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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雨》:边缘人物的脆弱反抗

作者:诸葛建国

在刚刚过去的2020年,全球电影产业深受疫情影响,第93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延迟至今年4月25日举行,最佳国际影片提名3月才会揭晓。截至目前已有88个国家或地区公布了“冲奥片”,因为去年韩国电影《寄生虫》满载而归,今年送选的亚洲地区影片尤其受到关注。其中新加坡电影《热带雨》虽然知名度上并不突出,却先后在金马奖、平遥国际影展中拿下多项荣誉,实力不容小觑。

《热带雨》电影海报

从雨天在车里给自己打促排卵针的场景切入,一个中年女人的琐碎日常徐徐铺开。林淑玲跟随丈夫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担任一所高中的中文老师。家庭生活让她倍感沮丧:公公瘫痪无法说话,离不开人照顾;丈夫日趋冷淡,自己多年来一直尝试怀孕,但检查结果每每让人失望。郁闷在事业上也无法得到排解,学校早已不重视中文课,学生们愈发敷衍。因为一次课外辅导,学生郭伟伦走进林淑玲的生活,两人的关系逐渐发生变化……

讲述突破伦理的“婚外情”“师生恋”,很容易陷入庸俗套路,导演陈哲艺反其道而行之,运用清冷的色调、缓慢的节奏来呈现,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视觉刺激,显现出成熟的影像把控力。按照习惯认知,热带雨应该是潮湿的、暧昧的、冲动的,但在影片里观众很难感受到这些,大雨总是来得声势浩荡,又转瞬即逝,激不起任何旖旎的想象。即便是短暂的几分钟大尺度戏份,也完全剥离了情欲色彩,呈现出压抑、扭曲的一面。

究其根源,影片意不在用各种美好意象矫饰这段短暂的相遇,而是从家庭中的私密情感蔓延至社会中的身份认同,窥探人物内心诸多难以诉说的痛苦。大多数时间,林淑玲都像是唱独角戏,一个人往返医院,一个人照顾老人,一个人参加注定被冷落的家宴……殊不知,在自己还抱着通过辅助手段怀孕的希望时,丈夫已经有了外遇。郭伟伦父母长期不在家,学习越来越不受重视的中文和武术,也很难和同龄人有共同话题。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是家庭和社会双重层面上的“边缘人”。

也因此,这个故事相比禁忌,更多地指向了反抗的快感。情感说不上有多么真挚,少年也不似想象中美好,林淑玲和黄伟伦目的并不纯粹,一个是从被动占有中补齐家庭和爱情缺失部分的冷漠,一个是渴望成熟女性关怀和身体的青春期萌动。两人坐在公交车上,林淑玲将侧面印有“礼义廉耻”四个字的文件夹盖在了交握的手上,正说明了这段关系本质上是两个失败者对传统、对家庭的反抗。

另一个深层的情感联系,是共同的文化血脉。从补课地点因为保姆请假临时转移到家里开始,热爱看武侠片的老人、在学校教中文的林淑玲和练习武术的陈伟伦形成了一个大体相通的华人体系。他们都缺乏话语权,选择抱团取暖,填补家庭关系中的空缺。从这个角度看,《热带雨》小中望大,既是细腻的个体情感故事,也是对当今海外华人社会现状的有力书写。

然而,林淑玲的身份又注定了,连反抗都是被动的、短暂的、脆弱的,一场大雨就能冲刷掉所有希望。影片中出现了两次暴雨场景,一是林淑玲做了个婴儿躺在摇篮里的梦,被雨声吵醒,发现公公已在睡梦中去世。维系家庭的最后一根弦断了。另一个则是重重压力之下,两人在雨中分手,陈伟伦哭着说“这是我第一次break-up,我的心好痛”,尽管其幼稚和夸张让人发笑,林淑玲依然回抱并安慰他,“都是这样的,以后你就会习惯的。”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无力挣扎的自己呢?

整体来看,影片投射了移民、女性、教育、婚姻等社会问题,交错缠绕,若隐若现。热带雨的意象是复杂的——从阴雨连绵到倾盆大雨再到暴雨初歇,天气的变化协同情感的进阶发散,对应了一个女人努力、压抑、爆发、释然的过程,悲凉底色渐次浮出水面。

但也不难发现,在反抗和呐喊过后向何处求解上,创作者仍然带着许多困惑和犹疑。因此,林淑玲离婚后回到马来西亚老家的转变,多少有些仓促和突兀。熟悉的故乡环境能否全然治愈伤痛,我们还未可知,这或许已经是最温柔的处理方式。影片最后几分钟,没有再出现一句台词,清晨阳光普照,晾晒的床单随微风飘动,含蓄地点出新的希望。

热带雨,停了。(诸葛建国)

来源: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