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前两周。
1月11日,85岁的阎丛和老伴在海南登上飞机。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将飞到新加坡和女儿一家团聚,共度春节。
前一天,在尼泊尔一家中企工作的陈绍明刚回到云南,游玩了几天后,准备16日飞往广州和家人一起过年。
1月17日凌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学者胡丹带着从武汉赶来的父母,在首都机场登上了飞往澳大利亚墨尔本的航班,一家人打算今年在澳大利亚过年。
1月18日的早上,远在芬兰的思尧,正在前往赫尔辛基的路上,开始返回万里之外的家乡武汉的长途旅程。
此时,在韩国首尔的章少峰正盘算着回老家的计划。身旁的妻子正哄着七个多月的儿子,已经多年没有回国的他,早早地计划好,这次要带着一家人回老家无锡,让父母看一眼孙子,一起过大年。
这个时候,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没有留意到武汉卫健委在2019年12月31日发布的一则通报,提及在当地发现多例“不明原因”肺炎病例。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席卷中国并蔓延至世界的“风暴”将会如此快速而无声地到来。
戴口罩出行的民众。 新华社 图
变化
武汉封城一周后。
1月30日下午,正在马来西亚和老伴一起旅游的阎丛突然接到女儿从新加坡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女儿焦急地告诉他们,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扩散,新加坡政府提升了防控措施,决定从1月31日起暂停向中国访客签发各类签证,之前签发的短期签证和多次入境签证也会被撤销。
老阎出国后就一直在密切关注国内疫情的发展。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将此次疫情定为国际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他没想到是,疫情的影响这么快就到达了千里之外的新加坡。
他没有挂电话,低头看了一下表,此时距离1月31日零点只剩下几个小时。他当即作出决定——连夜赶回新加坡。
到达马来西亚最南部城市新山的海关时,距离午夜零点只有不到两个小时,老两口赶紧排队通关,当他们从马来西亚完成出关,乘坐短驳巴士到新加坡海关,完成入关手续进入新加坡后,距离31日零点只差了几分钟。
“现在想想,真是险啊,如果没赶上,我既不能进入新加坡,也没有了马来西亚的签证,卡在当中,那就真的麻烦了。”阎丛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道。
老阎夫妇踏上新加坡的土地后,早已焦急等候许久的女儿欣喜地接父母上车回家。离开的时候,阎丛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身后已没有一个华人的身影。
而在首尔的章少峰就没有那么幸运。随着江苏省开始出现确诊病例,家中的父母开始劝他不要回来,纠结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在回国前一天取消了机票。
“真的很遗憾,爸妈还没有见过孙子。出于安全的原因,我们也不方便让他们来韩国这边。”他说道。
国内疫情发展的一举一动,也让在澳大利亚进行学术访问的胡丹日夜牵挂。
“一开始我们觉得是既惊愕又感到 ‘幸运’。如果是往年的惯例,我父母他们现在就被困在武汉了,我们也不一定能进得去照顾他们。现在看来,半年前决定全家一起来澳过年,真的是误打误撞对了。”她感叹道。
而另一些中国人,在这场疫情开始之初,就已经有所警觉。
浙江人凌子昂1月上旬就在朋友圈里看到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
“当时看到有武汉的朋友需要口罩,我正好认识浙江一些企业,就顺手帮他们做了对接。”他说道。
随着疫情的出现,他敏锐地意识到口罩很快会成为“紧俏品”。
“差不多是在年初二的时候,国内的口罩供应已经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我认识的一些企业家朋友提到,是不是能够寻找国外资源?” 此前因涉足区块链领域而在全世界各地认识不少朋友的凌子昂开始不断接触不同国家的供货渠道。
很快,他想到了同在浙大学习过的校友、韩国人申在原,在说明意图后,两个人一拍即合。
“选择韩国首先是因为距离近,相对限制也少,而申在原又认识很多韩国口罩厂家,所以我们就合作,他在韩国以最低的价格找卖家,我在国内找买家对接。”他介绍道。
通过两个人的努力,他们已经购买到1万多个口罩,运到了中国。
在被问及为何帮助中国人买口罩的时候,申在原告诉澎湃新闻,“ 我在中国上学这么长时间,对这里是有感情的。我们学院的校训是 ‘以天下为己任,以真理为依归’,现在新冠病毒疫情已经是国际事件了。作为国际社会的一份子,我也有责任,应该帮助中国。”
阿根廷华人捐献医疗物资。受访者供图
行动
差不多同一时间,在大洋彼岸的美国,24岁的蒋军和他的一群90后小伙伴们也正如火如荼地筹集着医疗防护物资。
老家在福建龙岩的蒋军今年刚从美国大学毕业,最初听到关于武汉“不明肺炎”的消息时,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然而随着疫情的发展,即使远在海外的他也感受到了情况严峻。蒋军的母亲是福建一家三甲医院的资深护士,在疫情爆发后,曾主动报名去武汉前线抗击疫情,然而由于年龄原因最终没去成。之后,她一直坚守在当地医院一线救治福建的病人,尽上自己的一份力。
1月24日除夕夜,美国一些学校的华人学生发起了海外华人祈福武汉的公益行动。蒋军联络了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华人生活网和“北美留学酱”等机构,号召同学们为武汉募集医疗物资。
“我在新闻里看到一些武汉一线的医生因为缺口罩,一个口罩戴了三天,真的好心疼他们,(他们)实在太不容易了。”出身医疗工作者家庭的他对澎湃新闻说道。
1月26日,蒋军和8名伙伴发布了第一篇公众号文章,号召同学们在全美国购买医疗物资,通过华人生活网提供的无偿物流运输渠道,将物资集中送到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和武汉中心医院的对接医生手中。
“我们找了很多买防护服的网站下单,很多都被砍单了。”蒋军告诉澎湃新闻。他认识的一位刚毕业的同学,开了10个多小时的车,去到美国南部的新墨西哥州的3个主要城市的50多家药店,买回了1000多个口罩,又开车送回来给他们。
“我们告诉大家,不要集中在加州地区’扫货’,加州人口密集,当地人也有他们的需要,我们尽量去其他地方找。”蒋军说道。
目前,蒋军还在等他们购买的防护服到货。他坦承,现在买物资的难度很大。下周他们打算和墨西哥同学一起去墨西哥找找看。
类似的自发募集医疗物资的行为,在全世界各地的华人中并不少见。
新加坡华中科技大学校友会湖北籍的负责人李因平告诉澎湃新闻,当地的中国人和华人在很短的时间里自发购买和筹集到一批包括口罩在内价值100万元人民币的医疗物资,已在1月28日晚上运回国内。
春节期间与好友在印尼旅游的浙江人孙加强,了解到当地医用外科口罩价格很划算。他骑着摩托,一家药店一家药店地采购。几天下来,一共预定了200箱共40万只医用口罩。里面有给企业员工的,有给亲人的,还有给朋友的,最后他找到一家上海企业,帮助解决了口罩运回中国的物流问题。
为了协调当地华人捐赠的一批医疗物资,阿根廷华助中心主任严祥兴这两天刚刚回到国内。他告诉澎湃新闻,阿根廷当地华人自发筹集到包括数十万个口罩、医用防护服、隔离服、头套、手套等医疗物资。下一步正在协调运到武汉和福建一些急需的地方。
在日本,日中介护学会会长赵会红在疫情开始初期就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1月23日,她和协会同事一起起草了倡议书,号召当地华人筹集N95 口罩、外科口罩、一次性医用口罩等,计划发给物资告急的湖北黄冈市相关单位。
赵会红说,许多来支持武汉的人让她特别感动,有一些学生来不及买口罩就先垫钱捐赠。她会马上登记写上留学生。“这是他们的生活费,当时我眼泪立马就出来了。”她说。
蒋军和伙伴们。 受访者供图
未来
武汉封城后第12天。
2月3日晚,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仍在为筹集更多口罩而奔波的凌子昂和申在原表达出他们的担忧:随着中国各地复工日期的临近,预计国内将会有巨大的口罩需求。而据中国工信部1月29日公布的信息,全国口罩日生产量为2000万个,现在大约恢复产能60%。需求和供应缺口仍十分突出。
目前两人仍计划从尚未限购的韩国争取购买到更多的口罩,然而一些国家和地区已经出台了限制口罩出口的政策。同时,随着疫情的发展,韩国国内的口罩需求也正在上升。
在首尔的章少峰这个春节过得又累又揪心。大多数时间,他们和在无锡的家人一样,都待在家里不出去。“韩国社会现在总体比较稳定,无锡的父母也都好,只是我感觉很失落,很想家,有时候也会担心家人。 ”他告诉澎湃新闻。
由于担心疫情,陈绍明改签了航班,提早在1月28日就回到了尼泊尔。几天前,尼泊尔已经确诊了首例输入性新冠肺炎病例。陈绍明的朋友,常住在尼泊尔的华人医生夏琛琛对澎湃新闻表示,随着春节后许多驻外工作的中国人返回工作所在国,对于那些国家来说,的确存在一定的风险。
“以尼泊尔来说,当地华人平时有大约1万人左右,春节期间近一半的人会回国,春节后又会返回。因此尼泊尔方面也会加强出入境的检测措施。”她说道。
而从芬兰回到武汉的思尧面临的问题是,如今她被困在武汉根本出不去。
思尧身患糖尿病,药只带了原本预计在国内停留时间的剂量,马上就要用完,而她担心去医院又会有交叉感染的风险。“现在药已经吃完了,胰岛素只能用两周,两周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对澎湃新闻说道。
思尧的芬兰老板允许她在家远程办公,但她还是表示,每天在家快要“憋疯了”。
在澳大利亚的胡丹返程航班需要在新加坡转机,而新加坡的最新旅行禁令很可能会让她无法入境。“我们在关注疫情何时会出现拐点,如果仍无好转,只能考虑晚些回国。”她说道。
胡丹身边的中国人中,一部分人准备尽量待到签证失效,而大部分人仍在观望。在她看来,澳大利亚社会整体并未恐慌,受影响最大的,可能是尚未赴澳的留学生和商务人士。
“在澳中国留学生的数量占国际学生的三分之一,且集中在悉尼、墨尔本和堪培拉,确实有些风险。根据澳政府的最新政策,来澳的中国学生在入境前得要在其他国家待满14天,这会带来不少的麻烦。”她说道。
在新加坡的阎丛一家的情况更复杂 一些。原来签证有效期为两个月的他,重新入境后的新签证只有一个月有效期。原本预定3月11日回国的航班已被取消,新加坡暂时也没有飞往中国的航班,想要回家必须借道第三国,或者想办法延长签证。阎丛决定,再等等看情况再说。
“ 如果疫情变好了,情况就都会改变的。 ”他说道。
蒋军和妈妈通话中得知她报名去武汉前线支援。受访者供图
(应采访对象要求,思尧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