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我们将相濡以沫,一起携手度过。
说实在的,在我们许下这神圣婚誓时,我们并不能完全想像到,人生所谓的逆境到底有多逆,所谓的风雨到底有多狂。
现实就是,在婚后漫长的生活中,工作的压力,家庭的重担,父母的赡养,孩子的叛逆,夫妻的冷漠,疾病的打击......生活会将这一切以种种组合排列,或早或迟冷面奉上。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很多男性在心里上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但真正遇到这些问题时,却是习惯性逃避,更多的时候,只有女性在长久地隐忍和坚强地面对这种种不堪。
荣获2019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原著剧本等多项提名,并最终斩获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的新加坡电影《热带雨》,讲述了一个年近40的中年女性在面临家庭和事业波折时,与自己一位17岁学生发生的不伦之恋。
虽然故事是以新加坡为背景,但电影要表达的是“家”的内核。正如导演陈哲艺所说,只要是华人,都会把家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所以电影很能引起大家的共情。
(一)
来自马来西亚的女子陈淑玲(阿玲)勤劳善良、贤惠温柔,她在新加坡一所中学教华语。
丈夫安得鲁不但高大帅气,而且有着体面的工作。
一切看起来很美满,但只有阿玲自己知道,在这件看似美丽的婚姻的袍子下面,爬满了虱子:
她与丈夫结婚八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丈夫对她日益冷淡,常常迟归,本来怀孕就困难,丈夫种种不配合,让怀孕难上加难。
而且,种种蛛丝马迹显示,丈夫已经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之所以不提离婚,不过是想要阿玲帮他照顾中风的父亲,为了可怜的老人和家庭的完整,善良的阿玲默默忍受,甘愿被利用。
另一方面她努力坚持, 希望挽回丈夫的心,为此,她选择人工受孕,每天忍受着锥心的疼痛给自己打催卵针,用长长的针头扎向自己的肚子。
八年来,她不知打了多少针,忍受了多少痛,但命运并没有垂怜于她:
一次又一次的受孕失败,丈夫变得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不配合。
最近一次,当医生告诉她,有两个卵子成熟了,年近40的她急切地盼望丈夫回家。
为了孩子,隐忍矜持的她厚着脸皮向一脸嫌弃的丈夫求欢:
“你到底要不要啦?”
“再试一次,好吗?”
迟迟而归的丈夫以一句“心情不好”拒绝与她办事,并呛声“都试了八年,要有早就有了”。
遭到丈夫的拒绝后,无奈之下她只好选择体外受孕手术。
医生建议她请来丈夫,因为新鲜的精子可以提高受孕率,但丈夫那头拒绝接听的电话盲音断了她的念想。
最后她只能使用丈夫早前冷冻的精子,在她被推上手术台,被细长冰冷的金属器械探入身体的那一刻,隐忍坚强的她眼泪夺眶而出。
手术结束后安德鲁才过来接她回家,阿玲求他躺在身边陪她一会儿,可是当一个男人的心已经远离时,这么微小的心愿都是奢侈。
为了家为了孩子,一个女人可以卑微至此。
手术结果可想而知。
当接到医生充满歉意的电话时,阿玲正在驾车,车外天色阴沉,大雨如注。
阿玲默默地把车开到僻静处,打开收音机,用喧嚣的音乐掩饰她压抑的抽泣与无助的凄凉。
对于一个在婚姻中受到冷遇的女人来说,生下一个至亲的亲人是她最大的执念,但生活的残忍就在于,它总是拿善良的人来考验人能承受痛苦的底线,而且还一步步拉低底线:
安德鲁的妹妹办“满月酒”,他丢下阿玲,自己去陪客户打高尔夫,留下阿玲独自面对他七姑八姨的冷言冷语。
目睹安德鲁与别的女人公开亲热,心力交瘁的阿玲回家后还要帮公公清洗满身的大便......
八年的婚姻,留给阿玲的是无数独守空房的夜晚,一袭孤独凄惶的背影。
与在婚姻中不被需要一样,阿玲作为中学华语老师的工作也非常尴尬:
在华人占绝大多数的新加坡,即使政府一直鼓励和推行讲华语,但收效不大,民众视华语为“巴刹”用语,就是去菜市场买菜用的,上不了台面。
华语考试在中学课程和毕业会考中,所占的比重不大,甚至可以不计入会考成绩。
可想而知,这种氛围下,学生对华文华语的态度:
他们在华文课上心不在焉,想方设法逃避补课,别的科目的老师可以轻易占用她的上课时间......
一个人最大的挫败感就是感觉不被认可,不被需要,对阿玲来说,这种挫败感是翻倍的。
她的学生中有一个叫郭伟伦的男生,因为父母常常在国外出差,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经常独居在家的他,显得比同龄人要成熟。
他的成熟还体现在,17岁的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学好华语,以后才可以去中国做生意,所以在下午的额外华语补习课上,别的学生都溜走了,只有他坚持了下来。
后来下午的补习就变成了伟伦一个人的补习,结束后阿玲也会顺路载他回家,有时因为保姆有急事,无人照顾公公之时,她还会把伟伦带回家去补习,并让他在家一起吃晚餐。
对于伟伦,阿玲不免偏爱:
伟伦父母长期不在新加坡,喜爱孩子的阿玲对他有一种无处安放的母爱。
同样的孤独也让她对伟伦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伟伦愿意努力学习华语,阿玲还有一种被人需要的成就感。
阿玲被一些顽皮的学生作弄,伟伦那种强作大人般的安慰,又让她有一种被人保护的幸福。
擅长武术身手矫健活力十足的伟伦,让她产生了一种亦生亦子亦友的微妙感觉。
电影中有一个细节,伟伦获得武术金牌后,阿玲带着公公为伟伦庆祝,他们一起去吃榴莲。
事后送他回家时,看到伟伦和公公熟睡的样子,她觉得他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望着伟伦熟睡时略显刚毅的脸庞,刚吃下肚的榴莲氤氲气味似乎弥漫在车厢,那一刻,她觉得伟伦是个男人。
晚上批改功课时,看着伟伦的名字,她似乎有一丝甜蜜的恍惚,她的笔尖落在纸上久久忘记离开,留下一圈漾开的红晕,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清醒克制的阿玲尚且如此,那个情窦初开的男生更是不能自己。
由于经常送伟伦回家,两人有较多时间单独相处,早熟的伟伦有意无意地窥探到阿玲生活中的另一面,种种痛楚与不堪的那一面。
在这个身体已成熟的大男孩眼里,阿玲不仅仅是他的老师,或者像他的妈妈,更多的时候,阿玲是一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女人。
两人的感情在阿玲公公去世后发生了质的变化:
再无顾虑的安德鲁将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公然带到了公公的灵堂,宣示他们才是一家人,阿玲能做的,是将所有的纸钱一股脑倒进焚烧纸钱的炉子里,八年感情随着那一缕青烟消散弥尽。
一次送伟伦回家时,由于伟伦突然流鼻血,阿玲放心不下,送伟伦上楼,在她弯腰为他敷冰块时,伟伦突然把她推倒在了床上。
这一段情欲戏在公映时被删减了,原片中有阿玲脸部表情和手部动作的特写,尽显阿玲内心的复杂微妙:
有负罪的挣扎,负重的迷茫,放纵的纠结,报复的快意,还有一丝正常女人被爱的满足。
(三)
事后,作为成人和老师,阿玲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也是不应该发生的,她决心抽离这段畸形的情感。
可情窦初开的男生却不管不顾,找各种机会接近阿玲。
事情最终被揭穿了,阿玲毫不犹豫与伟伦分了手,在瓢泼大雨中,伟伦痛苦地喊:
我的心很痛,真的很痛。
阿玲抱着痛哭的伟伦,抱着这个终将长大的男孩无声泪流,轻轻地说:
是这样的,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然后迅速与安德鲁离了婚,她也辞职离开了学校。
戏剧性地是,她用八年的卑微、忍耐、痛苦换不来一个孩子,而那一次意外的迷失,她怀孕了。
最后阿玲回到了马来西亚的家里,那里有妈妈有家,她将与肚子里的小宝宝一起,安静地迎接每一天的阳光与希望。
有华人导演“第二个李安”之称、年轻导演陈哲艺一开始就笃定地选择了《热带雨》作为电影名,因为热带雨的特点是:
来时出其不意,下时酣畅淋漓,去时干净利落,热烈短暂不留痕,就如这段不该发生的师生恋。
但是,如果我们只看到这段不伦恋情,那么就有违导演的初衷了。
他在一次访谈中真诚地提到,他和太太也曾经碰到过生小孩的困难,甚至影片中伟伦就有他的影子。
他不是要为这段不伦恋寻找借口,也不想为了掩饰自己而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批判这段感情,他只是想以一颗卑微的心去看待真实的人性:
怯弱与勇敢并存,欲望与成长孪生,卑微与高贵共存的人性。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想明白了再去过一生,而是在一生中经历各种跌跌撞撞之后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所以终其一生,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
在世事里成长,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