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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的女人,婚姻和爱情都没有着落

步入中年的女性,身体和认知会发生巨大变化,不少人开始重新发现人生价值,寻找失去的冲动。当一个人有了欲望,也就有了漏洞。填补她们感情世界的,并不都是善类。


2006年圣诞前夕,我刚刚结束一段耗费心力的恋情,没心情去度假,也没有回国探亲,只身留在新加坡。当时,35岁的我在学校当老师,同时修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谈过几段不圆满的恋爱后,我开始对需要不断揣测、反复证明的亲密关系感到疲惫。

和国内不同,在新加坡,年近40仍单身的女性不算异类,甚至属于大多数。大家宁愿孤单生活,也不想随便找一个人结婚。

趁着学校放假,我打算利用这段时间专心准备论文答辩。

平安夜的大街节日气氛浓烈,但没有什么热闹是属于我的。我早早回到公寓,打开电脑,却心不在焉,一个字也敲不出来。这时跳出一封邮件,是我注册的交友网站:“嗨,你好吗,在做什么?”由于新加坡严禁办公室恋爱,走在大街上随意搭讪也不现实,交友网站便成为一个常用交友渠道。

来信者叫丹尼斯,是在马来西亚工作的澳大利亚商人。邮件里,他洋洋万言,没有隐瞒任何个人信息,看起来十分坦诚。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丹尼斯离过两次婚,有4个孩子,比我大16岁。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交往背景,但用来填补落寞足够了。就这样,两个同样寂寞的人互相撩拨,直至凌晨才道晚安。

我心里清楚,成年人的彻夜长谈,应该和一夜情没什么区别。但第二天清早醒来,丹尼斯的信息又跳了出来:“亲爱的,圣诞快乐,昨晚我好想你。若你问我想你什么,我不能直说。男人对女人的想法都很具体,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没有男朋友呢?”

我含糊地说自己不想谈恋爱,只想把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别骗自己了,你的大脑在想学习,可身体是需要人爱的。” 丹尼斯的话正中我的心魔。我的青春期始于性教育匮乏的80年代,当时,男女之事代表着禁忌、羞耻。我发自内心地恐惧性,不仅生理排斥,心理也带着厌恶。恋爱时,我的身体如同一根僵硬的棍子,任由别人敲打,不懂该如何反应,因此,每段感情都难以为继。

我语塞了两分钟。迟迟等不到回复,丹尼斯干脆打电话过来。短短24小时,我就成了丹尼斯最想念的心上人。听着丹尼斯在电话线另一端均匀呼吸,我开始想象他湛蓝的眼睛、头发的香味,猜测他说每句话时的表情。

在高频率的想象中,我持续编织和丹尼斯在一起的情景,期望他能来见我。丹尼斯却很为难:“亲爱的,我的确很想见你,可现在交通最繁忙,临时起意根本订不到机票或火车,连长途汽车也没有。”

此刻新加坡正是最无聊的时候,所有机构都会放假至新年后,大部分人选择出去度假,整座城好像只剩下1/3的人。没有其他娱乐项目,我只得在家查资料、写论文,假期在高高吊起的欲念和想象中,变得十分难熬。

作者图 |新加坡街景


1月5日,丹尼斯突然发来短信,说他正在新加坡出差,想见我一面。

我在酒店大堂如约见到丹尼斯。他穿着一身西装,看起来仪表堂堂,但眼镜片后的蓝眼睛装满审视,眉毛淡到近乎没有,在我看来,这是一脸淫相。

“你比照片更漂亮,是我喜欢的样子。”丹尼斯的语气里只有理性观察,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朝思暮想了一周的人竟如此索然。但表面上,我还是故作大方地笑笑,努力不让他察觉到我有抵触情绪。虽然在电话里无所不谈,一同吃饭时,我们却十分拘谨,聊天内容更是冠冕堂皇。

饭没吃几口,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嘟嘟地串气,像是察觉到我内心的矛盾。

饭毕,丹尼斯邀请我去他房间坐坐。望着丹尼斯,我有些恍惚,不知道他是来拯救我的生活,还是来毁灭的。肚子依然在痛,在酒店房间呆了几分钟,我提出要回家。丹尼斯见我没有兴致,便叫辆出租车送我回公寓。

走到公寓门口,丹尼斯想要进来看看。我知道他仍在试探。房间里,我始终与他保持距离,聊几句就说自己要休息。

我站在换鞋的矮凳上与丹尼斯告别。矮凳的高度让我比他高出半头,拥抱时,他的脸贴在我的胸口,这时我闻到他身上有我不喜欢的味道,暗觉他不是我钟意的款。

分别十几分钟后,丹尼斯发来短信:“很遗憾,我们不能再交往下去了,你看起来并不喜欢我。”

这句话不仅打破我的伪装,同时戳破我亢奋了一周的幻想。我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身体不舒服。

我后悔了。或许,我们本该有个浪漫的夜晚。

激将法十分奏效,接下来的一周,我过得粘稠且迷惑。经过几番解释,快要破败的火苗重新燃起,我仿若18岁少女,与丹尼斯频繁地打电话。

电话里,他声音充满磁性,将我身体里的敏感细胞撩拨得蠢蠢欲动。不方便通电话时,我们也会往来无数条甜腻腻的短信。无论何时,只要我找他,他总是在。

我开始幻想与丹尼斯进行真正的约会。丹尼斯却表示自己经济周转困难,等到下周才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来看我。可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等。吉隆坡距新加坡325公里,远到不能徒步而行,近到思念一触即发。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凶猛野兽,宁愿花钱买世界上最贵的机票见他一面。

好吧,就用1500新币,圆满我的想象。

如同恩客把一笔钱交到职业妓女手上,我把钱转给丹尼斯,同时给这件事情贴上清晰的标签:这不是约会,只是用1500新币买来的陪伴。

第二次见面,丹尼斯提议去吃牛顿海鲜烧烤。那是本地最贵的大排档,一只烤海虾的价格,相当于两人去餐馆吃一顿。他的计划充满谋略,我已经花了1500新币让他飞来,自然无所谓这几十新币。

作者图 |海虾


饭毕,他主动牵起我的手,这个动作,让之前的所有想象都落了地。我们在街上漫步,如同真正的恋人。回到住处,丹尼斯俯身亲吻我的脸颊,等他动作轻柔地打算进行下一步,我单薄的抵触心已经所剩无几。

这夜所有的湍急和绕指柔,都令人回味。丹尼斯回到吉隆坡,理智也重新回到我的大脑。论文开题一周后,学校也开学了,忙碌的工作和学习让我的生活再次充实,但越是繁忙,荷尔蒙越渴望释放。一个疲惫的下午,我躺到床上抱着枕头休息,突然想起了丹尼斯。像是打开便难以再次闭合的水阀,我想起那夜他手指划过我小腹的触感,他剧烈呼吸时不断起伏的胸膛。

我拨通丹尼斯的电话。

此刻,我只想解决自己的需要——精神空虚,肉体寂寞,生活无所依托。两星期后,丹尼斯再次从吉隆坡飞来。

这一次,我拉开钱夹,当面把2000新币递到丹尼斯手中。他接过钱,目光里是温柔的歉意:“亲爱的,从你手上接钱实在难为情。你要相信,我只是暂时经济周转困难,融资到位后,一定把钱还给你。我特别希望能把钱给心爱的女人花。”

他开始向我描述未来。这刻起,我和他不再是单纯的买卖关系,开始进入自欺欺人的恋爱状态。见不到面的时候,他常常写信给我,信中他扮演sugar daddy的角色,大段大段的文字,全是我最想听到的话。

彼时丹尼斯投资一家癌症治疗中心,实验室和工厂在深圳。身在深圳,他依然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每隔两周飞来新加坡见我,又在适当的时候提出金钱需求。借给丹尼斯2万,他很快还给我2千,这让我开始信任他。继而,他又突发缺钱,急借5万,不久后还回1万。

我产生一种错觉,只有多借给他钱,他才能还回来更多的钱。

像一对奢侈的恋人,每次约会,我们都在酒店吃最好的东西,丹尼斯会从我给他的钱中抽出几百块,投其所好地挑选我爱吃的水果,再送我一束花。

次年5月,我飞回上海进行论文答辩。答辩结束,丹尼斯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刚刚抵达上海,想给我一个惊喜。

这个浪漫举措如同在我心里开火。

约会时,丹尼斯像一位出色的导演,常与我进行护士病人、校长中学生的角色扮演。这是一场诗意的骗局,恋爱的感觉强烈而真实,我渐渐对他产生精神依恋。

从上海回到新加坡没多久,丹尼斯说要去谈一个30万的生意,急需3000块现金周转。言语中,他胜券在握,许诺生意谈成后送我一辆10万块的车。当时,我正计划买车,有了他的怂恿,我便大着胆子挑了辆十几万的车,侥幸地想,等丹尼斯谈成生意,便会打钱给我,我不过是提前支付这份款项。

最终,生意没谈成。后来回想,即使他谈成生意,钱也绝不会落到我的口袋,这只是他对我经济能力的测试。幻觉回归为交易,我只得自己背上车贷。

丹尼斯很久没有还钱给我,还时常问我要这要那,但我已经没有钱再给他了。拒绝丹尼斯时,他的反应理直气壮:“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不太高兴,可想到他送我的花,他字句缠绵的短信,我很想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我的钱。

如果没有半分爱意,他怎么肯费心了解我,还轻松打破欲望的僵局,让我始终兴致勃勃?

彼时,丹尼斯要从深圳一家高级酒店换到另一家,向我哭穷,说酒店太贵。刚好,我的学生在那家酒店做厨师长,我便托他帮忙,让丹尼斯以一个很好的价格入住,免去高额押金。

3个月后,学生突然联系我,说丹尼斯每天穿戴斯文、戴着名贵手表在酒店吃喝,住了3个月都没有付钱。入住时,学生是丹尼斯的信用担保人,如果迟迟不付钱会有麻烦。那是2008年,跨国电子支付尚未发展,我人在新加坡,只好让学生先把钱垫上,又问母亲借了3万元现金,辗转把钱付给学生。

幸好,母亲没有细问这笔钱的用途。我质问丹尼斯为什么不付酒店的账单,他还是那一句:“我现在没钱,有钱了一定还你。”

我突然特别厌恶自己,决心摆脱对他的依恋,终止这场长达两年的拉扯。

丹尼斯最后一次来新加坡,电话非常繁忙,时常垂着头收发短信。我猜测,他同时照顾着好几位“伴侣”,或许,他就是以此为生。

送走丹尼斯,我丢掉了他用过的毛巾、床单、杯子、盘子、坐过的沙发巾。能联想到这段关系的东西,我一眼都看不得。

后来,我了解到“Pick-up Artist”(搭讪艺术家,简称“PUA”),才意识到自己曾遇到了什么。新加坡是中年妇女上当受骗的集结地,每年被骗金额高达几十亿新币。只要注册登录当地的交友网站,你会发现,骗子到处都是。

不怀好意的男人们在交友网站上搜寻年纪在40岁左右、婚姻状态写着丧偶的女性。这些独身的中年女人普遍性格单纯,生活优渥,失去家庭重心后,情感极度空虚。他们大批量群发邮件,捕捉重点对象,对其24小时甜蜜轰炸。

每一条消息,都稳准狠地敲打中年女人的七寸。她们甘心受骗,因为如果没人骗,就没人愿意宠爱自己。

我已经足够幸运。时隔12年,骗局在我数位朋友身上重现,他们依旧使用当年的手段,甚至连面都不用露,就能想办法骗到钱。为此,朋友卖掉了房子,差点睡到大街。对方说要来新加坡见她,她非常兴奋,提前订好酒店。等了很久,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她只能坐在酒店里哭。

另一个朋友更是出手大方,前后借出共50万新币。男人比她小10岁,据说有身份有地位,照片奇帅无比,情人节还为她订了束花,却一直不肯露面。我很想提醒她这人是骗子,条件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何不去追求年轻貌美的女孩,偏偏看上她?

借出的钱越来越多,朋友们实在看不下去,一同劝她。她却执迷不悟:“你们这些人,就是妒忌我陷入爱情。”

哪怕清楚对方的来意,她依旧不忍心戳破幻境,就像当初的我。恋爱的感觉会让人相信,自己就是那么美,比28岁的女孩还有魅力。我只能反复提醒,做什么都好,但只要对方提到钱,必须立刻收手。

我记不清在丹尼斯身上花了多少钱,至少几十万人民币,像一堂昂贵的性教育课。

多年后,我和丹尼斯如老友般再次见面,他不否认还欠着我钱,依旧重复那套我听过几十遍的说辞:“等我有了钱,一定会还给你。”末了,又加一句:“我还答应送你一辆宝马,这是我必须付的利息。 ”

- END -

作者 林梵,自由职业

编辑 | 刘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