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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台剧、台湾电影越来越好看了?

2019年3月底,由台湾公共电视台推动的《我们与恶的距离》,以“无差别杀人事件”在台湾省造成轰动回响,引起社会议题正反两方的思辩,带出了很多弱势声音,发人深省。

而后更横扫金钟6项大奖。

从此开始,几乎可以说是台剧进入千禧年后的另一高峰。

之后至今的3年内,台剧风起云涌,于是也诞生数部口碑、人气、话题等兼备的作品映入观众之眼,包含《想见你》《华灯初上》《火神的眼泪》《俗女养成记2》《孤味》《第一次遇见花香的那刻》等作。

追台剧似乎成为了一种热潮。

《孤味》,虽然是家庭通俗剧的格局,但是里面的人际或性别关系是台湾观众特别能投入的,大概只有台湾能拍出这么动情的故事。

而《刻在你心底的名字》在所谓的同志故事当中,碰到各种敏感的议题,也让两岸三地的观众特别有感。

由于电影制作成本及映演门槛较高,相对而言,电视剧提供一个备援环境,让新锐导演得以试驾磨剑,中生代得以开拓类型题材并接轨大众,剧组也能形成稳定聚落。

因此,电视圈常是电影创作者的“补充”基地

台剧有好剧本、好故事,能让不同文化的观众都产生共鸣。

而且提高制作规格,营造接近电影质感,几乎每部都能掀起话题。

社会、爱情、穿越、城市,这些题材都是影视竞争中常见的花色,台湾具有独特的生活气氛。

从这点来看,台湾影视剧前景一片良好。

失落近20年后,台湾的华语影视作品,乃至整个文化产业的发展,很可能即将迎来一个抢占华语市场的“黄金时代”。

甚至缔造出《海角七号》后的新一波“文艺复兴“。

抢占华语市场“黄金时代”的说法绝非只是画大饼,更不是所谓的天方夜谭

从现行政策面上来看,台湾省文化部成立所谓的“文策院,希望进一步催生和扶植台湾的影视文化产业,每年也都有编列固定的预算给第三方民间机构,再由其决定要投资支援哪些影视作品。

对吧我特别喜欢一位豆瓣网友的评价:

内地的创作者很会建构社会观,格局大且故事恢弘,写斗争题材也写得比台湾导演好。但台湾导演的强项在细腻的情感。

真是一针见血的见地。

再用电影来说话。

早在《海角七号》和《双瞳》之后,台湾电影一直不愠不火,但好在有心的台湾导演开发了“恐怖”和“悬疑”两条路之后,台湾电影前途一片光明。

像《目击者之追凶》《罪梦者》拍的其实都不错。

过去台湾的类型片是壁垒分明的,这两年界线越来越模糊,很多个人风格强烈的导演作品里的通俗性、类型化越来越明显。

以往在台湾市场里比较容易站在不败之地的是灵异鬼片,及纯爱的校园青春电影。

望向这几年的作品,以爱情为主题的影视作品大量减少,随之而来的,是恐怖题材。

去年程伟豪导演拍的《缉魂》虽然用轻科幻的包装,但里面包含犯罪学、悬疑、民间传说、信仰、亲子关系的元素,甚至有跨性别的议题。

还有今年陈柏霖的《诡扯》,是脱离原作的单一类型,涵盖推理、悬疑、犯罪、灵异,像是比较复杂的三明治,在口味上有趣多元。

说改编的《月老》,爱情部分除了疯狂喜剧、斗嘴冤家的王净,也有负责催泪戏的宋芸桦。

这种复合类型电影应该不只是这一两年的倾向。

台湾文化多样性优势,会是台湾电影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

影响一部剧或者电影能否成功的背后原因千丝万缕,从剧本孵育、拍摄制作、版权贩卖等阶段都必须小心呵护。

还是拿《我们与恶的距离》为例,是由台湾省文化部“前瞻计划”第一期特别预算补助,以约4300 万台币(约950万人民币)制作10集。

一部好剧的诞生,源头以公视制作方、文化部推动,而后投资方买下版权、行销推广,形成台剧深耕在地,放眼其它的产业结构。

后来的台剧发展,除了有爱奇艺、腾讯等资源对象为盟友。

还能看到串流平台龙头Netflix的介入。

Netflix近年积极亚洲各地导演合作,“布局亚洲”已是奈飞显而易见的趋势策略

原因无他,当迪士尼的Disney+、华纳的HBO Max、环球影业的Peacock、派拉蒙的Paramount+ 、亚马逊的Prime Video在后头紧追,且这些好莱坞百年片厂握有北美观众热爱的原创IP内容时(亚马逊成功收购米高梅,也扩充了自己的片库),奈飞早已深知在北美市场打内容战缺乏优势,不如放眼亚洲。

因此,奈飞对于亚洲的重视,便渐渐浮现了台剧的机会。

不过,奈飞从出资、制作、剧本、选角、拍摄、剪辑到后期全程参与。

其首部华语原创影集《罪梦者》口碑表现不如预期,之后的《极道千金》和《彼岸之嫁》也无法挽回颓势。

因此,奈飞改以“收购播映权”的方式深耕台剧。

换句话说,就是奈飞在制作阶段时不再介入干预,而是等待台湾主创团队制作完成之后,出价购买版权播映。

深受台湾观众喜爱的《谁是被害者》、《华灯初上》皆是依循此种合作模式。

《想见你》播放版权卖到全球100多个地区,韩国甚至买下了翻拍权;

恐怖片《女鬼桥》被Netflix买下全球版权,在24个地区进到排行榜前十;

电影《孤味》也用优质剧情打动金主,创下奈飞出资购买台湾影剧的最高价纪录。

这种合作模式是很重要的。

例如,西班牙剧《纸钞屋》起初于西班牙电视台播映收视不佳,若在以前或许早就石沉大海,但随着串流平台的兴起,透过Netflix推向全球,《纸钞屋》就此抛开西班牙,在宽广的地球另一边上找到同一群受众,平地一声雷,演变成现在观众熟知的规模与声量。

影视作品的发展在串流平台的催化下,毋庸置疑是这几年影视产业的热门关键字。

北美地区因为疫情原因电影院营收持续下滑,但对内容的需求却有增无减:因为越来越多的人透过其他途径看电影。

从HBO到Netflix 、Hulu与Amazon等频道商,都争先恐后推出更多自制影集,并且结合特殊市场,拍摄不同特色、分众市场的精彩作品。

从之前的《权力的游戏》、审视新加坡历史的《星洲档案》,与结合台湾宫庙求神问事与宽容文化的《通灵少女》(均为HBO原创影集);

描述华尔街尔虞我诈的《纸牌屋》、重金打造的历史回顾《王冠》、深入南美地下世界的《毒枭》(均为Netflix原创影集);

到在日本播出,结合日本师法、英国侦探小说戏剧之传统的《福尔摩斯探案》(HBO/Hulu),与Amazon将在印度推出的惊悚影集《一呼一吸》……今日的观众,有一辈子看不完的好影集与好电影,但平台对原创内容的需求,依然与日俱增,从未减低。

我还记得2001年台剧《流星花园》顺势成立,红透东亚的那个台湾男子团体F4正是很多人对台剧巅峰的最深刻印象。

而在2015年拍摄,记录新加坡当地新歌谣发展过程的纪录片《我们唱着的歌》中,一开头就用孙燕姿与林俊杰在台湾获得金曲奖的画面,带出台湾的台语歌曲与之后的民谣,是如何让当年所谓的南洋星马地区华人,能够透过这些歌曲,维持与己身语言及文化的连接,甚至创造出新的、属于新加坡自己的歌谣。

从F4其实最早源于日本漫画,最后台湾的F4却在日本武道馆开起来演唱会。

可见文化传播有多么的深度。

不管是林俊杰孙燕姿,或是印度宝莱坞电影;相较于制造业产品的排他性与市场独占性,文化产品更“灵活”,也更容易与其他产品共享舞台,竞合一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珍贵的市场。

“文化创新”在这几年在台湾很“囧”,甚至已是被用烂的一个形容词──从各种小饰品、小吃摊到旅馆、商场、建案……都可以动辄挂上“创新”两字,来营造自己的形象,便能看出其泛滥的程度。

台湾这几年的影视文化之所以这么迅速,第一因素是得益于那群有理想、抱负的导演们

过去因先天缺陷,台湾电影导演几乎包山包海,不但无法专心创作,也形成导演独大的失衡现象,经常出现作品概念精彩,但执行及行销资源不足的憾事。

这几年,影视环境逐渐专业分工,尤其强化制作、编剧、行销各环节,摸索叙事沟通,积极开拓类型。加上杨雅喆、徐誉庭等优秀创作者摩擦练兵,涌出一股活力,既能带动产业环境,也能播种不同受众收视群,为产业金字塔铺设地基。

台湾省自由的创作风气,锋利的社会气氛,复杂的历程与文化底蕴,育养出一群敏感、多元、兼具热情与才华的导演们。

无论是《血观音》等电影或《我们与恶的距离》等现实题材台剧,都蕴含着这种双向沟通的欲望。

未来,这些深掘社会元素的戏剧,有机会绽开一波盛景。

贾樟柯曾在ㄧ次专访里,这样形容台湾导演,说:

“在华人世界里,只有侯孝贤才能拍出我们的此刻,拍出我们的现在……”

这也是我多年之后的体会。

像新晋导演程伟豪,都是不错的“接班人”。

我还蛮欣赏程伟豪的一点是,他很年轻就说他并没有想成为侯孝贤和蔡明亮,后来也走出自己的风格了。

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台湾导演懂得思考,敢于创新。

1997年的金融风暴,让韩国开始思考如何调整其影视产业结构,提出“文化建设”的政策以及着手输出流行文化为主的各项作为。

逐步推出《跑男》综艺节目,以及《来自星星的你》、《太阳的后裔》等电视剧;近几年年,于Netflix平台的《甜蜜家园》、《鱿鱼游戏》,以及获奥斯卡的《寄生虫》等作品都有杰出表现。

韩剧的梦幻卖遍全世界,颇有替代欧美罗曼史小说,与拉美电视剧,征服全世界女性眼球与浪漫幻想之势;内地的真人秀和歌唱节目,现在成为华语圈歌手必朝圣之地;日本靠着动画、漫画与电玩征服全球。

韩剧最喜欢拍美丽梦幻的“总裁和灰姑娘”系列爱情剧了。

但是底下隐藏的,是韩国社会“财阀治国”的残酷现实,韩国的自杀率,一直是这些地区中最高的。

内地的歌唱选秀节目直接“参考”美国的选秀节目,在当时有着超高的收视率,但发展到现在,还有多少人喜欢看这种选秀节目?

讲白了,你会喜欢看一堆模仿日韩,甚至还没有原版好的节目与电影吗?

韩国曾经想做自己的游戏主机(类似Switch),韩国政府曾经想培植自己的动画产业,但是没有一样成功——因为这些作为,都是韩国看到日本厂商的成功后,想要直接抄袭效法,但是当时却无以为继。

为什么?因为创意不足,亦没有相关产业供应链配合。

尤其是软体开发的不足(例如当时韩国游戏主机搭配之游戏,大量采用山寨日本游戏的方式凑数),以及文化底蕴不对。

正所谓“橘越淮为枳”。

复制是原封不动地照抄,模仿需要抓住精髓。

“搭顺风车”不是完全没有成功机会,但是想想,又有多少创作者成功了。

台湾有台语客语原族民族语的利基市场,台湾有亚洲少有的宽容价值;数年前,在台湾电影最低潮时,亦有许多电影从业人员,靠着“同性”的利基市场拍电影过活。

这些都是台湾文化的独特价值,台式文化。

电影《血观音》中担任串场念歌人的国宝杨秀卿,过去长年在电台担任念歌广播剧,这些片段正展现了从过去到现在,台湾市场对娱乐的需求与台湾本身雄厚、可资开发与转换(由广播剧到电影)的文化资产可能性。

在特色化的现代,每个地区都在尽力推广自己的特色,日本拼命打“Cool Japan”,韩国想尽办法要推泡菜与韩食,就连马来西亚的旅游观光,都要强调融合各种亚洲文化……

“内容为王”的时代已经来临。

近年来,韩流似乎已经影响了很多地区,这让我们忘记了,其实台湾省的影视产业,向来都是在各方竞争中,杀出重围,并且在东亚、东南亚市场,有着显著成绩的。

例如,台湾偶像剧在90年代到2000年初,风靡过全东亚——上述的《流星花园》就是一个高潮,即使它是改编自日本漫画。

再往前推一点,在90年代中,随着有线电视的兴起,让制作精美的日剧造成旋风,从相对小众的录影带市场,跳进台湾家家户户的电视萤幕中,代替了已经疲软的港剧,成为年轻人的最爱──此时效法日剧所产生、并尝试与之分庭抗礼的,正是台湾当年的偶像剧。

再早一些,在80年代中期由古龙的《楚留香》,以及一连串金庸小说改编而成的武侠剧所领导的港剧风潮中,也有像《星星知我心》这样的台剧,与其一较高下。

此外,90年代前后,台湾由琼瑶小说所改编的八点档连续剧与自制拍摄的武侠剧,也曾经疯狂横扫两岸三地与东南亚。

例如在1993年台湾电视台首播的金超群主演《包青天》一剧(鼻祖),都还在东南亚各国与内地的频道上重播。

即使在韩国,在韩剧盛行之前,台湾偶像剧在当地也曾经独领风骚过。

至今台湾的青春校园片像是《我的少女时代》,也在韩国颇受欢迎,有超过40万人次以上的票房。

台湾的影视产业之外,过去台湾的流行歌曲,更可以说是风行草偃整个东南亚、港澳甚至内地。

千禧年后,台湾省都是华语歌手必须来“镀金”的地方──不管是来自香港的四大天王,或是来自新加坡的巫启贤、范文芳、孙燕姿、阿杜、林俊杰等,还有内地的黄雅莉、周笔畅等。

其实更加关键的是台湾的文学

不论是经典文学或通俗文学,在华人世界与东南亚华文阅读市场中,更有着完全不可撼动的地位。

不管是赖和、白先勇、黄春明与无数影响华文文坛的大作家,还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通俗作家如琼瑶、九把刀,或是透过投稿台湾报刊才被重视的马来西亚裔华文作家温瑞安等等,太多精彩的华文作品是出自台湾的作家之手。

从过去到现在,台湾都常被戏称为“文化沙漠”。

但其实那不过是部分人的偏见。

事实上,自50年代以来,台湾不但是中文翻译各国通俗文学最大的推手,更有丰富的在地文学;即使是科幻、奇幻文学这样大家都以为“只有欧美日专擅”的文种,在台湾也有毫不逊色的叶言都与张系国。

台湾早1989年,就拍出了《悲情城市》、1991年拍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1995年就拍出《超级大国民》,那时韩国电影根本无聊到几乎没有海外市场,更别提没人敢拍敏感的政治题材。

王小棣导演说:

“大家都说台湾市场小,但蔡明亮跟我说,他以前以为全台湾都是电影明星呢!当年大家都跟台湾买剧啊!问题是我们没进步,也看不到别人在进步。”

这一句话,难免让人暗自点头,却也有着唏嘘。

台湾的创作者和行业工作者们,还是有着强大的创新能量,与不畏艰难不断进步的斗志。

只是如近年快速窜起的韩国,或长期影响东亚和国际影视娱乐产业的日本,进步的,是他们看待文创产业的格局与政策。

诚然,以台湾的开放环境,那些新锐导演们,也拍出了许多批判社会的作品。

或魏德胜的《赛德克巴莱》、《KANO》等审视台湾在日治时期不同的故事与观点。

点目前连曾同为日本殖民地的韩国都还做不到这样。

如今很多在东南亚的台商,也都认为台湾当年错失了以《流星花园》及更多的当红偶像剧,借机拓展东南亚市场的机会:他们通常只被用来行销观光,但可惜却没有足够的厂商、品牌、政策与之结合,让其在东南亚进一步拓展台湾的商品与形象。

同时,台湾中小企业各自打拼的特色与习性,也让彼此较难以合作,有一贯的行销与市场推广策略。

所以不管是林强《向前行》的无惧一切与充满希望,或是邓丽君小调的轻柔纯真,抑或是霹雳布袋戏的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乃至《那些年》或《通灵少女》……台湾的影视作品,随着时代与消费者的不同,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各自有着不同的味道。

这,才是台湾省能够用来打造另一个特色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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