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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俊刚就美国问题高谈: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

美国资本主义有难了。突如其来的冠状病毒疫情,加上警察暴力执法闹出的命案,几乎暴露了当今所有美国社会的沉疴:社会不平等、种族歧视、族群撕裂、政治僵局、治理紊乱。美国民主失灵了。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说,资本主义需要“大重设”的时刻到了。

吴俊刚: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

所谓大重设,英文原文是Great Reset,有重新设定,重新组合,重新安排的意思,就是说不能再“照常营业”,必须改弦易辙了。但美国社会断层线深沉,原因复杂,而且都已旷日持久,政治和社会制度要重设谈何容易。

就以最突出的社会不平等问题来说,它表现在很多方面:贫富悬殊,分配不均,大多数非洲裔黑人始终处于社会底层,富有阶层把持政治,钱权勾结,一般选民已无力影响政治。贫富鸿沟扩大,因此有99%对1%的占领华尔街示威。占人口1%的精英和企业高管薪金不断飙升,而底层50%的人薪金过去30年来却停滞不前。一个中等收入员工即使工作500年,薪水只顶得过一个财富百强企业高管一年的薪酬。

这种现象在经济持续好景的时候,或许可以被漠视,因为多数人还能找到工作糊口;但一遇上如现在冠病疫情所导致的衰退,两个月内4000万人失业,手停口停,矛盾即刻表面化。疫情也暴露了美国公共医疗体系的不足,大部分穷人买不起医疗保险,负担不起昂贵的检测费用,因此死亡率也特别高。老人院、疗养院等医疗资源不足,同样导致高死亡率。美国的医疗开支世界第一,但医疗体系以私营和利益驱动为主,资本主义和市场主义的弊端突出。

要怎样重设?克劳斯·施瓦布认为,必须真正落实所谓的“利益相关者资本主义”。这是个相对于“股东资本主义”的概念。“股东资本主义”指公司管理层只致力于把股东利益最大化,一旦公司利润出现问题,马上就会采取裁员等措施,随时可以牺牲其他人的利益以保护股东的利益。“利益相关者资本主义”则相反,强调必须照顾公司员工等利益相关者的长期利益。

新加坡政府在这次疫情中连续出台四个预算案,总预算近千亿元,前所未有,用意就是要保企业、保工作,希望公司能和员工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尽可能避免裁员。政府领导人也一再保证,任何人跌倒了,都会得到扶持。这是社群主义的具体表现。

政府的大规模介入,说明单靠资本主义和市场主义“看不见的手”是不行的。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不可或缺。美国资本主义的弊端,也许正在于它允许看不见的手控制一切,而政府则显得无能和无力。一方面是囿于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则是社会严重分裂和对立。那些要政府大力出手干预市场的人,都被视为左倾的社会主义者,是自由民主的大敌。所以共和党和民主党形同水火,根本无法在任何重大社会议题上达到共识。

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就该是这个样子吗?迷信股东资本主义的人认为,确实就该如此。自由丝毫不能受到限制,优胜劣汰是自然的法则。但这肯定不是我们可以接受的理念,丛林法则造就的是森林,不可能是花园。从主义层面说,这就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争,也是个人主义和社群主义之争。

历史告诉我们,迷信任何主义都要出问题,甚至上演悲剧,因为每一种主义都有其盲点和时代局限性,只有实事求是,才能解决问题。

反之,美国的精英阶层却把市场主义推向极致;近年来,更推出了“新自由主义”,为市场主义护航,美国的政治安排已发生根本性变化,像定期选举之类的表面形式固然还存在,但主要的政治和社会决策权,都已操控在有钱阶层手中。

美国的社会契约渐渐的只是基于自由这一意识形态,而不再是传统上的自由和平等。美国社会向“自由”高度倾斜,当然是精英阶层之所欲,美其名为小政府大社会,实际上就是要减少政府的约束与干预。这一来自然大大牺牲了平等。

美国已故著名历史学家威廉·詹姆斯·杜兰特夫妇,在1968年出版的《历史的教训》一书中谈到自由和平等时说,自由和平等是天生一对永久的敌人。若其中一个完全胜出,另一个必定宣告死亡。如果让人们完全自由,他们与生俱来的不平等将会以几何级数增加,情况就像19世纪实行放任主义的英国和美国一样。

他们说,要遏制不平等的增加,就必须牺牲自由。但即使像1917年后的苏联那样压制自由,不平等还是继续存在。结论是,从生物学角度看,平等只是乌托邦,事实上,人人生而不平等。经济能力差的人希求平等,而那些自觉能力比人强的则渴望自由。和气的哲学家顶多只能期望,做到近乎平等的法律正义和教育机会。

历史学者把事实摊开来说,与美国独立宣言和法国革命人权宣言所说的“人人生而平等”完全相反。这也即是说,不管是什么社会,都须有政府适当的干预,才能取得某种平等。就此推论,不平等现象越严重,就必须有越大的干预力度;否则,终极发展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丛林社会。

杜兰特认为辩证逻辑应该是这样的:工业革命后有了资本主义(正),又有了社会主义(反),结果应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融合(合)。用书中的话说,“社会主义因害怕资本主义而不得不扩大自由,资本主义则因为害怕社会主义而不得不增加平等”。睿智的历史学家还说:“一个所有人的潜能都能得到发挥的社会,在不同群体竞争中将拥有一种生存的优势。”

新加坡的公共建屋、公共卫生、公共教育都带有社会主义成分,政府通过各种行政措施和财政转移帮助低收入阶层,又通过技能培训或提升,帮助贫困家庭脱贫。今天的新加坡,不正是上述正反合的思辨结果吗?而令人惊讶的是,政府现在大力推行的教育政策(旨在发挥每个人的潜能),和杜兰特半个世纪前所总结的历史经验,又何其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