,行走没有问题,但口语基本上没有了,现在因为时间长了,我们彼此的这种了解比较多,她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我们就知道她可能是要什么,比如说吃饭睡觉,更多的话就不行了。


老大确诊以后,老公说再养一个,我当时就拒绝了。


有一次清明回老家,老公那边兄弟姐们特别多,我看着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在一起特别感动,突然不排斥生二胎了,但因为身体原因,我对怀孕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期望,本身怀老大也是想尽办法,花了5年时间。


那段时间,我没有刻意去备孕,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保持情绪饱满的一种状态。我发现如果人本是一个正能量的状态,运气也会好起来。很快,我就怀孕了。


虽然老大的自闭症不属于遗传,为了让自己放心一点,我们也做了一些基因的点位检测,包括常规的羊水穿刺,尽量排除风险。


整个孕期经历了不少波折。


首先是老大的问题。怀孕8个月时,老大发生癫痫,发作时候容易摔倒,得时时刻刻盯着她,经常带她从郊区到市区医院看医生,做检查。


再就是后来碰到了疫情,刚开始小区断断续续封闭,每次只能一个大人陪同一个孩子出去、买药比较麻烦。后来和居委沟通了情况,才解决了老大的用药问题。


产检也是一波三折。34周开始是一周一次胎心监护,但医院门诊停诊,医生建议我要么延期一次,要么去产房产检。当时疫情还不严重,我想着延期一两次也没关系。结果紧接着我们单位也封了,医院包括急诊也进不去,小区附近能够做产检的医院也被封了。直到36周附近的门诊重开了以后,才做了产检。


随着产期将近,我特别焦虑。小区已经封闭,要求每次只能一个人外出,我担心外出有风险,去居委会也找不到人,后来还是下楼做核酸问了好几个志愿者,才和居委工作人员面对面做了沟通,他回答:家属可以陪同,但一定要48小时内两次核酸。我又担心小区封闭着,如果少了一次核酸怎么办,居委工作人员告知我:接下来每天都会有核酸。让我出去前告诉他,他会帮我和门卫沟通,报备一下就可以出去。


听他这么说,我当即确定好了产检时间。我觉得面对面的沟通,让他们了解我们的需求,这一点很重要。


那时候我心里有个执念,最好等过了清明4月5日解封以后再生,那会儿孩子也会大一点。


但还有很多事情都不确定,比如封控期间能不能出去,万一突然发动了,进医院需要什么程序?什么样的策略能够保证?万一生产了,我怎么弄?我要出小区的怎么报备?


好在这些问题都得到了医生和居委的答复,身边的同事也给我提供了一些信息,比如把他们的医生朋友介绍给我。于是也就没那么担忧,想着顺其自然就好。


30号宫缩开始,我们先去了医院急诊,医院要求48小时核酸报告,幸好3月28日我做了产前最后一次核酸,但我老公的核酸结果还没出来,因此没办法陪产。待产时,都是护士一直在照看我,帮我拿吃的、拿水,好让我有体力生产。


生完以后,医生就说你明天出院,我说从来没遇到过今天生明天出院的,我自己还好,但小孩子的情况没底,比如黄疸这些,我们自己没法测,在医院的话万一有什么状况还有医生护士可以照料。医生说他们很多人都要出去做核酸,照顾不过来的,赶紧回家。


实际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医生和护士们忙着支援防疫,几乎没有时间来管产妇和孩子,回家还能够照顾得好一些。


月嫂说这孩子是福娃,要是晚一天出生,那现在还得在医院里封着。包括我们家老大那个病是2月份发的,才有办法治,她如果现在这个时候发,我们更加手足无措对吧?


现在一家人在一起,我的内心也特别平和。家里有一个特殊孩子,如果说自己不强大,那么就会被他打倒。很多时候,人就是需要这样的信念,它就能像明灯一样,在关键时候让自己能够坚持下去,去面对的所有的一切,未来肯定不会很平坦,不会很轻松。但那句话怎么说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遇到事情去做就好了。


被封在家里,维文好久没发过的情绪爆发了

@维文妈妈 18岁自闭症孩子家长


2014年底,我们一批家住上海市闵行区的谱系家长一起,发起了自闭症家庭互助社团组织——上海市闵行区自闭症志愿者协会(星乐家园),为自闭症家庭提供帮扶、赋能及喘息服务;为孩子们提供干预训练和社会融合机会。


我们协会目前有将近300个自闭症会员家庭,会员家庭都来自于闵行区启智学校,将近200个都是14、15岁以上的大龄孩子。封城之前,我们协会主要会帮助这些家庭提供一些实训项目,比如做咖啡、做奶茶、烘焙、种爱心菜等。


我儿子维文今年18岁,也在我们协会的实训基地工作,每周1-2次去我们的咖啡屋,其他时间去玉佛寺的素食工厂。


疫情之前,我们会和他灌输明天要去工作,要早早起床,他每天早上6点钟会起床,7点钟骑单车到地铁站,然后坐1个多小时地铁去上班,生活还比较规律。


现在没办法去上班,我发现维文越来越懒惰了,早上常常赖床到10点钟都不肯起来,我就想各种办法,有时候用刷子故意逗他,说不起床就要刷他。这是我的担忧之一,我们的孩子一方面和普通孩子一样会有惰性,一方面他们又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担心如果再这样封下去,他很多生活规律全部都就得重新建立。


维文可以出去工作时,我可以真正得到喘息,现在一个人天天在家面对他,我压力也挺大。


比较大的一个挑战是,协会这边的工作也比较多,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围着孩子,他就会不太高兴,动不动尖叫,情绪波动比较大。



昨天下午我忙着处理工作,维文一直在我身边说饿了想吃饭,我说等妈妈忙完我们早点吃晚饭,结果他突然眼泪汪汪,还边哭边唱了一首《牵牛花》,他后来还自己说,哭也是很好的一种释放,搞得我哭笑不得。


他不愿意我老是拉着电话跟别人讲话,没有关注他。总体来说,维文已经几个月没有过这样的情绪爆发,就因为在家封着,现在动不动就会发火。


3月底维文爸爸就去了新加坡工作,如果爸爸在家,还能陪他一起吹葫芦丝、唱歌,维文喜欢在手机唱吧唱歌、玩各种乐器,家里葫芦丝、电子琴、口琴都有,但我不怎么会教他。我现在尽量想办法把他的时间填满,陪他一起读故事、看电视、我工作的时候,让他在旁边读故事,或者和机器人小爱对话唱歌。吃完饭之后让他收拾桌子洗碗。但很多时候他需要监督,不是说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可以做得很好,要不断提醒他。


前段时间我们协会也开展了3期线上的厨艺比拼,我带着维文做了玉米烙、炒菜、水果拼盘。不过家里的蔬菜花样也很少,每天吃一些不想吃的东西也蛮辛苦。


刚开始封控时,我们协会很多家长也都特别焦虑,大家都比较担心孩子这么难配合,别人根本就带不了的,万一要是被隔离怎么办?特别是之前还发生鄢成事件。


我们的会员家庭比较零散,有些小区因为有阳性案例连续封1个月,孩子的癫痫药断了,家里糖尿病人的胰岛素也没了,最后还是邻居给匀了药。


4月1日,我们在会员群里做了一些分享和讨论,也参考往期的极端案例,提前做了一些预案,包括我们很多会员之前经历过武汉封城,都在相互交流经验,比如怎么买菜?怎么买药?有问题可以向谁求助?有阳性怎么办?


4月2日,我们也把大家的担心的问题进行汇总,媒体的朋友也帮我们反馈给了相关部门。焦虑都还在,但大家也都在互相打气、彼此帮忙。


不知道我们的孩子还能这样被封多久,之前为了让维文接受不能出门和做核酸这件事,我们也花费了很多时间和心思。因为他一直恐惧做核酸,棉签还没伸进他鼻子,一直动来动去不配合,我尝试过给他画思维导图,给他讲为什么要做核酸检测,做核酸检测是查什么,为什么戴口罩,因果关系跟他讲了很久,现在才有了一些意识。


这段时间核酸检测比较频繁,从1号到今天,做了3轮,要有人在旁边不断能鼓励他才愿意配合,幸好小区医生还比较有耐心,没有嫌弃他。


现在的大形势就是这样,我希望把这次经历作为一门学习课,尽我们最大的努力配合,我们家长也得要学习,学着让他们也要面对,只能这样。


孩子原有的生活规律被打破,解封后怎么调整?

@元元妈妈 19岁自闭症孩子家长


孩子原有的生活规律被封控打破,解封以后怎么调整?


其实在2021年8月份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作为次密接被集中隔离过14天。当时我儿子刚满18岁,按照政策,18岁以上要单独隔离。我特别担心孩子,一是觉是他没有独立生活过,不能照顾自己,自我保护意识也比较差。第二我们也是临时被通知,要求一个小时后去酒店,很突然,对我儿子来说,根本就无法理解。


我们和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反馈了这些情况,后来就给我们一家三口安排到了一个房间,二三十平米,环境很封闭,并且酒店的门还没办法上锁,一拉就开,我就怕晚上趁我们睡着了,孩子偷偷开门溜了出去。


隔离在酒店的元元


做核酸检测也是一大挑战,当时14天要求做5次核酸,前几次是鼻咽子检测,儿子说测完鼻子不舒服,我们就建议工作人员能不能用咽拭子,后面几次就比较配合。


这一次,我们小区已经连续封控了23天,刚封的时候,还可以在小区里自由走动,现在则完全是足不出户了。目前,我们已经做了8次集中核酸检测,3次抗原检测,还不知道要做多少轮才能结束?


上一次隔离因为知道确定解封的日期,我还比较安心,但这一次,我也快烦了。我们大人的状态还好,政府统一派送过一批蔬菜,小区物业也联系了一些团购的渠道,吃喝这些暂时还够,价钱方面确实贵了一些,不过这种特殊时期,也没办法。


我最担心的是孩子,我儿子19岁,从特校毕业后基本上就一直在家,为了照顾他,我前几年也办了提前退休。儿子喜欢旅游,疫情之前,我经常带儿子到处走走看看,这几年疫情一直反复,也没办法出去,平时经常带他去公园、商场、看看展览。每周也会带孩子去一两次星乐家园,种花生芽,或者画画、参加唱歌等艺术疗愈类的活动。


隔离在家的这段时间,儿子每天就是看书、刷手机视频、写字,无聊了就吃零食,躺沙发上看电视。情绪方面没有大的波动,但他也想出去,我们和他说现在没办法出去,他也就不闹了。


我也在尽量找一些乐趣,让儿子转移注意力。做饭的时候就让他打下手帮帮忙,或者洗菜、切菜。前几天,儿子参加了星乐家园的厨艺比拼活动,他自己独立择菜、洗菜、炒菜,看到自己炒的东西可以端出来吃,他也挺开心。



但这些帮助都很有限,我最大的担心就是孩子一直在家里,他原来形成的生活规律会被打破,解封以后他的状态要怎么重新调整?


上一次集中隔离时,儿子一直想出门去,为了安抚他,我让儿子列了一个解封后的8个愿望清单,他写的愿望全部都是吃喝玩乐。这一次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解封,我生怕让他写了,到时候又没办法实现。不过,儿子现在特别愿意去做核酸,因为这是唯一可以出门的机会。


文/韩眉沙 王昀

编辑/王吉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