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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缙云寺之下

上次说到缙云寺有了机遇,那是什么新机遇呢?

1930年9月底,太虚大师入川弘法。在成都转一圈后11月底再回重庆,得与四川善后督办刘湘会面。刘湘在杨柳街设素宴款待,席间谈及派僧留学康藏一事,以作为自己的功德。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的缙云寺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自从清廷退位,英国便怂恿西藏闹叛乱并深度介入。四川军政府几次征伐,表面上成功,但都没解决根本问题。川边藏区一直处于不安定中。这在当时是全国都在关注的问题。即便后来西藏表示对南京中央政府的承认,但有英国人捣乱,西藏实际是摇摆不定的。

在四川,无论是善后督办刘湘,还是省主席刘文辉,都在关心这个问题。

1931年的太虚大师

刘湘想到了从宗教入手。天下佛教总该是一家,佛家又讲放下屠刀,这该会好沟通吧?

只是内地僧人只在本寺学习,难以融会藏传佛教,于是在1930年8月,刘湘通令防区内各县,每县寺庙派遣青年僧人入藏学经。到藏区学习藏传佛教,是很花钱的,刘湘又要求各县筹款,支持此项计划。

太虚大师听了刘湘所说,想到自己的办学经验,有了一个更切实际的方案,就向刘湘介绍了世界佛学苑的架构,又建议,与其派人赴康藏,不如在四川办一个学校,招收汉藏青年,对于汉藏文化兼并学习,既可作入藏留学的准备,也可作西藏高僧来访时的讲习接待之处,这岂不是两全齐美?

入藏前的法尊法师

刘湘接受了这个建议,当场拍板,办一个“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指定何北衡为筹备主任,即行选址筹建。何北衡提出可以考虑缙云寺。太虚大师也因此再溯嘉陵江,赴北碚参观,在温泉远眺缙云山。也正是此次赴北碚,太虚在峡防局作了题为“创造人间净土”的演讲。

1931年9月1日,刘湘亲上缙云山,命卢作孚出面整顿缙云寺,9月19日,何北衡上缙云山宣布,将在缙云寺办汉藏教理院。

汉藏教理院以刘文辉为董事长,刘湘为荣誉院长,太虚为院长,何北衡为院护,另有李子宽、卢作孚等21名院董和六名常务院董。太虚院长主持,延致满智法师为教务主任,超一法师任事务主任,又迎请康定的罗桑呼图克图和土登降措,来任藏文教授。

果林法师受太虚委派,与何北衡一同上山,接管寺庙,先行整修。寺里原有僧人,被送到慈云寺培训管教。

1932年5月1日,满智法师、超一法师两位主任驻节缙云寺,另有遍能、慧松、大忍、岫庐、顶青、常冰及土登喇嘛办理教务,开始招收学僧。

汉藏教理院学僧在大雄宝殿前

此时的缙云寺,保持着数百年前破空兴建的格局,殿堂不多,且多已破败。两路山水,从聚云峰流下,环绕缙云寺而交汇。法师们整理寺内原有房屋,又扩建了教室、图书室、阅览室、师生宿舍及食堂等建筑。像王爷殿改为学僧宿舍,名为祇园。天子殿毁去了所有非佛教的塑像,改为教师宿舍和办公室,名为双柏精舍。观音殿改造为汉院的课堂,取名闻慧堂。

法舫法师等在双柏精舍前

1932年8月21日,太虚大师亲上缙云山,主持了汉藏教理院开学典礼。

汉藏教理院全称是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内部简称汉院。汉院,可不是一个仅仅向内地僧众介绍藏传佛教的场所,它还应该有向藏僧传播汉传佛教的功能,更肩负沟通汉藏文化和联络汉藏民族的责任。汉院章程就明确有“沟通汉藏文化,团结汉藏精神,巩固西陲边防”的内容。

汉藏教理院开院典礼合影

1934年夏天,法尊法师由西藏归来,太虚大师立即催促其来院任训育主任,并代理院长,也取消了院务主任这一职位。但仅过了一年,法尊法师就二次入藏,进请安东格西来汉藏教理院,及购请藏文大藏,院务便由苇舫法师代理,另聘同样入藏留学十年归来的严定法师任事务主任兼藏文教授。

1937年1月,法尊法师由藏返院,主持了汉藏教理院第一届学生毕业典礼。

汉院第一届学僧毕业典礼合影

这以后学院管理人员时有变动,但由法尊法师以代理院长身份主持院务工作则没改变,直到1945年9月,在太虚大师东归后法尊接任院长。

1937年1月,为了表达对师父功绩的敬重,法尊、法舫等法师率汉院师生在狮子峰顶开建太虚台。但后被耽搁,直到1939年春,太虚大师五十寿辰时,太虚台建成。太虚台为一方形石台,正面刻有“太虚台”字样,四方各有圆形拱门一个,台内嵌有太虚台碑,刻有《太虚台记》,顶部为平台,四周砌有石栏,游人可登台望景,远近山峦乌岭逶迤,山间林海墨绿苍翠,真是美不胜收。

太虚台

1937年七七事变时,太虚大师正云游弘法至庐山。他发出全国佛教徒起来抗日的号召后,没回任方丈的雪窦寺,继续西行,于9月初上了缙云山。整个抗战期间,太虚大师都是以汉藏教理院为基地,赴各地弘法,宣传抗日。成都,贵阳,昆明,大理,缅甸,印度,斯里兰卡,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都留下了大师的身影。

在缙云山,双柏精舍先用作方丈室和教师宿舍,后来增设刻经处,房屋不够用,1936年,在双柏精舍侧旁的小花园密严海,另建两层小楼一栋,作为方丈室和贵宾寮房。

1936年底的汉藏教理院

太虚大师上缙云山后,改密严海为那迦窟,自己住的寮房,叫那迦室。又利用附近一天然石洞,再加开凿,用作防空洞。其实,那山洞,也可算是那迦窟,甚至双柏精舍后面这整个区域,都可称为那迦窟。

今日那迦窟

在那迦窟,太虚大师打坐修行,读经写作,与学生谈话,还把到东南亚弘法获得的各种佛家宝物陈列展出,更在此接待了上缙云山探访的各界名流。

闻慧堂也改建为两层小楼,叫闻慧楼,作为汉院的讲堂和图书室。如今,它是缙云寺的藏经楼和禅室,也专辟一间,作为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旧址陈列馆。

今日闻慧楼

抗战时期,缙云寺的各分院也尽力接纳内迁单位人员。温泉寺观音殿当过北泉小学课堂,也是北泉博物馆的展厅。花好楼是中国辞典馆所在,益寿楼有军政部陆军制药研究所。绍隆寺接纳过国民党中央党史编委会,办起了北泉慈幼院,收容了数百名流浪儿童。石华寺是避暑和躲空袭的好地方,林语堂,王向辰,陈布雷等等都在这里短住过。1945年底,汉藏教理院汉经藏译场开办在石华寺,东本格西任译主,主译法尊,襄译悦西格西,印顺等。

东本格西及其徒

有太虚的影响,到汉藏教理院来参观拜访的名流团体数不胜数。林森,蒋介石,于右任,朱庆澜,张治中,孔祥熙,陈其采,竺可桢,顾毓琇来过,笃信佛教的戴季陶,居正,更是常客,陈铭枢干脆在缙云寺附近搭屋长住,引得冯玉祥也曾来作伴。

法尊法师等在汉院翻译处

真难相信,高朋满座、冠盖云集的场景,千百年后又在这深山古刹重现。

来了名流,太虚自然要热情接待,还向名流们索要布施:“你们来给学僧们讲次课,那就是最好的布施。”

这种布施很多名流没拒绝,有数十位名流学者在汉院作了讲演,如孙科主讲《抗战前途与佛教徒的责任》,王向辰讲《从文学的观点上来谈谈佛教》,林语堂讲《从现代欧美思想上来谈谈佛教》,老舍讲《灵的文学与佛教》。

缙云寺看云

汉院是太虚“世苑”中的一环,也是唯一落实太虚世苑理念的佛学院。到1950年停止,汉藏教理院办学近二十年,聚集大量高僧学者,传播佛学理念。知名的导师,除了太虚大师本人,还有法尊,喜饶嘉措,东本,悦西,根桑活佛,遍能,法舫,苇舫,本光,满智,密严等。汉院培养了汉藏僧材数百名,尤以惟贤、正果、竺霞、碧松、演培等为著。其他还有满月,心月,续亮,隆法,常超,寂正,演密,开一,圣芳等等高僧。同时,设在双柏精舍的刻经处和编译处,出版了汉文藏经和藏文汉典60余种,广泛销售于内地的康藏边区。学僧中,也有加入青年远征军的,还有奔走延安投身革命的。

梅贻琦先生题字汉藏教理院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历经浩劫的缙云寺一个不起眼的办公桌里,李厚汉先生发现一堆故纸,身为书法家的他,只用几秒钟就判断出价值。经整理,这是抗战期间名流们在汉藏教理院题字的原件,共有108份,题字者有老舍,顾毓琇,冯玉祥,梁漱溟,康泽等等,甚至有在台湾就义的吴石将军。现在,这套原件被北碚档案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