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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不寂寞——巴塞罗那和他的奇迹创造者

在世人眼里,他是具备惊世才华的“疯子”,而崇尚自然的他却说:“只有疯子才会试图去描绘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孤僻沉默、衣衫褴褛、成天工作、无浪漫史——这就是西班牙19世纪最著名的建筑师,整个巴塞罗那建筑艺术的缔造者:安东尼·高迪·伊·克尔内特(Antoni Gaudi i Cornet:1852-1926)。

天才不寂寞?

看过一部电影《香水》,说了个谋杀的故事:26岁的让-马普蒂斯特•格雷诺耶生长在巴黎最肮脏、恶臭的鱼市场,但却天生对美好的香味孜孜以求。因为爱上少女们特有的体香,他连续杀死26个少女,并用提炼出的人体香精综合调配出一种令人闻之则彻底疯狂沦陷的香水。细节略去,容我不敬地比较:如果说耶稣代表了宗教的最终拯救,这个谋杀犯的出生,也就是为了履行对“香”的极致追寻。蓝色星球的茫茫人海中,向来都有一群天赋异丙的人,拥有另类的人生。他们中被凡夫俗子认可的,就被称作天才;反之,则沦为为各种疯子。安东尼·高迪正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和生活阅历丰富的毕加索、七情六欲未断的爱因斯坦不同,安东尼·高迪这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凡间的乐趣:音乐、女人、社交、运动......这些俗物对他来说比ET还陌生!在七十四年的生命之旅中他唯一乐此不疲的只有两件事儿:一、观察研究大自然;二、以建筑为载体重现自然。他坚信一切建筑都必须是对自然的再现和人类幻想的结合,而不是凭空设想:海浪的弧度、海螺的纹路、蜂巢的格致、神话人物的形状,都是他酷爱采用的表达思路。他认为自然界没有僵硬的直线,因此他的建筑物中也鲜有笔直的元素。所有的柱体都有点歪斜、或与曲线、弧度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

不论是设计还是监工,高迪那种认真负责投入的闷头苦干态度都是世间少见的,有时甚至有点耸人听闻:在设计宏伟的圣家教堂内部装饰时,他想方设法把《圣经》人物真实地描绘出来。为此,他不仅煞费苦心地去寻找各种符合描述的真人模特——譬如,他找到一个教堂守门人来描绘犹大;又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有6个指头的彪形大汉来描绘屠杀儿童的百夫长——更为在一座门的正面表现被残暴无道的犹太国王希律下令屠杀的数以百计婴儿时,特地去找来死婴制成石膏模型!据说他把制好的模型挂在工作间的天花板下面,令往来的工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这种对自然与建筑业的狂热已然解释了为什么高迪一辈子都是个孤家寡人。他不仅未婚,整个儿一辈子连个情人都没有。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当他把百分百的脑力和精神都投入到建筑事业中去,并因此而消耗掉自己的体力后,怎么还可能分心分身出来恋爱结婚养孩子呢?他,只为巴塞罗那的经典建筑而生;他,纯为艺术而活着!

虽然鼎鼎大名的米罗、达利、毕加索也都生于巴塞罗那,整个巴塞罗那却是一座由高迪的建筑“鬼才”托起的艺术之城。在安东尼·高迪的作品列表上,几乎囊括了巴塞罗那最经典的所有建筑,而这些建筑中有三分之二都名列世界文化遗产!我很荣幸地,在今天,终于能得以迷失在高迪超前而奇幻的建筑艺术世界里。

一,没法变现的房地产项目——古埃尔公园(Parc Guëll,1900-1914)

111年前,高迪应邀为他的长期资助人古埃尔伯爵位于巴塞罗那市区北郊的佩拉达山地块设计的一个上流阶层花园住宅区。由于地点特殊,人们到了山下,得先乘坐两部大型升降梯上山,然后再走一段相当长且陡峭的山路才能到达。说实在的,除了古埃尔这样能够始终欣赏并大力支持高迪的“怪伯爵”,也没有别人会这样选址了。而且,也就真没什么上流社会人士愿意入住这里以便将自己与世隔绝的。因此,该“房地产项目”不仅未能完全从图纸变成现实,连盖好的两栋小房子也没有人入住。

古埃尔公园


然而可喜的是,日后巴塞罗那最著名的公园——古埃尔公园,就这样落户人间。

就像其它任何高迪建筑留给人的第一印象,古埃尔公园是很“奇特”的。看似巴洛克甚至偶尔有哥特的影子,却被五颜六色的装饰点缀得充满了童话色彩:比如公园入口处的小楼,本身颜色和设计挺唬人的,外墙镶嵌着白、线、棕、蓝、绿、橘红等色的碎瓷片,屋顶上有许多小塔和突出物,却让我的脑子里升起儿童故事“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作为公园主建筑的多柱大厅,很少见地采用了直立的大理石柱,颇为庄严。但走到其顶上的平台,另一种风格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矮墙嵌满了明媚亮丽的多彩瓷砖碎片仿佛节日的信号,让人的心情立刻舒爽起来,此时俯瞰巴塞罗那,我突然意识到古埃尔伯爵其实很会选址:在那没有摩天大厦的年代,只有住在这里俯瞰全城万家灯火才能表明自己的高贵身份吧!平台上也有街头艺人表演乐器和弗拉明戈,民间自在即兴的表演就是有那么一股“土味儿”,让人倍感新鲜激动。下来走到中央广场,泥土色“原生态”大石柱们周身鼓鼓赖赖,很有韵律地歪斜着,像森林中长满树瘤的大树干,又像原始人住的土垒起的堡。

总体而言,古埃尔公园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这几个词的交汇:艺术的、童话的、自然的。竟然会不太记得它本身是一个建筑物。

二,节约空间的设计典范——米拉之家(Casa Mila,1906-1910)

在巴塞罗那帕塞奥·德格拉西亚大街上,坐落着一幢闻名全球的据说是纯粹现代风格的公寓楼,这也是我们即将探访的第二个目的地——米拉公寓,也称做米拉之家。没好好预习功课的我起初以为这个地方和法国革命者米拉有何关联,还对着图片自说自话地把公寓大楼中间那个巨大的环形天井猜测为对米拉的澡盆的再现。殊不知,首先, 慷慨富裕的开发商兼楼主叫做佩雷·米拉,是西班牙人。他是在和妻子参观了高迪的巴特略公寓后,为超越其而决定聘请高迪为自己建造一座更加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其次,大楼圈起的那两个相连的巨大环形天井,是为了留给每家每户足够的采光而设计的,与澡盆无关。

米拉之家

米拉之家

公寓楼内部的墙体都可拆卸,各空间不完全封闭却可以互相串连,这是为了消除走道以节省房屋内部可用空间。而大楼外白色巨大石板里面之间精雕细致的锻铁阳台,则在整个雄伟的史诗般建筑中凸显了豪华的精致。公寓楼的屋顶也是开放的,这儿有一丛丛共十几个乍一看很ET的石头烟囱和水塔。

米拉之家

许多年前初到新加坡的时候,曾对该国对楼顶的善加利用赞叹不已:楼顶游泳休闲区,楼顶儿童娱乐场,楼顶公共广场,顶楼草坪园林等着实让我兴奋了一把。还曾逢人就表扬他们对中央空调室外机部分非常漂亮的整体美化。如今看到米拉之家,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师级别。也许那些新加坡建筑师们早就向高迪老师好好学习了吧。狮城的楼顶固然摩登,米拉之家的楼顶却更具艺术格调,有时看着那些烟囱好像中世纪骑士,安全感顿生;再看看又像神圣的教堂大钟,马上就要铛铛地敲响。无可否认,这种充满了想象空间的美丽更具影响力,也更经典。 米拉之家的所有设计和材料使用,即便在今天来看,都堪称科学前卫并且实用。据传高迪对米拉说,他要设计的是一个和巴塞罗那的群山相呼应的建筑。很显然,他已经做到了:站在这个楼顶,仿佛就能听到米拉之家和着群山的歌唱。

三,未完的神之使命——圣家堂(Basilica de la Sagrada Familia,1909至今未完成)

缘分这个事情就是这样:原本设计圣家堂的签约建筑师和教会不欢而散,于是古埃尔伯爵不失时机地推荐了时年31岁的高迪。此后的43年,高迪的生命就和教堂融为一体了。他不断地琢磨、修改教堂的设计,源源不断地把自己从自然、色彩和动植物中汲取的灵感输送到这里。 他把《圣经》中的各个场景在教堂中以雕刻图画的方式逐幅展现,希望虔诚的教徒们能在教堂中读到一整本“活生生”的天主教教义。说实在的,这是我见过最“怪”的教堂。它既宏伟,又卡通;既神圣,又科幻;既古典,又现代。本来高迪离奇的设计就把它塑造得超凡脱俗,仿佛大自然的城堡,偏偏永远围绕着它的巨型吊机,各种保护网等更为它增添了奇异的神秘感。和欧洲其它那些一眼望去就能感受到巨大宗教力量的著名大教堂相比,这里好像有某种宇宙性的精神意义。站在圣家堂门口,我倒真没有想到主的无上荣光,却恍惚觉得自己正站在时空的入口,一不留神就会滑落进某段“穿越”中去。

圣家堂大教堂

圣家堂有东、西、南三个立面:“诞生立面”(Nativity façade,位于东侧)、“受难立面”(Passion façade,位于西侧)和“荣耀立面”(Glory façade,位于南侧,未完工)。每个立面都有四座钟塔,共十二座,代表耶稣的十二宗徒。除此之外,建筑的中央另有六座高塔,其中四座代表圣经四福音书作者——玛窦、圣马尔谷、路加和若望,一座代表圣母玛利亚,另一座代表耶稣基督。目前已建好可供参观的是“诞生立面”和“受难立面”。“诞生立面”以基督的诞生为题,墙上的雕塑展现了由童贞玛利亚怀胎到基督长成的故事,因是庆祝基督诞生,以欢喜愉悦的雕塑为主。“受难立面”的主题是基督的死亡,为了表现受难的痛苦,高迪设计了有棱有角的尖锐线条,雕刻家Josep M. Subirachs按照高第留下的图稿刻出了由最后的晚餐到基督被钉十架,以及升天的故事。现在掌管教堂设计的建筑师已是第四代了,不论哪一代建筑师,都沿袭着高迪的步伐缓慢而笃定地雕琢着这个庞然大物。所以说越宏伟的建筑,往往反而越是这样精工细作出来的吧。

圣家堂大教堂

尾声

1926年6月10日,是巴塞罗那举行有轨电车通车典礼的日子,包裹在彩旗、鲜花中的电车,在全城人欢快的奏乐和掌声中缓缓启动,加速…… 然而,它却在途中把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撞倒了!这个寒碜而形容枯槁的老“流浪汉”在被送到医院不几天就孤独地离开了人世。若不是被仰慕他的粉丝老太太认出,我们这位现代巴塞罗那的缔造者,西班牙的骄傲——安东尼·高迪先生,就会被莫名其妙地草草埋葬了。可上帝不会这样对待他虔诚的仆人,高迪最终得到的是最风光的全城出殡,而且被安葬在圣家大教堂的地下墓室。有轨电车宣告了另一个时代的来临,虽然我们不舍,虽然我们总期望天才永在,但这也许正是上帝赐给他这位看似落落寡欢,却内心独自狂欢着的子民的最好的告别仪式。

圣家堂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