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2002年的早春3月,记得我没有休息很长时间,挪威船公司老板通过上海的外派公司就把我调到一艘散货船上去了。因为从集装箱船舶调出去的船长连续几次遭到了租船人的抱怨后精神不佳生病了。
我匆忙调整好状态不顾妻子噙着泪眼说了声对不起,准备行囊出发了。
妻子常常听我唠叨在长达几个月的外派船生活最为头痛的是很难购到有中国风味的伙食。她为我采购了许多诸如比较好带的塑料袋包装的四川涪陵榨菜丝,各类酱瓜和干香菇、金针菜和霉干菜,我很忐忑这些食品能否通过落地机场的动植物检验。
同行的是一位跟班船长顾龙华,他好像是第一次外派乘飞机远赴欧洲,同样我在他的行囊中尽可能多的塞满了干货,鼓鼓囊囊的大包正好通过机场行李托运台重量限定。
在新加坡挪威船公司办事处逗留了二天,老板介绍了船舶和公司最近的情况后在一个很繁华的餐馆为我饯行,就此我们品尝了一顿很中国味的新加坡晚餐。
德国不莱梅机场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搭上飞德国法兰克福航班,再转机不来梅航班。经过近20几个小时的枯燥无味、上上下下的折腾,终于抵达了不来梅机场。
还好,机场很宽容,我带的这些食品都过关了。来接机的是租船人代理指派的出租车司机。一位不会讲英语的当地中年人,在机场出口处高擎了一块A4纸大小、写了我英文名字的接机牌。
那德国人一看是中国人,指了一下接机牌,再看了我们的护照的几个英文名字,无言地提起我们的行李就往一辆奔驰车走去,我们紧紧跟上。
一路上司机如同哑巴没有一句话。旅馆到了,司机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搁置在接待大厅后,让我在一张发票上签了字后就一溜烟地马上开的无影无踪了
旅馆房间中拍摄的不莱梅街景
受理台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德国姑娘,她一口比较纯清的英语终于使我有了能够交流的机会。一打听,船正在外面锚地抛锚,还没有进港计划。
已经是中午了,飞机上的早餐在肚子里早就被旅途筋疲力尽的折腾消化殆尽。
此时我多么想吃到一顿哪怕有一点中国味道或者是像家里早晨的一顿泡饭加萝卜干之类的粗茶淡饭,可这是德国的不来梅一个小镇旅馆,哪能会一点中国菜味,甚至他们还不知道China在地球哪一角呢?
那顿中饭我和跟班船长大概是吃的最没有味道的一顿正餐之一。
翻开菜单从头浏览到尾,区区两版纸就是这几样菜名:
切片面包、牛排、烤明虾、洋葱茄汁汤,炸猪排、炸鱼排、色拉伴蔬菜等。
那些煎的嫩嫩的、不入味牛排血淋淋的,那能比的上上海小韶兴白斩鸡。讲究营养的德国人、嚼的津津有味,可苦了我们享受品尝色香味的中国人,彼此都不可思议。
当地美食
我与跟班船长一起凑合吃几片面包和一块血淋嗒滴的牛排,在嘴里如同嚼蜡,喝了一点可乐充当调味。摇摇头站起来看到落地窗外行走的全是飘逸金黄色的头发,深凹在眼眶中的蓝眼睛,高鼻子男女老少,我倒被那些窗外游走的异国美女吸引了。再看看漂亮大瓷盆里剩下的猪排,我想起了浓汁浓味的上海菜的味道了。
第二天早晨,两人走入餐厅盼望能有一顿丰盛的早餐。
只见餐厅里人气十分旺盛,自助餐台子上四周都是甜点、切片面包、各类面包、奶油蛋糕、白煮鸡蛋、翠绿的生甜椒丝、洒满绵白糖的片状番茄、生菜、生菠菜、果品色拉,还有苹果、梨子、樱桃等水果。咖啡、牛奶随用。就是没有酱菜、酱油之类的调味品。但是吃的欲望战胜了失望。我们两人饕餮一顿,切片面包加蛋糕伴牛奶,喝了再冲一杯奶咖,白煮鸡蛋沾了一点细盐,摆饰在大盘中蔬菜我们都扒拉到盆子里,再掺上有点咸味不知什么调料狼吞虎咽一番。饿极了大概就是觉得什么都可以吞到肚子里。
北海开敞式的锚地西北风呼啸,把刚刚想松一口气的在船船长又抽紧了神经,空空的船舶在大风浪中左右摇晃40度,连抛了几次锚都被大风吹的走锚,他们正在不来梅港外锚地与冬季大风抗争,而我和跟班船长在旅馆却为了每天三餐犯愁。
“喂,船长下去吃饭了。”跟班船长打电话到我房间。
“好吧,我拿一点榨菜丝下来。”一个激灵突然想到出门时我还带了这么些东西。
我把榨菜摊在餐桌上,用了叉子和刀子学着德国人就餐的样子拨弄着送到口中。
几位服务小姐见到我们“美食”都掩口抿笑。好在每天的接触,熟了,就谈起来了。
“我们不喜欢西餐味道,如果每天对三餐皱起眉头,我们就失去了快乐,觉得时间很长。”我指着榨菜丝:“小姐你能不能叫大师傅拿几个鸡蛋出来,再给两只Tomato 如何?用我的东西一起做个汤,另外,炒一点米饭?”
小姐叫出大师傅,大师傅听了小姐的话后,一直摇头:“!?”
“不会做?”OK,能不能到你厨房我们做给你看。”我望着不懂英文的大师傅对小姐讲。
小姐对大师傅咕噜几句。随后:“OK!”领我们进去了。
两人进去后,我一看主要调料是盐、味精、精制色拉油,我发现还有几根青葱和一些淀粉。于是由我操作,德国大师傅旁边看着,他也想学做一道中国菜。
我拿一只锅将水炖在电炉上,拿了两个鸡蛋,敲碎在碗里捣均匀备用,等水煮沸。
把番茄切块放在炒锅里用适量食油旺火急炒。水开后,我拿出一包榨菜丝随同番茄一起倒入锅子,再沸后,放少许盐、味精;滴入一些色拉油;尝味。最后倒入鸡蛋,一分钟后起锅,撒上葱花。一大盆色、香、味具全的番茄蛋汤,蛋花嫩嫩的。热腾腾地展现在很惊讶的德国大师傅面前。我让他尝了一口,他翘起大拇指;“Very good”。
两人美美地吃上了一顿地道的中国风味的番茄蛋汤。
今天晚上我们还想故伎重演。但是大师傅把他们拦在门外,要我拿出榨菜丝给他,让他做一顿“中国菜”。
我给了他一包榨菜,两人叫了一人一杯啤酒,等待他的好汤。
十分钟后,大师傅得意地端来了中西合璧的番茄蛋汤,不过蛋花已经过老了。
“Very good!”跟班船长还是翘起拇指表扬了他。
乐得他只冲着我们猛笑:“OK、OK声不断。
第二天早餐,我和跟班船长把自助餐中的青椒丝、蘑菇片、生菜叶子偷偷带了一点出来,不动声色地放到房间里。然后从旅馆出发到这个城市开始了浏览。市区街道很清洁,出了门不远还能见到一个很大的街头公园,成群的野鸭和对对鸳鸯在湖中悠闲地觅食,湖边游人都在观赏大自然和谐一幕。
不莱梅街景
街头雕塑和周围环境组成了十分协调的艺术气氛,不远处还有写中国字的几家中国餐馆,我们经过餐馆中国人的指点到了车站搭上了到不来梅市中心的有轨电车。这电车式样与我们小时候上海滩上不一样,也与现在唯一有有轨电车的海滨城市大连不一样,没有叮当叮当的声音,也没有车轮与铁轨强烈的摩擦声。我们见到整个不来梅城市许多地方笼罩在电网下面,电车单个辫子时而在接头处闪烁一道微弱的银光。
路旁白杨树枝还没有葆芽,草地上已经开始有了春天信息,由此感到城市的空气特别的清晰。
不莱梅火车站
不到15分钟我们就到了不来梅一个非常古老的火车站。广场上卖艺的一对漂亮的蓝眼睛黄头发小夫妻,他们的身高在人高马大的德国人群中显得十分矮小。他们把婴孩放在旁边手推车里,背后商店林立,成了一道天然背景。男的怀抱大提琴,女的穿了一双足足垫高十公分的松糕厚鞋,托起小提琴拉起了悠扬的乐曲,一曲终,两人如同在舞台上一样,做了优雅的谢幕动作,博得了在场一片掌声。
随后小提琴盒中响起了硬币撞击声,一曲又一曲我听了有点流连忘返。我们在小提琴盒里各自扔了一美元纸币,那小伙子跑过来与黑头发、黄皮肤的我们搀了搀手表示谢意。
周围都是金黄色长丝在飘逸和双双蓝眼睛在注视我们,我们在当时的卖唱现场是唯一的中国人。
当年保留下来的照片
在候车室走道的长廊里都是一个个小商品摊位,类似于上海人民广场下的地下商场。那里我们碰到了一群正在摊位上打工的中国留学生,男的,女的都有,年龄都在20岁左右,都是自费留学生。那些小辈们见到我们在说上海话,马上用好奇的目光与我们对视着,一打听他们也是“阿拉上海人”。
小伙、姑娘们以为我们是商务旅游者。我们说:“是海员”。他们马上兴奋了:“是不是集装箱班轮航线?如果你们常来的话是否能够为我们带一些东西来,这里的商品很好卖。”
这些留学生把上海人的精明又在外国求学的时候体现出来了,他们综合了中外商人头脑,想紧紧抓住可能的机会,以便在德国发展。
我们说经常来可惜不是班轮航线。这些小上海人听了以后感到有点遗憾,不过他们还是很高兴在火车站见到来自故乡的我俩。说以后如果靠了不来梅港请打电话给他们,到我们船上来看看。我们告别他们继续在繁华的街面观光。
不莱梅街景
不自觉地我们走到了一条正在滚滚奔流的不知名的大河(很难为情没有记录下写在桥上的德文河名),河边上停了几艘古式古香、好像是十八世纪的战船,那些风帆还散发了当年远征的硝烟气味,岸边的大教堂台阶上青苔蔓蔓,直插云端的十字架如同弩张的箭矢,与战船一样呈现了日尔曼帝国的昨天。而河边的走道上摆满了地摊,就是所谓的跳蚤市场,都是出售一些旅游小商品和旧货,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祥和的气氛下讨价还价。
最为称奇的是一位当地人正在用四角网在河内网鱼,其样子如同上海黄浦江边上网鱼者。不过他的四角网出水后依我所见做的没有上海的精致,其网骨不是翠竹而是不锈钢弯成的四角,好像把圆形的网勉强地支撑成的,还用葫芦(滑轮)连接一副架子当作起网绞缆机。因为好奇我走到了打鱼人旁边,见到他的容器里有不少鲫鱼、白水鱼。见景,我仿佛回到小时候和父亲在黄浦江边木排上张起四角网扳鱼的情景。当跟班船长催我回去时才回神,这里不是家乡黄浦江畔。
我们又游荡到了教堂下面农贸市场,我们无暇顾及遍地郁金香的芬芳、红玫瑰的浪漫。径直到了蔬菜滩,我想回去后让旅馆的厨房代为加工一点炒菜。我挑选了长杆甘蓝菜和菠菜,价格虽然贵一点,我们还得吃的有滋有味一点才能补偿西菜的不合口味。
不莱梅街景
回到旅馆已近餐厅晚餐结束了,我和受理台小姐商量后满口答应自己做几个菜。
我急忙拿出了早晨收集的蘑菇等东西,到了厨房当着大厨的面开始了叮当叮当声。我先在电炉灶上做了一个勾了芡的甘蓝菜炒蘑菇,然后做了一道青椒炒肉丝,清炒菠菜,如法再加工了一只榨菜番茄蛋花汤。
这些菜的调料都十分简单,我没有菜料和佐料做那些复杂的拿手好菜。
蓝眼睛大师傅连连评价菜味:Very delicious,but smoking no good!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每菜都是油烟枭枭。
我们听了哈哈大笑:This is Chinese style of dish!其实这是我们最为家常菜!
那小姐弄不懂了:
“先生你在船上干什么的?船长、大厨?No,I don’t believe you are like cook!”
“在中国上海,每一位男人都会做菜。对!我们都是船长!不信你可以查阅登记卡。”
小姐眼里迷漫着惊讶的光芒,仿佛在嘀咕:“中国船长能下厨房做菜,不可思议!”
我叫了两大杯啤酒和跟班船长尽情地喝了起来。
这是我在不来梅旅馆最顺畅的一顿晚餐。
转眼船靠码头了,服务台接到代理通知明天派出租车接我们上船。
迎接我们的将是大西洋上的风浪?我不信。
不来梅上空还是飘着阴霾的乌云,淅淅凛凛的雨飘在身上有点寒意。我深信这是催生大地春意的雨露,也是人类走向和平的春天,或许明天就是一个艳阳天。
旅馆日子过去了,这7天也是阿富汗战争最为迷茫的日子。
那天我在驾驶台望着住了七天的不来梅旅馆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旅店门前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