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底开通的港珠澳大桥横跨伶仃洋,大桥西侧的珠澳口岸人工岛澳门口岸管理区面积为0.7平方公里,与口岸人工岛相邻的填海新城A区面积为1.4平方公里,这两块区域都是澳门最新的土地。正如这两座人造陆地一样,150多年来,澳门通过填海不断扩大陆域,与最初的面积相比,如今澳门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从海上发展而来,澳门成为了全世界填海比例最高的地区。
从澳门内港附近的河边新街穿小贩巷向东,有一眼水井被各式古旧建筑环绕,榕树参天,古朴典雅。传说明朝有位老婆婆在此挖井取水,方便居民汲取饮用,此地便得名亚婆井。早期葡萄牙人乘圆底木船西来,在中国南方海岸辗转多年,终于找到了澳门这样一个天然避风港,于是在亚婆井地区定居。400多年前,澳门还只是海岛和山丘,一汪清泉滋润了这里的人民,哺育了独特的东西方文化,澳门的海上贸易和城市建设也由此发端。
翻开古地图,会发现16世纪的澳门半岛像一朵莲花蒂,土地面积为2.78平方公里。北侧由一条狭窄的沙堤与珠海相连,往南的陆地沿着起伏的小山丘至妈阁庙,建筑物和市民活动空间依山傍水,有序而又紧凑。南部隔海相望的是氹仔岛,氹仔岛原由两座山和一个岛礁组成,面积只有1.9平方公里,早期的氹仔岛因不具备生存条件,人迹罕至。再往南的路环岛,与西部珠海的横琴岛对望,土地面积约5.6平方公里。据史料记载,南宋绍兴年间,路环岛西侧岸滩被设为产盐区,旧称盐灶湾。这便是最初的澳门,土地面积加在一起也不过10.3平方公里。作为土生土长的澳门人,我亲历了澳门几十年来的变化,而这些变化都要从填海工程说起。
至2017年,澳门人口已达65.3万人,人口密度为20547人/平方公里,居世界第一,远高于以19249人/平方公里排名第二的摩纳哥和以7915人/平方公里排名第三的新加坡。比邻的香港虽然以人口密集著称,但人口密度为7039人/平方公里,只是澳门的三分之一。就连世界上最小的袖珍国梵蒂冈的人口密度也仅为1818人/平方公里。澳门总人口的72.2%居住在澳门半岛的花地玛堂区、花王堂区、望德堂区和风顺堂区,这几个区域的面积仅有5.9平方公里,人口密度约11.1万人/平方公里。此外,每年赴澳门的游客人数超过了3200万,平均每天停留在澳门的外来人口约10万,进一步增加了澳门的人口密度。
澳门地处珠江入海口,河口东岸河少,径流量小,河口西岸有三条河流入海,径流量大,泥沙含量也就越大。同时受地转偏向力影响,北半球运动物体会向右发生偏转,外海海水的进潮流偏右进入珠江口,落潮流是珠江出来的淡水,同样偏右向西去。外海海水沉积物少,故水清,珠江水含沉积物多,故水浊,泥沙出珠江口西去,就沉积在粤西,因此珠江口东岸都是深水港口,而西侧都是淤泥浅滩,这也成为了澳门的港口地位被香港超越的重要原因。澳门大部分海域水深不足4米,近岸水深甚至只有0.5-1米,松软的淤泥厚度超过12米。澳门周边水系的泥沙含量夏季约为0.004-0.133公斤/立方米,冬季约为0.001-0.146公斤/立方米,泥沙淤积不断改变着澳门的海滩地形,浅滩越来越多,海岸线逐渐迁移,为填海造陆创造了客观的地理条件。
经济产业影响人口变动,原有土地逐渐被开发殆尽
400多年来,澳门的支柱产业经历了由农渔业转为商业和以神香、火柴、爆竹等手工业,再到博彩业和旅游业的历史,逐步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国际化都市。澳门作为一个移民城市,人口进出相对自由,人口变化往往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16世纪澳门开埠前,人口不足千人,17世纪中叶,澳门的人口数量峰值约为4万,足以证明开埠后商贸发展之迅猛。18世纪,随着葡萄牙海上势力的衰落和清政府的闭关锁国政策,澳门的海上贸易逐渐萎缩,经济萧条也反映在人口数量上,据估算,18世纪中叶澳门人口已不足万人。19世纪鸦片战争后,澳门的海上贸易虽然衰落,但手工业和渔业却有了长足发展,大量劳动力聚集于此,1910年人口已有7万多。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没有受战争影响的澳门成为很多人的避难所,人口迅速增长。1999年澳门回归后经济发展迅速,人口也稳步增长,至2017年底,澳门的人口数量已达65.3万,人口密度为20547人/平方公里,居世界第一。人口的变化与澳门支柱产业的变化密切相关,弹丸之地要想供养更多人口,支撑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土地成了最大制约因素。
人多地少是澳门社会的主要问题,但这个问题在20世纪30年代前并不突出,随着博彩旅游业的发展,经济腾飞,人口激增,此问题也愈发突出。
澳门是中国最早的东西方交往口岸,也曾经是区域性的贸易中心,最初的填海造陆是为了改造港口。随着澳门贸易地位的衰落,博彩业被扶植为支柱产业,为博彩业大规模填海造陆持续了几十年。伴随着澳门多元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的需求,最新的填海区域并未为博彩业预留一寸土地。从150多年前的10.3平方公里到2018年的32.9平方公里,澳门的土地面积增大了2倍多。
经过多年的填海,澳门半岛出现了大片人造土地,高楼林立,海洋变成内湖,弯曲的自然岸线变为平直的人造岸线,海岸边的植被被冰冷的混凝土替代,海岸生态问题也逐渐凸显。
为改造港口,澳门向大海要了第一块地
在葡治时期,为改造港口和发展贸易,澳门实施了几次大规模的填海造陆。首次有计划的填海造陆始于1863年,葡治澳门总督基玛良士下令平整海滩,此次填海规模不大,却是从海上拓展空间的一次尝试。第一次政府主持的大规模填海造陆是在1866年至1910年,随着西江泥沙淤积,原先的港口较之前水深变浅,再加上工业革命后的蒸汽轮船吃水深度远超圆底木船,政府不得不整治内港,将原有的淤积海滩填平,把参差不齐的海岸向前推进,平整成一条直线,用来建设港口和发展贸易。此举将澳门半岛的面积扩大到约3.3平方公里。在此期间不得不提的是王禄的私人填海工程,王禄是当时的澳门华商首富,家境殷实,热心公益,其牵头募资填海,形成了很多新街区,成就了一时繁华。
第二次大规模的填海工程自1919年开始,澳门半岛很多地方是在此时形成的,基本奠定了半岛的雏形。1919年至1924年的填海,扩大了半岛北部的区域。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澳葡政府意图发展深水港,扩大了港口面积。经过这一阶段的填海,澳门半岛的面积扩大至约5.5平方公里。同时,在氹仔岛的填海使氹仔面积扩大到3.5平方公里,路环岛面积扩大到6.6平方公里。20世纪40年代至70年代,经济发展低迷,人口增长放慢,填海造陆进入低谷,澳门的面积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港口没落,博彩业兴起带来澳门面积激增
第三次大规模填海造陆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澳门机场等新地块都是在这一时期形成的,1999年澳门半岛面积扩大到7.8平方公里,较30年代增加了约40%。此阶段填海造陆的目的与之前不同,澳门作为海上贸易港的地位自鸦片战争后被香港取代,澳葡政府通过种种努力,实施了一系列的港口重振计划,但最终发现衰落不可逆转,只能另辟蹊径发展其他产业,博彩业作为支柱产业被扶植。博彩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土地来建设赌场和酒店,由此带动了人口迅速增长,土地变得紧缺,早期港口重整计划带来的土地红利被消耗殆尽,急需新一轮填海造陆来支撑社会的发展。
第四阶段的大规模填海造陆自1999年持续至今。回归后,澳门的博彩业、旅游业、服务业快速发展。为了兴建新的赌场和酒店,在氹仔岛和路环岛之间开展了大规模的填海工程。上世纪60年代,氹仔岛和路环岛之间建成了一条连贯公路,公路建成后改变了此处的水文条件,历史上,公路西侧水流减缓,海滩淤积,逐渐生长出大片红树林。至2005年已将连贯公路两侧的海域填平,形成了今天的路氹城,澳门面积一举增加了近5.2平方公里,大批新的赌场和酒店均在此建设,成为了澳门的新城区。
随着填海造陆的推进,海岸生态问题逐渐显现,天然海岸线和滨海湿地的消失可以说是填海造陆的必然结果,由此带来的风暴潮加剧和物种减少等生态问题也逐渐显现。2018年7月底,国家推出限制围填海政策,这对于澳门传统粗放式填海不失为一种督促。其实早在十多年前,澳门就意识到填海造陆对于解决社会发展问题的局限性,开始尝试向周边“借地”,图为从珠海横琴岛十字门中央商务区眺望澳门,澳门电视塔、澳氹大桥、友谊大桥、西湾大桥等澳门标志性建筑清晰可见,远处的港珠澳大桥也依稀可见,横琴岛开发也是澳门与广东合作用地的开端。
填海新区首次向赌场说不
澳门半岛的老城区建筑物密集、交通拥堵、生活环境较差,要改变居住条件,只能寄希望于新的填海区。为了解决这些问题,2009年澳门迈开了新的填海步伐,在29.5平方公里的土地基础上再造3.5平方公里土地,这一举措使澳门的土地面积增加了12%,而这3.5平方公里的新土地将主要用于修复海岸生态、增加公共空间、改善人居环境、发展多元产业,这些也是新时期澳门面临的新问题。值得一提的是,在新填海区内,没有为赌场预留一寸土地,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为发展博彩业而填海的历史后,博彩业已经在新的填海区内难觅踪迹了。
纵观澳门填海造陆的历史会发现,填海造陆虽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定位,但始终与澳门社会的发展和经济转型密切相关,截至2018年6月,澳门的陆地面积为32.9平方公里,是百余年前的近3倍,从一个小渔村到国际都市,澳门的沧桑巨变与填海造陆息息相关。
澳门成长历程就是一部填海造陆技术的发展史
澳门早期填海造陆的相关资料很少保留至今,但从旧填海区的地质钻探数据中可略窥端倪。早期填海区位于原始淤泥层之上的填土层,多以残积土和全风化花岗岩为主,夹杂碎石块,由此可以推测出早期填海造陆多以山皮土或开山石为主,利用陆地车辆运输填筑。此种方法效率低,第一阶段的填海工程耗时4年,而造陆面积仅为0.5平方公里。
上世纪60年代修建的连贯公路,采用开山采石陆地抛填工艺,由车辆运输翻倒填海,耗时5年,大潭山如今还保留着当年开山采石的印记。上世纪20年代的部分填海区曾采用吹填技术,将疏浚泥沙用管道吹填至填海区,已具备如今吹填技术的雏形。然而早期填海区成型之后缺乏适当的地基处理措施,导致填海土层沉降,变形过大。新填海区采用吹填技术,结合真空联合堆载预压排水固结、振冲、强夯等方法,既高效,又消除了沉降变形,提高了海堤稳定性。
作为中国面积最小的省级行政区,比起近些年其他沿海省份的填海造陆面积,澳门的绝对值不算高,但是相对值却是最高的。2015年,澳门获得85平方公里的领海后,如何更好地利用海洋资源也成为澳门科学规划地理空间的重要任务。2009年澳门大学整体搬迁至珠海横琴岛,与粤港实现跨区域合作用地初显成效,澳门借地发展的尝试也为世界上其他人口密集区的发展探索了新路。港珠澳大桥的建成也为澳门改变传统上以填海造陆获取发展空间的做法创造了条件。
人地矛盾缓和了,但生态问题却显现了
填海造陆为澳门提供了所需土地,优点显而易见,但一些弊端也无法忽视,甚至有一些后遗症更是持续困扰着澳门。
与内地不同,澳门的气象预报除了天气外,还有一项特有的风暴潮警告,给居民提供淹水预警。这一特殊现象的缘由还要从最早的填海造陆说起,由于缺乏科学的水文分析和填海设计,1910年之前填筑出来的土地普遍较低,在平均海平面之上仅1.3米至2米,且由于码头众多,缺乏海堤保护,每当台风、强降雨和天文潮相遇,海水就会越过海堤翻涌进来,给居民造成水患。单是1967年至2017年的50年间,台风淹水深度超过半米的就有11次,随着气候变暖,还可能出现更恶劣的气象灾害。2017年台风“天鸽”过境,水淹深度达到了2.58米,较浅的淹水现象更是频发。
百余年的填海造陆已使澳门大部分天然海岸消失了,仅在路环岛南部存留一部分。连贯公路附近原生的大片红树林,随着路氹城开发,逐步被压缩成内陆的湿地公园,红树林的生长环境完全改变,逐步失去了存活条件。红树林锐减换来的是海滨生态的退化,海岸侵蚀日益严重,风暴潮加剧,生物种类减少。
随着填海造陆的推进,海岸生态问题逐渐显现,天然海岸线和滨海湿地的消失可以说是填海造陆的必然结果,然而冰冷单调的混凝土和石头海岸却不是澳门的唯一选择,生态护坡和滨海绿廊不仅能提供市民生活空间,还可有效利用植物吸收波浪能量,一举两得,填海造陆也将会越来越多地考虑海岸生态修复。
如果不填海,人多地少的澳门该如何发展?
2015年,澳门首次获得了85平方公里的海域管理权,从此进入了有领海的时代。但如果无限制地填海造陆,领海终有一日会被填满,澳门又该如何利用领海空间呢?加之2018年7月底,国家出台政策明确指出除重大战略项目外,全面停止新增围填海项目审批,这项政策也对澳门传统的粗放式填海造陆有所启示,对澳门社会转型、防灾和海岸保育以及城市设施更新都是一种有效的督促。
澳门是中国面积最小的省级行政区,土地资源不足是先天缺陷,填海造陆可弥补一部分的不足,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历史上,澳门解决人多地少的矛盾只是一味地填海,并且历史上澳门的发展更多源于自发式,而非科学性的长远规划,澳门对于人地矛盾解决方法的探索也为世界上其他人口密集区提供了借鉴。
近些年,科学规划城市布局已成为澳门发展的显著特征,从历史上看,澳门每一次填海都是因为社会经济的调整,因此未来发展高附加值的新兴产业成为一种新的尝试。2009年澳门大学整体搬迁至珠海横琴岛,与粤港实现跨区域合作用地初显成效。港珠澳大桥的开通对于解决澳门发展受限于土地也是一种新的探索,新时代的澳门要想长期持续发展,应该积极尝试融入周边,背靠粤港澳大湾区,而不仅仅是守着最初的那一口亚婆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