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那年,袁大头只卖45元,大佬们还在读大学

20年前的世界,猫眼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留有一些印象。

2000年,我从大连北郊农村转进了开发区松林小学,第一次见识了“大城市”名校那奢华的“自助午餐”。那是我人生中最为“官运亨通”的一年,我当上了市少先队大队委员(也就是之前饱受嘲笑的俗称的“五道杠”),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全校同学眼中“老师的狗腿子”……

20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长到我已然记不清那些曾经熟识的人的模样,又短到不足以让过往种种在当下不激起丝毫波澜。它让人正好记不清却也忘不掉,而这一层朦胧,便产生了无尽的美感。

想到这些,我竟然有点想要知道,在20年前的千禧年,我们的钱币圈子又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圈内的青年才俊、业界耆宿和妖魔鬼怪们,当年都在做些什么?

如果有人愿意执笔说一说那时的风流,岂不妙哉!就这样想着想着,猫眼就突然想要自己来写一篇这样的情怀文了

当然,你可以说我没有资格,毕竟那时的我还在上小学,不是市场的亲历者,也不是圈子中人。不过,猫眼素来所写的那些英西争霸、法国革命、美国独立又有哪一个是亲历过的?所以嘛,既是历史,又有谁不能写?

一、那时的市场那时的人

2000年的时候,一枚袁大头只要45元,孙小头更便宜一些,大概40到42元。甘肃大头那时候要55到60元,但比北洋34年那60元以上的单价还要略低一些。

老包浆的宣三已经要100元一枚了,但如果你愿意加个10块钱,就可以买个带点的。

那年,台湾版的船洋才刚刚放出来,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北方的市场并不知道这回事。沈阳的钱币市场里,船洋要比大头还贵5块钱。

猫眼没去过沈阳道钱币市场,北方有名的钱币市场,网上找的图.....

你要是有个光头黎元洪或者三鸟,就能在小圈子里称王称霸了。这些可都是要上千元的高级品种,好看的三鸟可是要上2000的。

多数时候,普通藏家是见不到好的钱币的,坊间传言说北洋34、湖北宣统和江南甲辰这些东西进了评级盒能到63分的话,南方人已经可以出到快2000元的价格了,宣三的话则能到2500元以上。要是造总的话,这种状态的,据说要上万。

但是谁也没见过那种状态的造总,据说只有上海人才有那种东西,仿佛都市传说一般的存在。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东北藏家和猫眼说:“2000年那会币商就算有好东西也不会给本地人看。你去问,币商也会直接说,东西你买不起,别看了。他们会把好的品种锁在保险箱里等着南方人来,尤其是那些上海来的币商。”

而据说上海人也只是中间商,好的钱币最终都是要去台湾和新加坡的。那里的藏家对“评级币”已然有了认知,愿意花大价钱买好品相,而东北藏家大多还不太熟悉不太接受“评级币”,偶尔有人说起个“PCGS”,也都是口耳相传的发音,并不知道这四个字究竟要怎样写。

最可气的是,币商们后来把苏联币也都锁了起来,等着俄国人来收。于是留给东北本土藏家玩的,主要是那些别人相不中的东三省毫子。2000年的时候,那些毫子大概10元一个,但据那个年代玩东三省毫子的人说,后来南方人连这种毫子都要,上千个上千个的批发,价格就也上去了一点……

猫眼知道这些,是因为一个还算豁达的币商让我瞄了一眼他当时记的帐。早年的帐一塌糊涂,但记到后面就越来越详细,甚至也有了评级币。到了2004年,他1800元进了一枚66分的船洋,转手卖了2300,这笔巨额利润他如今记忆犹新。

20年前的钱币市场,还没有如今这样统一化的看币标准,也没有互联网查价格的便利。但是,币商已经成为一种专业化的全职工作,虽然大家主要还是跟着感觉走,看着人情赚钱。当年已经成名的人物,一些在当今仍然是名动天下的巨擘,有些则已经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那时候还没有“钱币天堂”,市场上的信息传递速度非常慢,著书立说是那时做市场推广的唯一手段。在当年的市场里,机制银元是一大块,古钱是一大块,两者平分天下,而在两者之间的夹缝中生存的,就是机制铜元。

2000年,高中学历的段洪刚正在研究机制铜元,并准备写本书(根据百度百科“段洪刚”词条)。

按照百度百科上的说法——

“他由于没有经济来源,经常忍饥挨饿,吃不饱饭,又不敢过多向家人讨要,因其家庭也经济条件差。冬季缺乏防寒衣服,有时整天不敢出门,瑟缩床榻,读书度日。”

当时的人不太看得起他,觉得他最多也就是想把那些破铜板炒起来,然后骗骗钱,走不了多远。谁也未曾料到,他不但把研究工作就这样坚持了下来,还在2011年底创办了全国第一家第三方钱币鉴定公司——北京公博古钱币艺术品鉴定有限公司,坐上了国评一哥的位子。

百度百科还说,段先生在非钱币网站的网名为“段一阳指”(最早2000年9月用于新浪“读书沙龙”)。猫眼还真在网上搜到了一点信息:

网页的创建日期是2007年1月16日,如今所有链接都已经点不进去了。段先生所属的版块称为“大话春秋——纵横五千年”。在那里与他并列的作者们所用的都是些“冷面郭靖”之类的旧武侠风网名,沧桑的时代感扑面而来。

2000年,金庸老先生自然还在世,不过我却还没有看过他的书。你猫我那时候,在看琼瑶……

2000年的时候,现今正当红的青年才俊曾晨宇还在上初中。他长不了我几岁。那时他还没开始收藏希腊钱币,但钱币已经玩起来了。

这个毛头小子流窜在报国寺和德胜门的钱币摊子上,自己收点宋钱和清代样钱,也和朋友一起倒点大头和船洋。再后来,他就倒起了外国钱币。

他说——

那个时候市场上是真没东西,就算有,币商也不会给他一个小孩子看。有的店主会直接告诉他,人家的货是要卖给台湾人、日本人和新加坡人的。偶尔心情好了,会把好东西拿出来赏他看一眼,但旋即收回去,还不忘补上一嘴:“这东西不是给你的。”

至于说古希腊钱币,要等到他2003年在美国第一次邂逅之后才真的开始收藏,而专心研究,则要到本科大三的时候开始。

如今,他已经进了社科院去做学问,并在去年出版了中国第一套从学术高度系统地介绍古希腊钱币的专著(目前完成了第一卷)。若是有时光机器,你回到2000年把这事说与他听,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要走仕途或者经商。

同样没想过会做钱币的还有周寿远

2000年,周寿远正在读大学。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时靠着挣甲A、欧洲杯、世界杯预选赛的稿费度日。考虑到他日后从事了体育主编的工作,当年的他可以算是个完全的“业外人士”了。

80年代的时候,周先生曾经收过便宜的铜元和方孔,但从90年代开始就转向了邮票,直到98年把藏品全部赠给了同学,算是彻底从收藏圈抽身了。

然而谁曾想,他兜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钱币圈。然后,他创建了首席收藏网,并把它经营成国内第一大钱币收藏门户。

之后,他还参与创办了亚洲最大钱币展之一的香港国际钱币联合展销会(HKCS)和北京国际钱币展(CICE)等大型行业交流展销会。如今的周寿远,已经手握中国钱币市场线上线下两个最大的IP。

2000年,在沈阳的钱币市场里,也有一个初中生刚刚开始接触机制银元。

在此之前,他玩的是宋钱,那时的市场价是一斤5元,单挑5毛一个,正是一个工薪家庭的孩子勉强可以触碰得起的价格区间。

仍然有人记得当年的那个孩子,他学得极快,眼光极好,心气也极高,隐隐似有大才。

不过,他是太想挣钱了。

有一回,有人给他看了几个原光币,价格是通货的好几倍。那时另一人和他讲了一句话,“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从此以后他便常将这话挂在嘴边。

这个高中肄业的少年2004年正式开张卖钱币,然后仅用了一年就沦落得人人喊打……06年的时候,他去了美国。再后来,他就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围剿的天下第一大败类,为天下“正道人士”所不齿。

据说,他后来常说的一句话是“得我者得天下”,而每每说着这话时,却又总是面露不臣之心。

这个祸乱江湖的魔头,就是“沈阳卧龙”

猫眼回头上网搜索,当年骂他的帖子倒是都还在,他本人抗辩的文字却已经给封禁得一干二净。唯独一段自白倒是有人记得,引用的是《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然后呢?我不禁追问。

然后并没什么大用,下面的人照样骂他。这个市场里,谁有心情听你朗诵诗歌……

这个标榜“卧龙”之名的人,最终却走出了一条韩信的路。

二、那时的世界那时的拍卖

对洛杉矶的高柏兄弟来说,2000年是命运转折的一年。

此前他们已经沉寂了6年,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干嘛。他们曾坐在美国钱币界的头把交椅上,经营着一家叫做“Superior Stamp & Coin Company”的钱币商店和拍卖行。

国人皆知,这家公司在1991年拍卖了著名的古德曼中国钱币集藏。

劳伦斯·高柏曾是拉斯维加斯MCM赌场的股东之一,还拥有一支篮球队。他和他的表弟艾拉·高柏是洛杉矶湖人队前老板杰瑞·巴斯的私人收藏顾问。

1985年Superior公司举办的杰瑞·巴斯部分私人藏品专场拍卖的图录

结果不知为何,他们俩卖掉了他们拥有的一切。兄弟二人在比弗利山庄亲手设计建造的Superior公司总部被卖给了一家叫做“海瑞德”的拍卖公司,Superior公司则被卖给了贵金属交易公司A-Mark。后来,劳伦斯还卖掉了赌场和球队的股权。

海瑞德拍卖公司如今在比弗利山庄的办公楼为当年高柏兄弟所建

然后,2000年的时候,高柏兄弟华丽丽地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

这一年,他们俩与知名篮球经纪人德怀特·曼利一起买下了沉船“中美洲号”的独家打捞权。这条载满加利福尼亚黄金的船于1857年沉没在美国东部外海,是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海难。

买下这条船的打捞权就意味着独享船上装载的14吨世界各国金币(主要是珍稀的早年旧金山造币厂20美元金币)。

这是钱币史上价值最高的收购案。

只是,高柏兄弟再也没能找回他们在钱币圈中曾经的地位。艾拉·高柏回忆说——

在他还称霸泉坛的时代,有一回曾在一个酒宴上公开敬酒给史蒂芬·艾维,祝贺他的拍卖公司首次实现单场百万美元成交额,并开玩笑说他是“新晋的市场瓜分者”。

结果酒过三巡的艾维狠狠握着酒杯敲击桌面说:“我对分一杯羹不感兴趣,我全都要!”

如今,艾维的公司“海瑞德拍卖”已经成为了世界第一大钱币拍卖公司。这是两伙犹太人之间的战争,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

不过在2000年的时候,海瑞德还没有称霸,那时的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中国钱币上的文字哪面朝上……

他们的网站也还没有如今这么强大,经常传错图片。2000年6月的拍卖会上有一枚湖南省宪,钱币的背面错传成了美国行走女神半美元的鹰面,这枚品相标注为AU的钱币当年卖了661.25美元。

2000年,一枚五彩的共和在国际市场上卖500美元,PCGS MS-62分的段祺瑞卖475美元。

那年,尤娜与狮子金5磅的价格刚过一万美元,但1732年墨西哥地球双柱的价格已经快两万美元了。

那年,萨珊金币的窖藏还没有问世,沙普尔一世的金第纳尔不常见,瓦赫兰二世的金第纳尔要三千多美元一枚。

同样没出窖藏的还有雅典的猫头鹰,2000年的时候,漂亮的猫头鹰可以卖到一千美元。

那年,UBS的钱币部还没有解散,佳士得、苏富比这些老牌高端拍卖公司也还经营着常规钱币拍卖。

那年,西方拍卖公司的图录多数还不是全彩的,只在最前面放几张彩页,展示本场亮点,其他的拍品都是黑白照片。

20年的时间,于人生而言是两代人的距离,于钱币行业而言是一个世代的差别,但对那些历经千年风霜的钱币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20年一路走来的,是无数的钱币界先辈,有些已经隐退,有些依然活跃。我们应该心怀感激,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们如今的钱币市场也许会好得多……

猫眼自己掌嘴……

我想说的是,感谢他们将这收藏的文脉传到了我们的手中。无论我们走了多远,都应该偶尔停下来向20年前的世界回头望一望,好好看看这一切都是从何而来。

20年前,东北的币商们就知道他们留不住好东西。高级的钱币,一定会离开这片土地。可谁曾想,那片土地留不住的,还有人。想改变的人,一定会离开这片土地。

这20年,我们是逃跑的一代,从双鸭山、牡丹江、佳木斯、盘锦、本溪、阜新逃到了大连、沈阳和哈尔滨,然后又从这三座城市逃向了北上广深(海南?)。

最后才明白,只有能留住好钱币的城市,才能留住人。

人活着,都是向前看的。20年前的我们并不知道,那已经是东北最好的时代了。

那年,袁大头只卖4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