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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处于新冠病毒感染迅速扩大的“紧要关头”

2月21日,在日本东京,路人戴着口罩。 (新华社/法新/图)

(本系列均为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原创,限时免费阅读中)

截至东京时间2020年2月21日上午9时,日本共有728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包括“钻石公主号”上的634例确诊病例,检疫员等政府职员3人;“输入性病例”包括从中国湖北返日人员14人、中国赴日游客12人。更糟糕的是,日本还发现至少65例“社区感染者”,几乎从南到北遍布全境……

2020年2月18日,走下“钻石公主号”豪华游轮后,日本神户大学传染病学教授岩田健太郎当即自我隔离,并录制了一段14分钟的视频短片。

“非常悲惨的状况,让人从心底感到害怕。”在视频短片中,岩田健太郎还描述,“钻石公主号”已变成“恐怖游轮”。

截至当地时间2月21日上午9时,日本共有728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来自“钻石公主号”上的确诊病例为634例,包括两个死亡病例。

这艘豪华游轮搭载了3700多名乘客和乘务员,它的传染率接近20%。外界担忧,一艘游轮上的惨剧也揭开了疫情的新风暴眼。

“要防止出现第二个武汉”

来自国际航运组织的信息显示,“钻石公主号”的所有权属美国嘉年华集团(Carnival Corporation & plc),它的运营权属于英国公主游轮公司,悬挂英国国旗。

依据国际法规定,公海上的船舶适用“船旗国主义”原则,即船旗国有义务“在行政、技术及社会事项上有效地行使管辖权及有效地进行监管”。因此,不论船旗国英国还是所属国美国都对“钻石公主号”的疫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依据一部具有普遍约束力的国际卫生法《国际卫生条例(2005)》,日本作为“钻石公主号”的沿岸国仍有救助义务,日本政府一直备受人道主义的谴责。

“日本没有采取措施防止感染扩大的权限和义务,应承担义务的是船籍所属的英国。”《日本经济新闻》以“日本没有义务应对‘钻石公主号’游轮”喊冤。

尽管如此,日本政府还是决定对“钻石公主号”施以人道主义救助,不仅提供了食品支援和医疗物资,还派出传染病调查专家登船。

一名登船的日本检疫官在2月10日被诊断出感染新冠病毒。不久,两名分别来自厚生劳动省和内阁官房的职员也确诊。日本厚生劳动省新闻发言人介绍说,“可能由于他们没有佩戴护目镜”。

2020年2月3日和4日,三名政府职员登上“钻石公主号”,为乘客测量体温,并回收问卷。2月19日,日本政府允许“钻石公主号”的人员下船,并协助国际乘客返回所属国。

但来自游轮上的634例输入性感染者,也迅速增加了日本新冠病毒感染的总数。此前,“输入性病例”还包括从中国湖北返日人员14人,以及中国赴日游客12人。

“(日本)要防止出现第二个武汉!”日本神户大学传染病学教授岩田健太郎呼吁。

外界普遍担忧,日本恐已成为新冠病毒的“新温床”。截至当地时间2月21日,日本本土还发现至少65例“市区(社区)感染者”,这包括2月20日新增的10个新病例。

日本的疫情已进入“社区模式”,本土感染者几乎从南到北遍布日本全境:北海道、埼玉县、千叶县、东京都、神奈川县、爱知县、京都府、大阪府、奈良县、和歌山县、冲绳县等地。

就在中国出现第二个死亡病例的前一天,日本就已确诊了该国首个新冠病毒感染病例。2020年1月16日,日本厚生劳动省发表一份声明:一名生活在神奈川的华人青年男子确诊感染,他在1月6日从武汉返回日本。

2月13日,日本出现了第一个死亡病例,死者是一名来自神奈川县八十多岁的女性。1月11日,她开始感到身体乏力,不久得到确诊。

“日本处于感染迅速扩大的紧要关头,有可能大规模流行。”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前局长斯科特·戈特利布(Scott Gottlieb)公开表示,途径不明的“社区感染”很可能正在日本扩大。

危急时刻,一些社会文化习惯也显得不合时宜。近日,千叶县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确诊感染新冠病毒,他在“5ch”网络社区发布了一段奇怪的抱病求医经历,为其隐瞒病情道歉和辩解:

2020年2月2日,他的身体开始发烧。但是,他觉得在公司的职级较低需要“熬年限”,也耻于“为他人添麻烦”。所以,他没有向公司告假,发病期间照常上班,甚至经常加班到深夜。

其间,他也一度向医生坦承可能染上了新冠肺炎。不料,医院高层却担心,如果该医院出现确诊病例,将会被“全面检疫”,甚至会被“停业问责”。

因此,院方一直为该病患做一般肺炎处理。直到2020年2月13日,这名青年男子病情严重才被正式确诊,并导致多人隔离。一些日本媒体反思说,“耻感文化”“年功序列制”等日本社会独特的文化和管理体制可能会助长瘟疫的传播。

一份难辨真假的文件“东京国立传染病研究所2008年新型流感传播模拟”也在流传:如果在病毒潜伏期,有感染者第3天乘坐地铁,那么人流密集的东京第5天将会有700人被感染,第10天感染者就会增加到12万……

“封关锁岛”,还是开门狙击?

当前,日本已出现上百名传染源不明的病例。在《读卖新闻》的最新民调中,安倍政府的支持率下滑了5个百分点。不过,与历届政府危机应对水平相比,安倍政府的疫情处理并不慢。

“自从2013年以来,在安倍首相的推动下,日本政府建立了相对集中的决策体系,首相官邸比过去能发挥更为快速决断的司令部功能。”《日本经济新闻》的文章评论说。

2020年1月28日,日本政府就依照《感染症法》和《检疫法》,将新冠病毒列为“指定感染症”;2月1日,日本各大口岸启动防疫措施,禁止入境申请前14天内有湖北踪迹史的外国人入境。

每当疫情来临,日本政府以往大多采取“封关锁岛”的应对策略,却也被批“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2003年,当“非典”(SARS)传来时,一系列近乎“封关”的措施虽然有效阻挡了疫情,但也严重伤害了日本经济和社会的发展;2009年,新型流感病毒H1N1肆虐时,日本的“封关”策略并未成功阻挡病毒的入侵,至少有2000万人感染。

“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后,一些人仅有轻微症状或者无症状,难以在边境口岸阻止病毒的流入。”日本长崎大学教授安田二朗说。

他认为,日本现在处于社区感染初期阶段的边缘,难以找到和控制感染源;如果真正进入社区感染状态,又将难以阻止感染扩大。

新冠疫情初期,日本社会一度出现“封关”的呼吁声。最终,日本政府还是接受了世界卫生组织(WHO)的建议,并未对任何国家实施“完全封关”,避免过度恐慌伤及经济和民生。

随着境内感染者迅速增长,日本政府又迅速调整对策:从口岸上的有限封堵,转向在医疗环节上的“开门狙击”。

“早发现,早治疗”是控制疫情的古老戒律。日本厚生劳动省呼吁,公众在怀疑自己感染新冠病毒时必须及时就医,并推出一系列举措防止病患冲击医疗机构造成“院内感染”。

“归国者及接触者咨询中心”是设立在患者与门诊机构之间的防火墙,能够有效降低“院内感染”几率。2020年2月17日,日本全国536个“咨询中心”开始投入使用,并及时公布了新冠病毒患者的主要症状:干咳乏力、持续37.5度以上发热等。

公众只有在拨打咨询热线汇报症状后,才会被告知如何到专业门诊机构救治,而后者并没有对社会公开。

“很担心,希望接受检查”“我买不到口罩”,2020年2月14日,即境内首例新冠病毒感染者去世的次日,各地咨询中心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不安的情绪迅速增长。但是,“咨询中心”有效避免了人群蜂拥而到医疗门诊机构,进而导致新冠病毒的“院内传播”。

“除了注重检疫措施外,(日本政府)在早期阶段就开通市民热线,这一做法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新加坡《联合早报》援引医生林三千的话,“2009年新型流感的一大应对错误就是,日本没把一般流感以及新型流感分开,这造成各大医院人满为患。”

此次,日本政府先设“防火墙”——“归国者及接触者咨询中心”,并有效地确定轻重缓急的分诊程序,也是汲取了和歌山县“院内感染”案的教训。

2020年2月18日,日本和歌山县有3人确诊感染新冠病毒,均属有田医院“院内感染”。其中,一人是六十多岁的病人,他曾与一名新冠病毒携带者同住一间病房。另外两名感染者则是该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及其十多岁的儿子。

日本政府还根据疫情逐渐增加医疗资源,严格监控可能的“爆发式流行”。2020年2月15日,日本的专业门诊机构已达到726家,共计1800张床位,但还是难以满足需求。当前,日本厚生劳动省正努力将专业门诊机构扩充到800个,重症病床增加到3400个。

作为战疫的关键环节,日本的病毒检测也面临着人员和试剂不足的困难。最初,这项任务由日本国立传染病研究所和地方卫生研究所负责,每天可对1500人进行检测。但由于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试剂不足,一直未能满负荷运转。

从“风月同天”到“投桃报李”

得知日本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试剂不足后,中国决定向日本无偿捐赠一批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试剂盒。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2020年2月21日,中国外交部新闻发言人耿爽在记者会上表示,尽管当前中国国内疫情形势依然严峻,防疫物资还不是那么充裕,但我们愿在努力抗击本国疫情的同时,进一步同日方分享信息和经验,继续向日方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

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官网公告也显示,通过深圳华大基因科技公司和深圳市猛犸公益基金会,第一批试剂盒已经紧急捐赠给日本国立传染病研究所。

“日本这一次频频做出了声援中国抗疫的举动。”法新社的文章评论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中日关系迅速回暖: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日本民众在捐赠物资外箱上的一句古诗,让两国民众感受到文化上的亲缘;日本芭蕾舞者齐唱中文歌曲鼓舞中国抗“疫”,更是各大视频平台上的爆款。

中日关系正走出“政冷经热”的历史怪圈。2020年2月10日,日本执政党自民党宣布,每名自民党国会议员将从3月的经费中扣除5000日元(折合人民币315元),用于捐助中国抗疫。

此举被新加坡《联合早报》评论为“破天荒”。

2020年2月17日,日本第五批满载医疗物资的包机飞抵中国武汉。来自邻国的倾情相助一次次地让不少中国民众感动至深,“日本朋友你们也要给自己留一点防疫物资,要保护好自己”。

“一罩难求”,日本当前也面临着医疗物资紧缺的困局。2020年2月1日,东京的超市、药店和诊所的口罩就开始脱销。一名药店经营者对笔者说,平时配齐口罩等医疗物资只需两三天,如今最快也需要三周时间。

恐慌在蔓延,但以口罩为主题的灰色新闻也让日本民众苦笑不已。2020年2月16日,日本神户市中央区的神户红十字医院大约6000个外科口罩居然被盗,它的市场价值只有4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2500元)。

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统计,该国国内医疗机构每个月大约需要1亿个口罩,来自公众日常防护层面的社会需求每天则高达1.2亿个。

“口罩荒”也成为日本政府的头疼事,迫切需要拿出对策。

“通过加强24小时生产等措施,(日本)国内每周能供应1亿个以上的口罩。”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2020年2月12日在记者会上透露,日本政府还将通过财政补贴手段鼓励企业扩大生产。

当前,日本大约70%的口罩依赖进口,制造口罩的原材料也不能自给。其中,大部分N95型高等级防护口罩为中国生产。中国一直是全球最大的口罩生产国,独占全球产量的50%,也是最大的口罩出口国。受疫情影响,中国市场口罩供应同样紧张。

近日,日本政府却宣布了一则重磅消息:将逐步恢复从中国进口口罩。随着中国企业迅速复工复产,中国市场无疑是日本寻求帮助的最佳对象。

“越来越明显的趋势是,中国经济受伤,日本经济也会受到冲击,反之亦然。”日本早稻田大学中国问题专家天儿慧认为,日本政府和民间捐赠中国抗击疫情不仅出于人道主义而是命运相连,中日两国的经济依存度很高。

推迟、放弃与坚持

岁末年初,日本政府就制定了接纳四千万访日外国游客的“小目标”,但开局不利。

“日本被投以严厉的目光。”共同社援引日本国土交通省一名官员的话:疫情不仅让日本自身提高了入境门槛,也导致泰国、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纷纷呼吁民众不要赴日。

日本的旅游业首当其冲。2020年2月19日,日本国家旅游局(JNTO)发布一组数据显示,1月份访日游客同比减少1.1%,减少至266.1万人;随着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范围2月份继续扩大,中国游客可能锐减至零。

中国一直是日本旅游业的传统客源地。据日本国家旅游局统计,2019年的3188万名访日游客中,中国游客为959万人,消费金额高达1万亿日元,另一个邻国韩国赴日游客558万人,位居第二。

犹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旅游业的萧条又危及航空业和商品零售业。2020年2月13日,国际民用航空组织(ICAO)发布一份评估报告预计,日本旅游业第一季度的损失可能高达13亿美元,主要原因是中国游客减少。

历史上,航空业与旅游业是一损俱损的“同胞兄弟”。2002—2003年SARS肆虐时,大约有70家航空公司停飞连接中国大陆与外部世界的国际航班;2009年,新型流感H1N1蔓延之时,访日游客同比减少34%。

受新冠病毒疫情影响,不少通往日本的国际航班也已停飞,包括昔日一票难求的“羽田—首尔”和“关西机场—台北桃园”等热门航线。

日本的制造业也受到疫情波及出现局部停摆。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不少日本企业出现“产业供应链停滞”局面,半导体等主力电子器械出口量大跌。例如,秋叶原的电脑维修商因为中国工厂停工而缺乏零件,无法给日本客户及时修理电脑。

制造业是中日两国的支柱产业,它们的下滑又重创国际贸易。2020年2月19日,日本财务省发布1月份贸易统计数据显示,日本对华出口较上年同期减少6.4%,来自中国的进口额也减少了5.7%。

新冠病毒疫情也给商业交往和政治活动蒙上了阴影,但日本的防疫策略逐渐升级,小心翼翼地避免过度伤及经济和民生,学校仍在上课……但为避免经济滑坡,日本政府准备了5000亿日元的政策性贷款用于中小企业资金需求。

一些商业聚集性活动也受到严格限制或干脆取消。据路透社2月18日报道,意大利奢侈品牌“普拉达”(Prada)的时装秀已被推迟,该活动原定2020年5月21日在日本举行。

“我们将观察最新局势,讨论各种可能的选项。”共同社则援引日本宫内厅一名官员的话,正讨论是否取消天皇的生日朝贺。

日本天皇德仁即将迎来60岁生日,原定在2020年2月23日举行朝贺活动,将有数万民众聚集在皇居庆贺。届时,天皇将携皇后等人站在长和殿的阳台上接受庆贺。

种种无奈、推迟和放弃之外,日本坚持举办奥运会。有分析人士认为,一旦东京奥运会因疫情取消,日本将承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2020年2月21日,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表示,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将在今年7月如期开幕。为迎接奥运会的到来,日本各都道府县都在紧锣密鼓地做好医疗保障准备,确保当地至少有一家多种语言医疗救治机构。

不少欧美国家的城市则摩拳擦掌准备“接盘”。

“如果由于新冠病毒的暴发而使奥运会被迫改期的话,那么夏季奥运会和残奥会可以在伦敦举行。”2020年2月18日,英国伦敦市长候选人肖恩·贝利(Shaun Bailey)率先提出“接盘”的提议。

日本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随即回应:伦敦这名市长候选人的提议“不合适”。

追逐着“奥运梦”,一些日本民众更关心疫情的走向:新冠病毒是否会随着气温的升高而“踩刹车”?有效的疫苗何日问市?

“即使进展顺利,疫苗的临床使用可能也需要大约10年时间。”日本大阪大学微生物病研究会理事长山西弘一泼来一盆冷水。

这位身兼日本疫苗厂商顾问等数职的学者还进一步解释说,即使几年时间内能够开发出疫苗,还需要临床试验来确认有效性和安全性,研究的费用也将高达数百亿日元,这不仅需要举国力量的支持,还需要广泛的国际合作。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熊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