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对英才的培育必要且紧迫,但对此各界仍有不少讨论。将英才教育作为国家发展之重要战略的新加坡,其发展经验或可借鉴。无锡南外国王国际学校中方校长沈茂德,曾探访过新加坡多所学校,与当地教育人士有过深度交流。跟随他的脚步,我们可以一探新加坡英才教育高效发展的奥秘。
一个资源极度缺乏的国家,经济却能够持续繁荣昌盛;一个国土面积十分有限的国家,却能在国际舞台上产生重大影响,以上成就背后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其正确的教育体系设计与战略选择。
务实进取的新加坡人,基于现实国情,智慧地选择了国家教育的战略方向——国家精英教育,并在国家层面上,形成了体系化、制度化的精英教育运行体系。
2007年,笔者赴新加坡参加教育培训时,聆听了新加坡教育部多位官员的教育主张,先后参观了华侨中学、新加坡国立大学、启化小学、军港中学等学校,此后一直持续关注新加坡教育的发展情况。
2019年暑期,我有机会再次深度走访了新加坡国家初级学院、南洋小学、莱佛士书院、新加坡国立大学附属数理中学、南洋女子中学校等五所新加坡国内的高品质学校。
此次行程也让我有机会,一探新加坡精英教育高效发展背后的奥秘。
以“双语教育”的双文化浸润
助力国民“双翅成长”
新加坡人虽然以华人为主,但同时兼有马来族、印度族以及欧裔民族等不同种族。
1959前的新加坡教育系统,以不同的语言教育为标志,形成了华校、英校、马来文学校、泰米尔文学校四大类学校。
自1959年起,新加坡政府深感语言教育及语言背后承载的文化,对国家发展的战略意义,开始大力推动双语教育:
一方面,以英语作为官方语言,
另一方面,以华文、马来文、印度文作为各种族的文化根基。
语言教育的价值不仅在于知识的传授,更重要的是引起接受者的情感共鸣。要求学生兼通英文与母语,是新加坡教育体制的独特之处。
我们可以看到以莱佛士书院为代表的“英校”体系,和以华侨中学、南洋女中等为代表的“华校”体系在新加坡并存。
英文和母语就像是新加坡教育给予孩子们的“双翅”:
英文让孩子们能够高效地学习世界的先进理念、文化,走到更前沿、更广阔的领域,
母语则让新加坡人保留了自身的传统文化根基,避免落入失去身份认同的窘境。
由于英语是新加坡的官方语言,所以历史上华文的推广和使用多次受到挑战。
1979年,新加坡政府意识到华校的衰落,提出要保留九所特选学校并招收国内前10%的学生,拨付额外的人力和物力,支持九所华校加强英文培养。
新加坡教育把英语作为第一语言,强化了西方文化的熏陶;另一方面不断改革母语教育,在侧重口语与阅读教育的同时,更强调母语教学中“传递文化传统,灌输核心价值”的作用。
学生在华校环境里,既可以受到中华文化熏陶,同时又能保证其英文水平可以和英校媲美。
据南洋小学的中文课程主任介绍,进入南洋小学的所有学生必须学习高级华文,中文课程体系既传授知识,更重视培育价值观,以帮助学生形成文化体验,促进知行合一。
南洋小学的社会科学、品德课程等全部由华人教师授课,重在讲授华人传统。
南洋女子中学校的才能发展部主任也表示,新加坡教育部要求学校教育要涵盖中西文化,形成以英语教学为主的西方文化浸润,和以华语教学为主的华族文化浸润,以“双语文化”培育“双文化精英”。
新加坡的华人文化应被看成中华文明的一次南下远播。
历史上,许多文明在沧海桑田间被湮没,在金戈铁马中被践踏,但幸运的是,东方儒家思想却在炎热的岛国生根,并代代相传融进了新加坡公民的血液,化成了社会文化的“遗传性基因”,成为规范公民社会生活的一种隐性制度。
新加坡“外儒内法”的社会运行机制,让我们得以静下心来,重新温习儒家的思想精华,思考如何借鉴中华民族的古老智慧,来丰富和完善我们的教育实践。
以国家制度性设计
确立英才培养体系
在笔者37年的教育生涯中,教育决策者们在“公平普惠”和“英才培育”两点之间的摇摆使我感触颇多。
在我参加过的各类教育论坛和校长研讨中,耳边总响起关于“呼吁公平”与“呼唤人才”的争论,这种无休止的形而上的争论淹没了理性思考,极大地阻碍了英才培养的进程。
对于“拔尖人才”培养,我们似乎一直走在重建教育理论之路上。新加坡之行,为我解开了多年来有关英才培养的困惑。
新加坡将英才教育作为国家发展的重要战略:
首先,新加坡教育部设立了专门的课程规划与发展司高才教育处,
开发英才班课程,负责统筹全国的英才教育工作,如英才学校的认定、英才教师的培养、英才教育课程与教学的监督与指导等。
其次,在制度设计上保障英才发现与培养的连续性,
如通过“英才教育计划(Gifted Education Programme)”“直通车学校计划”“自主学校(课程设计自主、教师招聘自主、财务自主)奖学金计划”等,从制度上保障英才培养的可持续性。
再次,认定英才教育学校,鼓励英才教育课程开发。
例如:直通车学校的快捷课程、华侨中学的“领袖训练计划”、新加坡国立大学附属数理中学的“达·芬奇计划”“伽利略计划”“爱因斯坦计划”等。
新加坡教育部推进的“英才教育计划”中,通过对小学三年级起的学生进行数学、英文、能力测试等,挑选全国范围内智力与能力排名在前1%的孩子进行特殊培养,达到筛选高精尖人才的目的。
能力测试题由英才局组织九所学校联合命制,实施全国性统一考试。
新加坡目前共有九所小学,被教育部确认为“英才教育计划学校”。通过英才教育计划选拔的学生会进入这九所英才教育计划学校学习,学校以每班约25人(普通班每班40人左右)的规模进行小班化教学。
英才班重视对学生学习能力、思维方式、研究技能、公共演讲能力等综合能力和领袖气质的培养。只有经过教育部为期三年在职培训才能上岗的“英才班”教师,不断更新的教学讲义,以及大量的课外活动,为学生提供最优质的教育。
小学三年级可以说是新加坡孩子成长中的第一次分流。
在小学六年级时,新加坡学生会迎来第二次全国性分流考试,俗称“小六会考”(Primary School Leaving Examination)。
小六会考直接决定了孩子未来进入中学的层次。根据小六会考的成绩以及学校的面试情况,总体成绩最优秀的孩子会进入“中学直通车计划”(Integrated Programme)。
18所“直通车学校”是全新加坡最好的学校,学生跳过“O水准考试”(类似国内中考),直接参加高中的“A水准考试”(类似国内高考)。
我们在新加坡国家初级学院听课时,恰好遇到一位来自江苏镇江的优秀学生,他告诉我他是通过新加坡奖学金计划录取的外籍学生。学院将学生按能力分班,他们这个年级有8个班,其中有1个科学班,1个人文班,其余则为普通班。学校还会依据学生的能力进行灵活调整。
学院不仅十分重视孩子的学业质量,还会为学生创设在科技、艺术等多领域进行实践探索的机会,如发现学生在某个领域展现出特长,学校会对其进行个性化培养。
新加坡学生的成长竞争是激烈的,连续的分流是紧张甚至是“残酷”的。
但是我们也应该意识到,尊重差异才应是教育的最基本原则。天赋优异的孩子应该得到专属的、更优质的培养,因材施教是一种更高水平的公平。
新加坡政府为中学生设置的各类奖学金、助学金制度,提供各种就业和服务机会,培养了助力国家和社会发展的大批优秀人才。精英治国政策也催生了更多的精英教育行动。
以“全人发展”课程体系
实现英才培养愿景
无论东方教育还是西方教育,培养人、发展人都是通过课程来实现的。也可以这样说,高品质学校的根本是高品质的课程体系,而最好的课程又需要优秀的教师通过优秀的教学方法来完成。
我们走访的这五所新加坡高品质学校的共同使命是“培育英才”,它们不仅有为国培育精英的办学使命,更有与之匹配的课程体系以及教学方式。
新加坡小学、中学以及初级学院的核心课程都是“生活技能”,其中包括课程辅助活动、公民与道德教育、心理与职业辅导、国民教育、体育以及专题作业等,但这些课程是不考试的。
新加坡原科技署副署长林保圣解释到:“这些课程太重要了所以才成为核心课程,而就是因为这些课程是核心课程所以不能考试。”
听完此言,我油然想起一直回荡在心中的那句至理名言:“人需要盐分,但不能叫人直接吃盐。”有些东西可以用考试来检测与强化,而有些东西却不行。
或许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先生的一段话能给我们一些启示:我们得少教一些,让学生多学一点。成绩纵然重要,但成绩不是生命的唯一大事,在学校里,还有许多生活上的事物,值得我们学习。
我们此次所走访的几所学校的课程目标设置十分清晰,其目标指引下的课程实施也十分高效。
莱佛士书院的办学使命是“培养具有高尚品德及服务精神的思想者、领导者和开拓者”,其课程目标是“全方位发展”,涵盖了“运动与健康、认知能力、艺术与美育、品格修养与领袖才能、社区服务与公民意识”五个板块。
莱佛士书院还根据学生的不同培养方向开设了不同的学院,如专门培育未来科学领域的领导者和开拓者的“莱佛士科学专科学院”,其课程资源涵盖开放式实验室、丰富的课程设置以及校外合作实习活动,并与新加坡多所大学和科研机构有合作。
再如“莱佛士领袖专科学院”设置有领袖课程和工作坊,为学生提供公共政策课程以及到政府部门实习的机会。
该学院还设置了为期一学期的学生驻校活动,给学生提供担任学生会领袖、学助会领袖、课外活动领袖、年级学生委员会领袖等的机会。
新加坡国立大学附属数理中学以“培养面向未来,造福世界的开拓者、人道主义者和创新者”为学校愿景。
学校设有11个供教学使用的实验室,包括生命科学、分析化学、应用技术、清洁能源、合成化学、设计与工程等在内的六个研究专用实验室。这些实验室设备设施的先进性、实用性与国内有些学校的实验室偏重的“展示功能”形成极大反差。
陪同我们的几位高三学生正在进行药物研制、工程研究、机器人制造等项目研究,他们的研究内容均基于现实问题,研究过程有专家指导。与他们交流,我们可以真实感受到他们澎湃的科学激情、坚韧的科学精神以及对项目成果的热切期盼。
行走在这些实验室之间,听学生们热情的介绍,看他们正在进行的科研项目,我更加确信一流考生和一流学生是截然不同的。
本次走访,新加坡教育部一份材料中的表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们的学校为学生提供全面性的教育,不论是学术或非学术方面,我们都非常重视。我们希望学生能够拥有丰富的生活体验,使他们从校园生活中受益,并能通过和朋友的交往,建立坚固的友谊;
在学生的成长岁月中,我们愿为他们提供充分的机会,让他们学习终身受用的生活技能和价值观。除了考试成绩,我们也会使用其他评估方式,更全面地评价学生各方面的表现。”
相比这样的理性思考与实践,反观自身,我认为我们的教育确实存在一些亟待调整的偏差。如:
在儿童的早期教育中
片面重视艺术技能的培养,而忽略了让孩子拥有自然成长、真实成长的生活体验;
片面强化学生的知识学习尤其是学科知识学习,而忽略了诸如专题作业、社区服务、课外活动等体验性学习,
对孩子的思维方式、独立研究能力和沟通技能等关键素养的培养与评价。
尤其令人不安的是,长期以来我们对德育的真实性与实效性也认识不足,
这体现在对孩子价值观与关键素质的引导与培养不够,对孩子道德素养的培育力度不强等。
回想起此次新加坡之行,“钱学森之问”又开始回荡在耳边。
我希望中国教育人能在争论中明晰英才培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更能在实验和实践中逐步构建英才培养的连续性机制和课程体系。
遥望新加坡的英才培育战略,我们依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