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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在行走|马六甲城的中国元素(下)

李贵平 文/图

繁盛的热带植物,将“中国山”装扮得葱茏苍翠。这里,有从古巴引种的蛋黄果树,有闻乐起舞的风流草、有吃小昆虫的猪笼草,有各种橡胶、腰果、咖啡、可可和香料植物胡椒、依兰香等,它们是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在咸湿的土壤中默默成长,年年如斯,生生不息。

这出奇的宁静,却在我脑子里复活一道动荡不安的历史画面。

郑和七下西洋,其中有六次就停靠就在马六甲城。他为何如此青睐这座异国城市?这居然跟汉丽宝井有关——按当地人说法,喝了这口井的水,出门远游或下海捕鱼,遇到风浪都会逢凶化吉。它像一根长长的风筝线,哪怕风筝儿飞得再高,都被牢牢牵扯着。

那天下午,我有幸看到了这只“风筝线”——汉丽宝井。

三保山南侧,那口被铁盖子尘封多年的汉丽宝井,还搁在一个小院子里,平时这里是关闭着的,到了旅游旺季才向中国游客开放。

这口为保家卫国做出过贡献的“毒井”,曾令入侵者心惊肉跳。

古井旁的石墙上,有一块用汉文书写的标记牌:“1511年间,柔佛战士们在井水中下了毒,毒死了许多喝了井水的葡萄牙人。1606年,荷兰人使用了同样的伎俩。1628和1629年间,亚齐人也依样画葫芦,目的都是暗中消灭他们的敌人。”

1511年,葡萄牙舰队攻占马六甲建立了殖民地。马六甲末代苏丹马哈茂德覆灭后,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即位建立了霹雳王朝与柔佛王朝,其中控制半岛南部的柔佛成为对抗葡萄牙的主要势力。那年盛夏,入侵的葡萄牙人击退柔佛军占领三保山后,由于天太热,葡萄牙人迫不及待地舀水爆饮,马上像《水浒》里护送生辰纲的杨志一行被蒙汗药麻倒,纷纷倒下,被柔佛军结果了性命。清亮井水,有时比惊天海涛更能致敌于死命。

太阳渐渐西沉,马六甲城笼罩在大片酒红色光晕里,参差建筑边沿闪射出金属质感的靓光,煞是好看。三保山上,草丛里、树木下,到处是用石块砌成的坟墓,坟墓相隔三四米,均有墓碑。据说,至少有15400名华人长眠在这片异域之地。就像一个个字符,书写着一段发黄的悲怆往事。

三保山,是除中国之外世界上最大的华人墓地。华裔导游冉隆安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讲道:当年,他的祖父就是从中国广东偷渡来马的,一路苦不堪言。

驻足在三保山下,仰望苍茫海域,我想象着数百年前,两三百万华裔是如何筚路蓝缕下南洋的。以冉隆安祖父为例,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祖父和同村几个青年离粤偷渡出海,很快与奴隶无异。茫茫大海上,飓风杀手般一路追杀撕扯,一会将船抛向天空,一会又砸入波谷。船上,三四十人被锁在又闷又黑的货舱里,舱里缺少食物和淡水,还饱受“猪仔头”的勒索毒打,有人狂呕恶泄,有人中暑休克,有人高烧癫痫……颠簸五十来天,三个奄奄一息的同乡先后被船主推进海里喂了鲨鱼。勉强活下来的华工一路惊魂靠了岸,他们强咽着比海水还咸湿的泪水,跌跌撞撞,最先踏上马来半岛的地方,就是三保山。

眼前,落日余晖下,那株虬枝盘旋的大榕树,开始作别西天金乌,流金溢彩的树身慢慢回归本来的翠绿色,不久将沉入沉沉夜幕里。

三保山西侧,矗立着一座建于1948年的“马六甲华人抗日殉难义士纪念碑”,碑柱上刻有蒋介石所题“忠贞足式”四字。连同三保山上那些坟茔,深葬着另一些华人的悲壮故事。

1939年秋,在新加坡华人领袖陈嘉庚的号召下,马来亚华人抽调大量机工前往滇缅公路,三年多共运输45万吨物资前往抗战后方。那几条随时被日军炮火炸得坑坑洼洼的公路上,约有上千名马来亚和新加坡的华人机工,不是被当场炸死,就是夜晚驾车时跌入万丈悬崖。到1945年9月日军投降时,共有30多万马来亚华人在马国遇难,最惨的是那些落入日本人之手后,被成批捆绑手脚推入海中或活埋的。三保山上的坟茔,也大多是这些华人的亡灵栖息地。

大海有声,大山无言。这个春天,我在这个异国城市的行走中,从历史的缝隙撬出一段斑驳往事,这让我有种难言的沧桑感。我悄然转身,让阳光晒干脸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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