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矿坑的华丽转身
“矿坑经济”在填补发展欠账的同时,改变着产业结构和发展面貌
□记者 陈晓婉 张晓帆 报道 莱西市院上镇废弃矿山治理后建成的九顶庄园,绿色满山坡。
东经120°17’北纬36°51’,莱西市院上镇。登山远眺,雨后的山峦苍翠欲滴,吸足了雨水的葡萄藤透着新生的鲜亮,挺拔地擎着叶片。
记者所望之处,曾有一片废弃矿坑,碎石遍地,岩壁陡峭,犹如大地上的一道道伤疤,记录着曾经的粗犷发展之痛。如今,伴随矿山修复的深入推进,形式丰富的“矿坑经济”不断涌现,在填补发展欠账的同时,也给当地群众铺出了致富的新路,改变着产业结构和发展面貌。
给大地“疗伤”
如果要给自己的童年选一种标志性声音,史先桥觉得,那一定是炮声。
史先桥今年55岁,是土生土长的院上人。“从我记事儿起,山里就一直在开山采石,炮声隆隆,尘土飞扬。”
矿山位于院上镇九顶山山区,主要开采建筑用安山岩,生产规模1万立方米/年,曾经为当地经济发展作出过贡献。但多年的露天开采对矿区原有地貌、土壤植被、生态景观造成了严重破坏,更是在山体上形成了两处废弃矿坑,矿坑岩石裸露、无开采台阶,最陡的地方坡面角能达到85度。
“想在这样的碎石滩上种庄稼,无异于缘木求鱼。而且矿坑的坡体上有多处不稳定危岩体,安全隐患很大。”村民们既不敢去,又用不起来,久而久之,成为废弃矿山。
“发展和破坏就一定要结伴而行吗?”史先桥时常问自己。“当然不是,得治!”
除了是院上人,史先桥的另一身份是莱西市自然资源局副局长。治理废弃矿山,既是工作要求,更凝结着浓浓乡情。
2008年,九顶山的安山岩矿被叫停,开始了整治之路。对于这种看似毫无用处的“废地”,谁来治理?怎么治理?钱从哪里来?这不光困扰着莱西,也困扰着许多有着废弃矿山的地方。
这一次,九顶山是幸运的。恰逢德国客商卡尔·霍普特曼到中国为葡萄酒庄选址,经过多次考察,他们发现九顶山废弃矿山与法国波尔多处于同一纬度,无论是气候条件还是土壤特性,都非常适合种植酿酒葡萄。“对别的庄稼来说,这里是石头坑,是不毛之地,但是对酿酒葡萄来说恰恰相反。比如霞多丽、西拉、小芒森,喜欢石灰质土壤,贫瘠且排水性好的土壤条件能提高葡萄的酸度和酚类物质含量。对赤霞珠、品丽珠、蛇龙珠、马瑟兰等品种来说,适合砂砾土壤,土壤中混有小石块,能提供丰富的有机矿物质。”九顶庄园园区经理蒲春龙告诉记者。
更令人欣喜的是,原本废弃的矿坑也被相中了——做葡萄酒窖。坑下建酒窖,上部建设酒庄城堡,既为葡萄酒的发酵提供了优质场所,还节约了建设资金。
很快,莱西市政府与卡尔·霍普特曼就九顶庄园项目达成一致,提出了以“废弃矿山为核心区建设葡萄酒庄,周边区域辐射发展葡萄种植”的方式,对废弃矿区开展矿山地质环境治理与生态修复。
企业通过清理危岩体、渣土回填、边缘修整等方式,分类开展受损山体综合治理和矿坑生态修复。同时就地取材,建设了酒窖城堡、庄园酒店以及数千亩的葡萄种植基地。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矿坑上建起来的九顶庄园已形成集葡萄培育种植、葡萄酒生产、文化展示、旅游接待、休闲度假于一体的综合性精品葡萄庄园,废弃矿坑终于变废为宝了。
两个“从无到有”
周围村庄的百姓都知道,山上的酒庄2017年没产酒。“听说是因为那一年夏天雨水大,葡萄质量不够好,所以没酿酒。”有人告诉记者。
只是因为品质不够好,3000亩葡萄说不要就不要了,这给周遭的村民带来极大触动。“矿山修复的效果如果只看到带动周围村民就业的直接效果的话,那就像是只看到葡萄的地上部分。一棵葡萄树看着很小,但葡萄的根能往深处扎15米,地下的体系远比上面看着更庞大。”在院上镇党委书记褚方晓看来,矿坑消失了,换来了两个宝贵的“从无到有”:精细种植观念和葡萄酒销售渠道。
院上镇原本就有种植鲜食葡萄的传统,尽管摊子铺得很大,种植的农户很多,但因为品质一般,价格总也上不去。
从第一株酿酒葡萄苗在九顶山种下,德国式的种植方式引得周围村民纷纷前来围观——起伏的山地根据光照、土壤等的不同被划分为若干片区,分别种植赤霞珠、霞多丽、品丽珠、蛇龙珠等10多个葡萄品种。葡萄树队列之间严格保持2米间隔,队列之中每棵葡萄树间隔一米。每棵树依据品种的不同,保留几根枝条都很有讲究。至于何时开花、何时坐果、何时膨大、何时转色,更是有“种植手册”可循……
如此精细的种植方式让当地百姓开了眼。很快,市场也给了这份精细回馈:酒庄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在国内外的权威葡萄酒评选中多次获得重要奖项,年产50万瓶不愁卖。
“好品质才能有好价格好销量,这个道理大家一下子就明白了。前些年村民种葡萄喜欢求量,现在大家种的时候就开始挑品种了,种得也精细了。”褚方晓说。
九顶山脚下的岘沽村,基本家家户户种葡萄。“最早的时候大家喜欢种巨峰,一个棚能产8000斤到1万斤。现在种阳光玫瑰的更多,一个棚也就产4000来斤。虽然销量少了一半,但是效益高了一倍以上。”九顶庄园的市场销售总监展中岭是地道的岘沽姑娘,村里葡萄园的变化在她眼里不可谓不大。
第二个“从无到有”更值得说道说道。最近,褚方晓正忙着跟一批“神秘客人”接洽。客人姓甚名谁,褚方晓始终讳莫如深。几经询问,只透露说是来自宁夏的葡萄酒厂商。“如果能谈成,将大大扩展我们葡萄产业的商业版图。”
宁夏是我国葡萄酒的重要产区,在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上很有优势。相较之下,莱西这个与葡萄酒并无深厚渊源的胶东小城,如何有底气隔山跨河去谈这笔“东西合作”的大生意?
“宁夏的企业或多或少面临着销售短板和区位劣势。我们位于东部沿海、靠近出海口的区位优势一下子就显示了出来。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渠道。”褚方晓说,这些,正是老矿坑带来的财富。
九顶庄园的葡萄酒远销欧美、日本、新加坡等地,形成了较好的口碑和客户群。“借助企业的先发优势,我们的葡萄酒销售已经逐渐蹚出一条路子。”褚方晓介绍,如今院上镇成立了一家专门从事红酒销售的酒庄,已经在售卖其他地区、品牌的葡萄酒,未来要逐步形成集群效应,打造葡萄酒销售的集散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绝不只是说环境好。造景是相对简单的,难的是对人的观念的改造和带动,对当地产业结构的重构。”
从“活过来”到“火起来”
花了十年时间,九顶山逐渐活了过来,火了起来。
像这样需要修复的废弃矿山有不少。省自然资源厅数据显示,全省有破损山体4706处、露天采坑3109处,占损土地约5万公顷,它们都在等待着复绿,等待着生机。
“矿山修复的方式没法直接照搬照抄。具体工作中得按照‘宜农则农、宜林则林、宜游则游’的原则,根据不同情况把这些生态疮疤变身良田、林地、公园、厂区。”史先桥说。
院上镇北边的南墅镇曾经有个石墨矿,建于上世纪80年代,办公楼、医院、厂房等建筑保留着浓郁的年代气息。依托这一特色,南墅镇在这里建起了影视基地,曾经的废弃矿厂将在影视作品中获得新生。截至去年底,莱西“三区两线”可视范围内历史遗留矿山地质环境治理率达到90%,2013年以来关停露天开采矿山地质环境治理率达到100%。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并非所有的废弃矿山都能达到重获新生、借绿生金的修复效果,不少废弃矿山虽然经过治理完成植被修复或复垦,消除了安全隐患和环境隐患,但后续的利用与发展仍是难题。
2018年,我省取消了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恢复保证金,建立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恢复基金制度。矿山企业需在其银行账户中设立基金账户,筹集治理恢复资金,由企业自主使用,对其在矿产资源勘查、开采活动中造成的矿山地质环境问题边生产、边治理。“过去的矿山企业无序开发,滥采盗采时有发生。现在的矿山企业在立项的时候,不仅要有开发利用方案,还要同时提供矿山修复方案。恢复基金的存在,也给后续的修复工作提供了基础保证。”史先桥说。
经过多年综合治理,我省废弃矿山的生态大为改观,涌现了青岛市“矿山地质环境综合治理+绿色产业治理”、淄博市“矿山地质环境综合治理+土地开发治理”、威海市“矿山地质环境综合治理+旅游文化”等一大批“捆绑式”“打包式”治理模式,成为特色生态保护修复、全面绿色转型的典范。其中“山东威海华夏城矿山生态修复”“山东青岛莱西市矿山生态修复及开发利用”项目入选自然资源部国土空间生态修复司《社会资本参与矿山生态修复案例(第一批)》,“山东省邹城市采煤塌陷地治理促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案例”入选自然资源部办公厅《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典型案例(第二批)》。
离开九顶庄园时,展中岭前来相送。望着万株葡萄树绿染山间,展中岭对记者说:“我的名字中的‘岭’,寄托的是父母对山的感情。曾经,这份美景被破坏了,如今,老一辈眼中的绿水青山终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