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诗人但丁在他的著作《神曲·炼狱篇》里,把炼狱描述成一个有喜有乐、比较接近人间的地方,介于地狱和天堂之间,共分七层。那些生前有罪,但又不足以打入地狱的魂灵将在这里接受各种考验,最后升入天堂。在欧洲文化中,往往用“炼狱的考验”来形容一个人历经磨难并最后取得成功。
英国皇家空军军医官艾丹·麦卡锡(Aidan MacCarthy)就是一个从“炼狱”中重生的硬汉。在敦刻尔克,他曾经幸运地从德军眼皮子底下逃脱,后来前往远东作战时,他被日本人俘虏。随后三年中,麦卡锡辗转于数个战俘营,受尽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最终在长崎的核轰炸中幸存下来,熬到了日本投降的日子。他的人生经历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一段伴随着勇气与磨难、顽强求生的传奇。
■英国皇家空军军医官艾丹·麦卡锡。
欧战风云
麦卡锡1914年出生在爱尔兰的科克郡,1938年从科克医学院毕业,因为在当地的职业协会没有关系,无法在爱尔兰谋职,他不得不辗转于威尔士和伦敦,历经周折后在一座兵营的诊疗所中做了一名临时医师。感叹于自己的经历,麦卡锡想加入军队成为一名军医,恰逢此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的英国军队正面向社会招兵买马,他的机会来了。麦卡锡偶然遇到已成为军医的两位校友,三个人聚坐在莱斯特广场的花园里,讨论起英国军队里军医职业的利弊。没想到这场讨论竟持续了整整一夜,他们先是在西区酒吧聊到关门打烊,最后在椰子林夜总会才结束讨论。也正是在那里,三个人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选择麦卡锡是参加皇家空军,还是去皇家海军:由一名舞女抛硬币来决定,代表皇家空军的一面朝上。结果,麦卡锡成为了一名空军军医。
■风景如画的爱尔兰科克郡,麦卡锡的家乡。
当德国和波兰在1939 年9月爆发战争的时候,空军军医麦卡锡少尉和他所在的皇家空军部队正在乘船前往法国北部的途中,他所在部队装备的飞机包括木制螺旋桨的霍克飓风式战斗机和老式的格罗斯特角斗士双翼战斗机,以及布伦海姆和莱桑德轰炸机。他们在“静坐战争”的等待中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八个月时光,直到1940年5月,德国向比利时和荷兰发起攻击。
由于德国装甲部队出其不意地穿过阿登山区,战局急转直下,英法联军不得不匆忙后撤。麦卡锡跟随15 辆军车向亚眠撤退,一路上不断遭到德国战斗机的扫射以及Ju87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的攻击,斯图卡那惊心动魄的尖啸声令麦卡锡终生难忘。为了避免被后面追击的德军装甲部队所截断,车队不得不转向布洛涅。途中,拥挤的难民阻碍了车队的行进,麦卡锡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些无辜的人们,其中包括大量妇女和儿童——因饱受敌人空袭的威胁,他们的脸上挂满了恐惧。
当麦卡锡所在的车队快到达加来时,他们接到了尽快撤退到敦刻尔克的命令。敌人的狂轰滥炸仍在继续,而德国人的先头坦克群离麦卡锡的队伍已经距离不到两公里。他的医疗队得到了步枪,并被告知要挖掘散兵坑,以应对德军随时可能的包围。盟军此时的指挥相当混乱,很多军官找不到自己的士兵,士兵也找不到军官。麦卡锡亲自前往敦刻尔克市区寻找上级指挥部,并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他所看到的是整个城镇都在燃烧,数以万计的法国和英国士兵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徘徊在茫然和无助当中。
■德军在法国战役期间势如破竹,图为1940年6月攻入敦刻尔克市区的德军部队。
到了第三天,食物和水开始短缺,士兵们的士气也非常低落。麦卡锡和他的医疗小组与其他部队一起,设法挤上了一条正准备从码头迅速离开的渡轮。大家正在为搭上逃离德军魔爪的末班车感到庆幸时,一枚德国鱼雷击中了船身,爆炸的冲击波将一些人直接抛上天空,当时造成船上的许多人伤亡,这时渡轮刚刚开出码头一公里。麦卡锡和他的同事立即把桌子固定在地板上作为手术台,将餐厅作为一间临时手术室抢救伤员。鱼雷炸出的大洞位于船身吃水线附近,船长命令所有人和物资尽量往船的一侧转移和集中,以使有洞的另一侧露出水面。船没有继续下沉,不过此时哪怕有大的风浪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更何况德国空军的袭击随时可能把他们送到水面以下。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们缓缓地继续驶向英国本土,幸亏英吉利海峡并不太宽,这艘重伤的渡轮在英勇船长的创造性指挥下竟然安全地驶到了英国。
■图为敦刻尔克大撤退中未来得及撤离而被德军俘虏的英军士兵,相比而言麦卡锡等人非常幸运。
从法国撤退回来以后,麦卡锡成为皇家空军的资深军医,在英格兰东部的霍宁顿空军基地任职并破格晋升少校军衔。1940年8月,德国空军大举空袭英国本土空军基地,造成了巨大损失以及众多的人员伤亡,他在此期间再次投入到忙碌的医疗救治工作中。
1941年5月,麦卡锡差点在一次事故中丧命,这次事件使他刻骨铭心。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一架英国轰炸机在空袭德国后返航,飞机上的仪表盘发出红色和绿色的警报,显示起落架出现故障无法放下。驾驶该机的飞行员明显是个菜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状况,慌忙当中用无线电对基地进行紧急呼叫。驻守的消防队员迅速进入机场做好准备,麦卡锡则冲向最近的救护车。当时的情况随着德国夜航战斗机的尾随而至变得更加紧张复杂,飞行员被告知降落时不能使用着陆指示灯,只得在黑暗中迫降。轰炸机呼啸着冲过隔离带,它的速度太快,右翼碰到地面而折断,并且机身翻了一个斤斗。飞机的驾驶舱几乎被整个压扁,紧接着机身四处都冒出了火焰,而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炸弹堆积点。麦卡锡和救护车组乘员快速跑到燃烧的残骸旁,冒着炸弹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拖出了被严重烧伤的机组人员,而那位驾驶员已经当场死亡。后来麦卡锡这样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我为飞行员经验不足而犯错并为此付出了年轻生命非常难过。在我们清理残骸的时候,周围的炸弹堆积点曾沾染上燃烧的碎片,但炸弹却没有爆炸,我知道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他在保护着我们。”
为表彰在抢救伤员时表现出的无比勇气,麦卡锡被授予乔治勋章,授勋仪式于1941年11月在白金汉宫举行,英王乔治六世亲自出席。在授勋前夕,麦卡锡的指挥官让他负责照顾同日被授予优异飞行十字勋章的三名轰炸机飞行员,任务很简单明确——确保他们按时到达王宫,镇定自若并且着装得体。在莱斯特广场的酒吧狂欢一夜后,麦卡锡设法为大家找到了合适的衣服,按时赶到了王宫——“我们总是那么镇定”,事后他回忆说。
■口吃国王乔治六世,他是现任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父亲。
■麦卡锡所获得的乔治勋章,这款勋章由英王乔治六世在1940年9月设立,专门授予非一线战斗人员。
■伦敦的莱斯特广场。麦卡锡经常光顾这儿的酒吧,包括授勋之前的那个晚上。
太平洋战场
1942年初,来自空军部的新命令下达了,麦卡锡所在的部队将被运到北非以支援自由法国军队。他们这支队伍主要装备喷火式和飓风式战斗机,目标是确保马耳他和亚历山大港之间的潘泰莱利亚海峡的畅通。在护航舰队的保护下,麦卡锡等人乘“沃里克城堡”号运输船起航,和护航船队脱离后将奋力冲过直布罗陀。但途中船队改变航线驶往南非,在开普顿休整一个星期后,他们加入另一支护航舰队,并被告知要全速驶往新加坡,帮助阻止日本可能对马来亚的入侵。
■麦卡锡前往太平洋战场时搭乘的“沃里克城堡”号运输船。
麦卡锡所在的船队抵达苏门达腊和爪哇之间的巽他海峡时,日本人已经攻陷了新加坡,这使得他们不得不转向爪哇岛的巴达维亚(今雅加达),那是荷兰在远东的殖民重镇。在那里,运输船上所搭载的拆分后的飓风和喷火战斗机被卸载上岸,并重新组装。
在远离战线的后方,这些英国佬终于有机会舒展一下腿脚,喝点冷啤酒放放松,他们还发现当地大多数荷兰人都会说英语。唯一的危险来自偶尔出现的离群老虎,这种苏门达腊虎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不过在感觉受到威胁的时候它们就顾不了这么多了。麦卡锡的一个战友在营地周围闲逛时就差点命丧虎口,大概是因为他进入了老虎的领地,使得这只家伙不要命地扑了上来,在听到一声警告的枪响后又一溜烟地跑开。
■苏门达腊虎是现存老虎里面体型最小的,麦卡锡的同伴差点成为它的美餐。
不久,麦卡锡所在的部队接到再次行动的命令,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苏门达腊的巨港。在苏门达腊岛东部,30 架澳大利亚皇家空军的A-28哈德森轰炸机部署在那里。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麦卡锡到达巨港没几天,已有日本伞兵降落在环绕机场的密林里。当日本人开始全面进攻时,荷兰守军炸毁了机场的油罐,而麦卡锡则带上受伤的同伴撤进巽他海峡附近的丛林里。热带雨林中没有路标,只有许多猴子、老虎、鳄鱼陪伴着他们,周围四处蔓延的火焰、飘扬的黑烟和熊熊燃烧的储油罐都使情况更加混乱不堪。麦卡锡等人设法搞到三条荷兰航空公司的小渡轮,渡过海峡回到爪哇岛,此时岛上聚集有超过10000名盟军士兵,但弹药匮乏,很多人缺少武器的操作经验。他们在广播里听到英国首相丘吉尔的一段讲话,号召岛上部队尽可能久的坚守,后援部队很快就会赶到,当时大家觉得丘吉尔说的这些话简直是在放屁。
■焦头烂额的丘吉尔,英军在东南亚的失利让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麦卡锡等人的感觉是对的,日本人丝毫不会给丘吉尔面子。1942年3月1日,日军从四个不同地点登陆爪哇,荷兰美国联军的抵抗微乎其微。美国守军包括一个来自德克萨斯的野战炮兵营,外加一些幸存的船员(他们的舰只被日本飞机炸沉了),这些人完全不是占据海空优势的日军的对手。
麦卡锡和他的同伴再次慌忙地撤进了山里。弹药差不多已经耗尽,最要命的是没有食物和饮水,痢疾和疟疾进一步削弱了他们的抵抗力,但这一切很快就将结束。他回忆道:“我们对能逃离这里已经不报任何希望。日本人在这里有绝对的优势,而我们什么都没有。撤退时我们几乎什么都没带上,只能摘点野果充饥。有人在咒骂,说为什么我们要跑到远隔家乡这么远的地方来受罪,不过我脑子里想的却是被敌人俘虏后会发生什么。第五天,当太阳爬上蔚蓝天空的时候,日本人突然出现在我们后方和侧翼。很快他们就包围了我们,双方没有一个人开枪,这一切似乎比现实更像一个梦。”(未完持续)
■1942年3月,日军第二师团(著名的仙台师团)在庆祝爪哇之战的胜利,麦卡锡等人在此战中沦为日军战俘,等待他们的将是持续数年的噩梦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