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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桥南音纪实


文/洪明良

笋江月色,塔山晚钟,渔火点点,南音悠长……浮桥,这个富庶的小镇就像一幅迷人的风景画。笔者孩提时,每当夏夜,经常和小伙伴们爬到石墩上坐在榕树旁,听老人们讲述李九我的故事或接官亭的传说。仿佛耳边还能闻见从远处传来的丝丝弦管声。这种扣人心弦的古音雅调和娓娓的家乡故事,伴随着皎皎月光、阵阵江风、款款流水和粼粼波光,就犹如世外桃源,简直让人美不胜收,流连忘返!


夜深,当返家路过霞洲巷、祠堂口、和光宫,南音依然阵阵,清音雅乐不绝于耳。和往常一样,艺人们和南音爱好者们用那自然淳朴的歌喉和以第一人称的真情实感,向那些听得如痴如醉的人们,演绎《元宵十五》、《因送哥嫂》等等乐曲的真谛。此间浮桥南音之盛,可见一斑。

笔者小时候,每当清晨经常能听见从“草埔李”前那片“状元田”的绿草地,传来阵阵悠扬、震撼的嗳仔声,大多是齐奏的长音,显然,是职业艺人们正在老带新予以苦练基本功。解放后,他们有的被专业剧团吸收,成为乐队的顶梁柱。如市木偶剧团专用北工尺谱(中国工尺谱)演奏的著名艺人“吹唢呐四”(黄和四);南安高甲戏剧团乐队队长,著名的箫暧手吴朝波,以及继之的乐队队长,还能配曲的箫嗳手柯泉海。据说,他们都是从柯泉海之父“柯贼”那里学来的技艺。

有人赞誉:“浮桥是个南音穴”,此话不无根据。七、八年前,笔者曾到霞洲妈祖宫采访当时业已83高龄的老艺人“余头头先”(蔡光合),据他介绍,早在抗战期间,他还是个青年小伙,就有泉州“回风阁”资深的名艺人、“南音状元”陈武定的高足“咏沂先”(庄咏沂)应聘在浮桥开馆设阁、收徒传艺的情况。他把子弟们组织起来,成立浮桥南音社,冠名“临江阁”,馆址就设在浮桥头的薛清蕊家中。泉州的著名艺人,熟知“过支曲”演唱程序的“颜芳先”(苏颜芳)就是其中的学员。蔡光合还兴致勃勃地向笔者介绍:那时“临江阁”在新门外一带名噪一时。如当时“延陵吴”13乡为“刮香”而举办的南音大会唱,可说盛况空前。那几天,人们兴高采烈,到处张灯结彩、高搭锦棚。先由来自厦门、泉州城里的名社团以及浮桥的“临江阁”登台献艺,然后13乡的各社团才一一登台演唱。然而,“临江阁”的不俗表现,让其他名社馆阁刮目相看。此后,“临江阁”的许多“曲脚”(唱员)如苏颜芳、王振标、薛清蕊等则先后被“回风阁”吸收为成员。据84高龄的原梨园戏剧团编导施培植先生介绍:“在浮桥坐馆的南音先生,何止仅“咏沂先”一人。更早的还有“鼠先”,而“鼠先”之前还有“买先”……。可见,浮桥南音历史悠久,渊远流长。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在浮桥挖角街“涂内”有个书塾先生,名叫“抗先”(吴序抗),他系印尼归侨的丰州人。有一天,学生萧荣灶看见“抗先”用右手手指在火柴盒上拨弄(练习落指),就问“抗先”:“你也会南音吗?”“抗先”答曰:“我不仅会南音,同时还会教南音。”此言果然不错,平时就有学生发现“抗先”闲来之时还会独自默写指谱(包括词、骨、撩),有时还会自弹自唱以自娱。因此学生们就纷纷要求“抗先”兼传授他们南音。从此,“抗先”身兼两职;既是书塾先生,又是南音先生。活跃在泉州南音艺坛的张金泉、萧荣灶、张德意、林大目等均系当年“抗先”的爱徒。据年届80的“大目先”(林大目)介绍,抗战胜利后,由“抗先”执教的弟子们还数次组织踩街或出场活动,这种有趣的艺术实践颇受人们的青睐。当时正当少年的张富贵在踩街中演唱一曲《荼靡架》,他那高亢明亮的声音,至今让人回味无穷、印象深刻。


解放后,浮桥南音更是有所发展,首先则是有女性的加盟。他们依照不同年龄段和不同艺术层次进行“传、帮、带”,多以奉献,不收分文。

十年动乱。南音这一中华音乐文化瑰宝被诬为歌颂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黄色音乐”,而横遭批判并被打入冷宫。城里许多南音艺人不得不把“好琵琶挂在壁上”,然而,唯独城西浮桥的南音活动依然如故,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公开场合亮相,但却巧妙地转入三、五成群的家庭式活动。城里那些不甘南音从此废于一旦的老艺人,如原“回风阁俱乐部”的“步联先”(庄步联)等也纷纷跑到浮桥偷偷操起旧器,同时也指点后学者,相对而言,则间接推动了浮桥的南音发展进程。更有意思的是,连城里那些肚里颇有墨汁的“文痞”也不甘寂寞,经常借以到浮桥访友或游泳,不待日落就对着晋江,纵情歌唱久违的爱情歌曲,以此发泄对文艺禁锢的不满,然而它却自然而然地形成古乐新曲交相辉映的浮桥音乐文化景象。

浮桥那美丽的自然景观,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浓浓的南音氛围,它不仅潜移默化地陶冶了浮桥人的情操,同时也孕育不乏的南音人。要列举的例子实在太多,因此笔者仅能从其亲历与亲闻列举数例予以阐述。

1960年由视南音为无价之宝的王今生市长一手创建的泉州民间乐团(泉州南音乐团之前身),浮桥的萧荣灶、蔡景贤成为首批成员,1961年又有施信义人伙,继之蔡淑玲加入。他们后来有的则成为该团的中坚力量。如蔡景贤吸收了北琶的技巧来丰富南琶的演奏,把南琶推向台前而成为独奏性乐器。施信义对南音颇有研究、因此成为该团音乐研究室主任。

上世纪70年代,还处于“文革”阶段。由泉州市委宣传部出面组织的“泉州南音研究小组”,每周在市工人文化宫活动一次,主要研究新南音的创作事宜。会上宣布市文化馆音乐干部陈天晴为组长,笔者为副组长。泉州众多创作新南音的名家,如王爱群、林文淑、吴造均参加活动。浮桥的南音高手柯泉海和阮祝三亦均为其中成员。

上世纪80年代初,在市文化馆工作的南音艺术家马香缎和吴造最喜欢邀请浮桥的南音人同他(她)们一起演奏和演唱。而1981年,香港一出版商来到泉州录制南音盒式带。被邀演唱者系为著名的“曲脚”黄淑英、杨双英以及傅妹妹等人。而几经挑选的伴奏者则全为浮桥南音人,如:琵琶萧荣灶、洞箫林宗鸿、二弦林大目、三弦张金泉。

在有着五十几年历史的泉州市区南音研究社之中,浮桥南音人显然占有一席之地,如第四届与第五届被泉州市区南音研究社聘为顾问的有苏颜芳、阮祝三以及笔者。第四届社长吴天增、副秘书长林宗鸿。第五届、第六届及第七届副社长张金泉,第五届、第六届副秘书长林大目。常务理事或理事那就更多了。笔者认为此间很有必要用三言两语介绍一下过去和现在活跃在泉州南音艺坛的几位浮桥南音人:

  吴天增:南音演奏技艺高超,业内人士赞许他精通“五管乐器”(即琵琶、洞箫、二弦、三弦及嗳仔),是比较“饱腹”(肚)的民间南音艺术家,在海内外有一定的影响和知名度,是中国泉州南音集成艺术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曲艺家协会福建分会理事。连续五届参加“中国泉州国际南音大会唱”。他培养学生在“1994中国泉州国际南音大会唱”分获一、二等奖。他曾受聘在晋江仕春村教授南音,培养一批农村南音新秀,但却分文不取,这种艺德风范很值得赞扬和学习。

  张金泉:工琵琶,为人忠实,好学不倦,在海滨南音社从事十几年主琵琶的演奏生涯,积累了丰富的艺术实践经验和众多曲目。其妻蔡淑玲既是专业又是业余的“曲脚“;其女张丽娜系为厦门南乐团书记、副团长,真可谓是个弦管之家。张金泉退休前为我市财政局副处级干部,曾应邀赴菲律宾和新加坡进行南音交流活动。

  萧荣灶:工二弦,并擅长演唱、表演和编曲,是中国南音学会会员。曾被泉州南音中心借用校对即将问世的泉州南音指谱。泉州艺校等单位曾聘他为南音专业教师。他还启蒙一批曾在省、市南音比赛中获奖的诸如张丽娜、郑翠英等新秀,系市区南音研究社常务理事。

  林宗鸿:工洞箫,父亲是位半职业艺人,能演奏大嗳和嗳仔。林宗鸿小时候也学了点,因此50年代考进省歌舞团,后转业到文化部门工作。他虽是“文革”中才开始向萧荣灶正规学习南音,但学习十分刻苦,因此进步特快。90年代,在市文化宫和日本尺八演奏家同台竞技,他那娴熟的技巧和饱满的气息以及浓郁的韵味,让日本朋友赞不绝口。他和萧荣灶以及吴淑珍、郑方卉母女管应赴印尼传道,并为吴世美一手创立的仙境南音社,培养一批频频在泉州南音比赛得奖的后起之秀。

  张德意:工箫弦,虽是码头工人出身,家境贫寒,但却兴趣广泛。青年时代学习南曲,并颇有成就。著名南音艺术家马香缎、陈玉秀以及马秀恋等人,于80年代的演唱,最喜欢由张德意司箫。他还曾是著名的涂门馆南音社社长,也是继之的鲤城区“群弦阁”南音社的主要负责人,系泉州市区南音社理事。

  林大目:工二弦,小时候他就与二弦结下不解之缘。对青瞑唱(盲人唱)四锦班颇感兴趣。然而最吸引他眼球的则是那支构造独特、音色优美的南音二弦。他的二弦演奏十分讲究指法、音色、力度和韵味的处理,因此造诣较深。他对后学者,包括笔者的指导可说尽心尽力,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十分可嘉。

  阮祝三:工二弦,对南音较有造诣,80年代为涂门馆南音社培养一批诸如程萍、许卿辉、王炳海、胡艺雄的南音新秀。他的弟子对他的为人与教学评价极高,至今还对他十分怀念。

  高炳辉:工琵琶,是位印尼归侨的南音爱好者,为人豪爽刚直,对南音指谱以及方言谚语颇有研究。他精心撰写的一本《泉州南音词选注》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颇受同行的赞赏。50年代他还为浮桥文工队以及习风剧社所排练的《扫秦》、《挑女婿》、《借女冲喜》等剧目配曲。

  林曾苑与倪常鹏均为中、小学教师。他们对泉州南音不仅喜爱而且颇有研究。林曾苑40年代曾学过京剧,50年代转学南音。在泉州侨中任教期间,曾以每学一曲一块钱为代价,向吴世忠之父学习南音。倪常鹏则于“文革”期间向泉州著名南音艺人“泽霖先”(陈泽霖)学习诸多南音指套的唸嘴。他们俩为带领浮桥的南音小朋友而作了默默地贡献。二君均是市区南音研究社理事。

  吴金明:是位挖角街的裁缝师,他家亦是南音的活动据点之一。他曾向“抗先”学习过南音,由于对南音的喜爱,十几岁时曾以两块大洋向一个收破烂者购买一本用旧账簿书写的“指谱大全”,回家之后被他父母大打一顿,可是这本清末民初的曲簿如今却成为宝贝!泉州南音集成编委会曾向他借用多时,估计很有可能会成为珍品之一而予以出版。

  李祖佑:工箫弦,为人热情好客。白天做糕棵生意,晚上就在其居住的“凤池李”古大厝前,就地(玩)南音,以享受古乐之美,围观的听者甚众。他的箫声,尤其品箫,清脆明亮、韵味十足。

  薛清蕊和其女薛聪华以及外孙胡艺雄均为南音“曲脚”,胡艺雄还兼学多种乐器,虽激情豪爽的薛清蕊早已作古,但薛聪华母子却活跃在南音艺坛,对泉州南音事业有着执着的爱。薛聪华也是个“老曲脚”,演唱比较传统,她还经常热情地指导初学者以掌握咬字、发音、“做韵”等法则。因而,颇受后学者的尊重,她还应聘为西隅小学南音教师。

  李长荣:工琵琶,对于以上几位浮桥南音人而言,可能属于后秀,但他有一定的音乐素质,反映敏捷,记忆力好,因此让人有点后来居上之感。虽然在香港忙于商务,但对南音却从未放弃,是香港福建体育会南音社的琵琶高手,经常随团参加国内的各种南音活动。

  张婉斌:对以上诸君而言虽属后辈,但她8岁即开始学艺,曾以一曲《空房冷》而成为佳话。她和薛聪华等人均属于首批加盟浮桥南音活动的女性。她曾是大田高甲戏剧团演员,后被泉州文化部门借用,最后则是从市群艺馆退休的。其夫陈锦洲系梨园戏剧团书记;其女陈源源是市群艺馆音乐干部。也算是一个和谐的文艺之家。张婉斌母女对新音乐的创作也颇有研究,在省市歌曲创作征歌中屡屡获奖。张婉斌现被聘为泉州老年大学南音班教师。曾随多团出访过菲律宾、新加坡等国以及宝岛台湾。

浮桥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它是通往南安、安溪、永春、德化的水陆交通要冲。周边均系侨乡怀抱,历来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经济发展、文化繁荣。有鉴于此,它才能为泉州南音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创造良好的生态环境和发展空间,因此浮桥南音薪火相传,长盛不衰。

以上仅是笔者记写从上世纪40年代,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以来,浮桥南音的活动情况和发展轨迹。同时也记写为泉州南音事业的繁荣与发展,曾付出辛劳,作过贡献的浮桥南音人(包括已逝者),以让历史不致于把他们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