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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深度|铁牛村来了50个“斜杠”村民

过了清明节,成都蒲江的茶园茁壮了几分,刚卸了一波果子的丑橘林正在酝酿新一轮花开。

范文昊“范范”每天都在清晨的鸟叫声中苏醒,穿过薄雾迷蒙的小河,去青瓦白墙的湖边小馆上班。如果当天轮值,她就开着微型电动车去山下的地里采摘新鲜的蔬菜,给小伙伴们做几道武汉特色的家乡菜。三年没回北上广、数月不去市中心,范范身上城市精英的印记正在褪去:这个生长在武汉、求学在香港、创业在广州和上海的准90后女孩,如今是蒲江西来镇铁牛村的“新村民”。

和范范有着共同选择的人,还有49名“新村民”。他们跨“6789”四个代际,来自北上广深一线城市,许多人有着海外求学、生活、工作的经历,也曾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做到优秀。为了心中田园生活的梦想,他们以自身为样本,来到铁牛村开展一场乡村振兴、城乡融合的试验。

2021年4月13日,新村民范范正在打扫卫生

一群斜杠中青年的乡村试验

总规划师施国平,是最早来到铁牛村的“新村民”,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给人文雅之感。从2013年开始,施国平便当上了上海和成都之间的“候鸟族”,为蒲江明月村做规划设计。成都的乡村,自此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一次碰撞合作,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以陶文化为主题的人文生态度假村落明月村,被评为“中国乡村旅游创客示范基地”,被认为是近年来国内乡村旅游项目打造得最为成功的典范之一。但在施国平的心中,一直想做明月村2.0版本。

“我是一个文艺范的规划师,所以当时的顶层设计架构里只强调了文创,没有触及到农业这个乡村的核心产业,作为一个在湖南农村长大的孩子,没能从根本上帮助农民,我一直是心存遗憾的。”施国平说。

2017年,施国平开始在铁牛村开展田园生活度假社区的试验。这一次,他接来太太孩子,找来多年老友,一起在铁牛村建设“理想家园”。

城里人来当村民,在人们印象里是“逆势而为”的事情,何况对于施国平这样曾在美国生活10年的人。

他的太太赵璟,是生物医药制药领域的科学家。在听到施国平的构想后,她放弃个人专业来到铁牛村,组建社区教育中心并担任首席教育官。每周,“新村民”免费为当地村民提供文化、艺术、生活方面的周末课堂,丰富当地村民的文化与精神生活,村民们不出村门就能享受到城市与国际品质的文化与教育体验。

他们的儿子,去年从上海的国际学校转学,现在正在蒲江本地的学校读书。12岁的孩子享受着橘林摘果子、田里逮泥鳅的生活,还曾谱写一首钢琴曲《一样幸福》——“无论你在上海还是西来,只要跟家人在一起都会很幸福。”

这是一群斜杠青/中年。60后王飙曾是国内某上市国企上海公司的总经理,现在他是“紫荆爸爸”。最初,儿子选择来当村民,让他实在不解。来到铁牛村探亲后,王飙也决定留下来,负责投资等相关工作。王飚的太太“腊梅妈妈”,原为上海肿瘤科医生,目前在铁牛村做在地手工培训。在周末的亲子课堂上,腊梅妈妈组织村民学习手工剪纸,准备剪出一百张“牛”的剪纸,开展铁牛村村民“牛年百牛”剪纸,庆祝党的一百周年生日活动。像这样举家迁徙到铁牛村的“新村民”,共有10家。

80后粘颢,喜欢美食的设计师,2019年放弃了广州的工作,在施国平引荐下来到铁牛村担起品牌运营工作。他把铁牛村的年轻妈妈组织起来,以铁牛妈妈的统一形象给游客做菜,“这是我向往的生活,”粘颢说。

“这么多人生活在乡村不容易,他们把乡村当作安居乐业的方式、创造事业机会”,施国平说,归园田居并不是一种文艺的逃避,反而是一种后现代的“入世”。

目前铁牛村共7家机构,包括5家公司和2个社会组织,具有从经验到创意的各种资源,专业上在各个领域都是出类拔萃的。比如创意策划领域的70后高健,是前安藤忠雄建筑师事务所中国区代理人;投资领域的70后童浩,是浙江台地文旅集团董事长;文化艺术领域的80后村民梁莉,是清华大学社会与人类学硕士;运营领域的80后王琛,创业的产品曾获得德国红点奖。除了50位在地新村民之外,还有300多位来自北上广深的候鸟新村民。

离开北上广深不遗憾吗?施国平的回答,给他们的选择赋予一种全新的阐释:“三十年前下海,三十年后下乡,我们是来提前占领后半辈子的幸福。”

“新村民”做的乡村振兴新项目

避免沦为“城市后花园”

“新村民”们来乡村将要开展怎样的试验?显然,这一群专业分工明确、且都具有高水准能力的人们,要做的不仅仅是一场生活方式的变革,更指向关于这方土地和当地产业和村民的乡村振兴。

从铁牛村的地理位置,便可一窥他们的用心。铁牛村毗邻西来高铁站,37分钟抵达成都西站,位于成都1小时经济圈内;附近的西来古镇有1700多年历史,是典型的川西民俗文化古镇,旅游文化资源丰富;铁牛村以丑橘产业为支撑,村镇合并之后,有了9.6平方公里、12300亩果林鱼塘。

城、镇、村的形态在此交融,施国平认为,这里将是探索城乡融合的最好试验场。

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好1小时经济圈,让乡村与城市互动发展?更重要的是,如何避免让乡村沦为城市的后花园,在短暂的消费之后能衍生出支撑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

且将目光望向丑橘园。铁牛村的内环线包围着一圈生态农业产业园示范区,总共有36亩果林和31亩鱼塘,以及3户农宅,其中36亩果林分属于9户农民。在这里,新老村民成立的村企联合体,将整体租赁这些物业,形成一个专业合作社集体经济,通过整体规划实现整体的建设与运营。

绿道穿梭其中,齐人高的丑橘树连片成林,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看似欣欣向荣,在“新村民”看来,这里却不是健康的生态。“30年前,这⾥曾经是一个马尾松森林,一个极其生态多功能的川西林盘村落”,施国平介绍,过去三十年发展经济导致了现在的单一种植,让乡村失去了多元化的品质。所以现在他们的核心工作是,如何在这片果园里通过重新规划与建设,实现生产与生态价值转换。目前,团队正在建立八层的立体生态景观体系,并且通过土壤改良与生态种植提升农产品品质。

王飙认为:“农民在过去是被市场逻辑裹挟的,我们需要用更可持续的方式去改造生产。”

农产品的品质提升必然以减产为代价,农民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转型之痛?团队又考虑以田园生活度假社区的模式来实现一地多用,推动二三产业联动发展来增加多元收入,均摊农业成本。

与施国平分工合作,“新村民”黄海英负责为铁牛村“输血”。她介绍,嵌在丑橘林里的度假小屋利用乡村闲置土地资源,不大拆不大建,通过生态建筑,不硬化地面、无建筑垃圾、污水循环。这样的小屋如同一个个蘑菇“长”在果林里,可以实现乡村全域旅游的盘活,“这个是我们过去三年研究成果的一个样板,利用农用地的配套设施用地加入小房子,打造一个崭新的文旅度假产品——食疗愈度假小屋。”

“把乡村最生态简朴的田园生活方式打造成最健康时尚的东方美学度假方式,就是说,乡村通过为城市人提供生活化、日常化、惠民化、具有东方美学品味的度假体验解决乡村发展的产业、市场问题,最终实现城乡融合发展。”黄海英表示。

“新村民”黄海英

从丑橘中创造美好生活

来自城里的“新村民”能否与当地村民真正融合?走在村里,不断有乡亲们走上前来,跟黄海英和范范打招呼。去年11月,第一届“丑美生活节”在村里举办,村里3634位乡亲来了约3000人,大家都说比过年还热闹。

丑美生活是团队营造生活方式的平台,它更重要的功能是通过新老村民共办活动,促进社区融合发展。有意思的是,“丑美”这一名字就来源于村里的名片丑橘,丑美预示着从丑橘中创造美好生活。

在“铁牛妈妈的厨房”里,村民们端出自己的拿手菜来分享。“以前做菜只有家里的老公和孩子吃,参加铁牛妈妈以后会用心去做每一道菜,让更多人吃到我自己做的菜,很幸福。”铁牛村村民陈飞说。

在丑美亲子课堂里,村民们可以接受“新村民”带来的教育理念和模式。最近,王飚策划着打造铁牛村老年大学辅导站,让“老有所为、老有所学”。

团队通过与当地村民合作,根据各自技能,把村里的乡亲们做了专业梳理,“每一位农人其实都是一个匠人,如果我们可以用现代化的人才组织方式来挖掘、培训、再造,一定可以打造一个不一样的老村民人才群体。”施国平说。

例如,铁牛村党委书记、村委会主任徐帮淼有37年的木匠经验,组织了一支近100人的乡建队伍。这座融合田园质朴与后现代简约风格的丑美生活馆,就是乡建队伍和“新村民”共创的作品。

再比如,何孝成,是土生土长的铁牛村人,大学毕业后出国去新加坡工作。2018年他放弃了在新加坡的优厚收入,带着全新理念回到家乡,创建了旅游专业合作社。最近,合作社准备租果园、鱼塘和老院落,打造示范果园、示范鱼塘和示范民宿,通过打造核心示范区,打造新消费场景,带动全村一起发展。

90后“新村民”高晓欣是丑美生活副总经理,在西来铁牛村生活了6年后,当选为铁牛村乡村振兴党委副书记。这个外来人,从组织身份上融入了铁牛村。

“这种新老村民齐心协力,进行在地性、系统性的乡建研究与实践团体,在中国乃至乡村发展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施国平认为。

“我更愿意认为铁牛村是明月村的2.0版本,明月村是零散的人才引进、文创拉动、点状供地;铁牛村是以农业产业为基础的整村打造、机构化平台化的人才引进、更具持续性的规划营销,是公园城市建设的乡村样本。”蒲江县相关负责人表示。

从丑美生活馆望去,河边的树林里亮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几个大字。这个从浙江余村首提的理念,在四川成都的铁牛村,有了新的实践。

“两山”理念首提地与公园城市首提地,山水相望,无形对话。

红星新闻记者 钟茜妮 摄影记者 陶轲

编辑 官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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