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祝福)
小鲸讲得沉浸,众人听得入神。聊到最后,女孩儿的愁眉媚眼已充满泪水。
刚才还有些暴躁,这时的张添莱已跟随小鲸的故事冷静下来、沉寂下来,他好像彻底融入了这段故事,融入到这是非无从评说的感情中去,想要去仔细品读。
“我为你的痴心鼓掌,但单就故事本身而言,不合格,你的宴会到此结束。”
张添莱站起身,空手摆了一个端酒的姿势,向小鲸努了努。餐台根本没有酒杯,也没有酒水,可小鲸突然就像喝醉了似的,站起身来捶胸干呕,甚至用手指伸进嘴巴里开始催吐。
远处的时晓欣本在冷眼旁观,这时想要过来帮忙。戴妇好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保持距离。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小鲸躺倒在地,嘴唇噗噗地冒着唾沫,仿佛真的醉倒断片了一般。
“总之,小鲸女士,谢谢你,让我回味起了我的爱。”
张添莱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戴妇好早就在等着张添莱情绪出现波动,她抓住时机,集中念力,向张添莱做起了观想。
只看到了一个场景,好像就是在这间别墅的卧室中,那个叫做冯缔兰的女人躺在床上,张添莱为她喂饭的样子。
可是,和寻常的喂饭不同,张添莱端着一个大大的桶子,拿着大号汤勺在送食着排骨汤。
戴妇好刚要走近查看,突觉脑子一麻、浑身一震,就被张添莱用强大的心力攻了出来——
“戴医生,既然你这么心急的想知道我的故事。好啊!那我就满足你。”
张添莱面露惨笑,就着烛台火光,点上了自己把弄了半天的烟斗,示意远处发愣的时晓欣过来,向两人缓缓揭开藏在梓荆别墅之中的所有秘密。
(钩沉)
我是北京人。看年龄就知道,我是最倒霉的那一代,没有赶上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高考。在“那十年”的尾声,我已到了本该上大学的年龄,苦于家里成分不好,没有机会读大学,被家里送入体校,主修足球专业,业余时间我自学钢琴。体育锻炼给予了我强健的体格,音乐修养造就了我的艺术情操。在学校里时,我就是备受女生关注的焦点。
还没有毕业,我就收到了一份工作邀约,要我到离家千里之外的秤洲市,当一个家庭老师。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20岁出头的我,接受了邀约,来到了秤洲。下了火车就直接被接入到这座别墅,也就是你们称之为梓荆别墅的地方。包吃包住,节省生活成本,我觉得挺好的。
那时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招我过来的,是冯水源的妻子阿若。冯水源是冯家第二代,也就是著名的冯将军的独子,阿若是他的发妻。当时他们已经60多岁,阿若的身体倒是康健,可是冯水源骨瘦如柴,整日闭关卧房之内,深居不出。
别墅里除了他们俩,还有几个佣人,负责打扫卫生、当驾驶员之类的勤务。
给我的工作任务,是给冯水源和阿若的独女,冯缔兰,当家庭教师。
不教文史哲,只教音乐与体育。
第一次见缔兰,我就知道,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们年岁相仿,起初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上学。后来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些怪异。
缔兰她总是不停的吃东西。面包、水果、各种肉类,不论是什么食物,她只要坐在餐桌前,就要吃个不停,狼吞虎咽,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有一次不经意的机会,我去到了三楼,当时冯水源的房门没锁,我从缝隙望去,看到了令我震惊的一幕。
冯水源的床上放满了一盘盘炖排骨,他拿着一根骨头正疯狂地啃食,没两下就啃光了一根,随手一丢,拿起下一根接着啃起来。
“谁让你上来的?”我吓了一跳,阿若突然走到了我的背后。
我连忙向雇主致歉。阿若对我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缔兰还没有走到这一步,还有机会。
医学方面我懂得不多,偶尔会听别墅里的佣人说起,主人与小姐“暴食症”的只言片语。
暴食症?是不停地吃东西吗?不就是胃口好嘛!年轻的我,根本不懂得这个病症,有多么的可怕。
我满心以为,阿若夫妻俩雇佣我,让我陪她们女儿练体育,是要维持正常的身体机能吧?不然,正常人吃这么多,哪能受得了?教习音乐,可能是想让她有个兴趣爱好,能够从不停地进食中,找到一点别的事情可做。
至少在练琴时,缔兰可以不想着吃东西。
其实,缔兰根本不胖,面容秀丽、身材匀称,她温文尔雅,一头齐腰长发打理得当,三米开外就会闻到一股芳香。我们四手联弹,共赏旋律的优美;我们漫步梓荆,享受晨练的快乐。
久而久之,缔兰已经离不开我,对我而言,她不再是名门望族的小姐,而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确信,缔兰也爱上了我。
阿若主持了我俩的婚礼,就在别墅的主厅之中。那天,冯水源已经下不来床,长期的暴食摧残着他的体格,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完全已经不具备自主活动的能力。
就是在婚礼上,阿若告诉了我,冯家后人可怕的遭遇。
冯将军将他阵亡的部众埋葬在梓荆山下后,继续带着剩余部队挥师北上,越过荔河、驰骋中原。
可是,命运就像扭转了罗盘,战事对北伐军开始变得不利,前线愈发吃紧,冯将军节节败退。
重新退回到荔河南岸的秤县时,部队已所剩无几。失败的命运已成定局。
冯将军将战事的扭转,归咎于在秤县的修整。兵贵神速,是在这里修筑陵园与建碑立传,导致了战机的延误。
他心灰意冷,用剩余的军饷遣散了仅存的士官,将一路北上缴获的所有辎重物资、奇珍异宝,一股脑卖给了秤县周边的富商,换来了成吨重的金银。
用这些金银中的一部分,在风水先生的指点下,他在梓荆山的北麓,用几块巨石做天然遮掩,藏着院落的南正门,修建了这座梓荆别墅。
按风水先生的布阵,整个别墅共31个房间,加上前院的假山,一共构成了32个卦象,四四一组,共计八字,是为阴阳八卦图。
别墅暗藏的八卦图,要起到的作用,就是镇住梓荆山下埋葬的将士亡魂。冯将军不想让他们在影响了自己的战局之后,还要克死自己往后余生。
别墅落成,冯将军将随军征战的独子安置于此,自己悄然远赴南洋,据说是去了新加坡定居。
留在别墅中追随冯将军的几个勤务兵,负责照顾将军独子的日常起居。他们都知道这孩子的秘密——因从小随军征战,饥寒交迫、饮食不定,铁血将士们倒是能忍受,可小孩子哪里习惯得来这样的节奏?长此以往,冯水源就患上了暴食症,但凡他的眼前有食物,就要一通胡吃海塞,瞬间吃得干干净净。
一晃过去了20年,冯将军留下的金银财宝,在混乱的时期成了最有价值的硬通货,秤洲发展越来越大,梓荆别墅处于市中心,扎眼而又危险。忠诚的老兵索性将别墅的藩篱扎紧,在假山下面建了发电站,在梓荆山内打了一口暗井取水,彻底与城市隔绝、与尘世隔绝。
只是每个月,安排一次外出的食材采购。
大量的食材采购。
阿若给我讲到这里时,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打退堂鼓,我可不想入赘冯家,当起他们暴食症子嗣的保姆!
而且,不像现在这么物资丰富,上世纪80年代,哪有这么方便的商品采购啊,买大量的排骨、牛羊肉这些,都要在黑市上变卖黄金的。
可是,我已经爱上了缔兰,我放不下她。
(修道)
一口气讲到这里,张添莱只觉嗓子干哑,咽了口唾沫。戴妇好见状,让时晓欣去给他倒一杯威士忌。
时晓欣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倒。”
看来,对于戴妇好刚才的行为,大男孩儿充满了气愤。
戴妇好笑着摇了摇头,递给张添莱一杯酒,说:“那么,心力观想,你又是怎么入门的呢?”
张添莱向戴妇好竖起了大拇指,“戴医生敏锐过人,总能一下子叨到点子上。”他婉拒了酒杯,继续讲述着。
冯将军在新加坡,一呆就是20年。
他走的时候,我的老丈人才10岁。回来的时候,已到急需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时的冯水源,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出门需要几个佣人的陪护,不然他甚至会拽着梓荆山上的桑叶啃食。
长期暴食,导致身体内分泌严重失调,循环功能衰弱,他的身形变得瘦削不堪。
冯将军归来时,带着一个年轻女性,名叫阿若。
是他的徒弟。
按冯将军所讲述,他到南洋后,只觉罪孽深重,手中沾满鲜血,尤为对不住的,就是死难的军中兄弟。
于是,在友人的引荐下,他成了芸道大师的徒弟。
芸道大师是享誉东南亚的佛学大师。当然,这只是外人的粗浅认知。
其实,芸道大师通过多年的参悟,领会了儒释道三家精粹,以阳明心学为纲要,融汇贯通,形成了独有秘传的绝技——心力观想。
这个本领,在现今的视角看来,形似伪科学,但其实是集传统文化之大成的功力。芸道大师功力登峰造极之时,可随意进入任何人的潜意识,挖掘其前世今生,预测其人生走势,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塑造一种新的性格,灌输新的认知。
也就是说,他可以操控一个人,引导他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另一幅模样。
芸道大师自知此法的功力。用在正途,可化人之心魔、破人之苦难,治愈抑郁症、挽救精神分裂。如用在邪道,则可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芸道大师设下门规,此法非大师亲自面授,皆不可外传;凡用此法入邪道者,师门同修皆可诛之。
因为冯将军学艺,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医学层面无法根治的暴食症,用心力来压制患者的行为,挽回儿子一命。
芸道大师悯其爱子之心,所以收了平生唯一的一个入室弟子,冯将军。
但他年岁已高,无法相伴可怜的独子一生,不顾门规,遂将此法传授于下一代,即为阿若。
他想让阿若成为冯水源的妻子,保护他一世,尽力克制暴食的欲望。
“所以,你又成了阿若的徒弟,来压制冯家第三代,也就是冯缔兰的暴食症?”时晓欣听得入神,不禁插话道。
张添莱苦笑道,“到了我这一代,功力已不及芸道大师十分之一,阿若都没有救回来冯水源,我又能帮得了缔兰多少呢?”
不论是张添莱,还是上一代的阿若,他们对于冯家而言,背负着双重角色。
于爱、于家,他们是妻子与丈夫。
于生、于死,他们是重任在肩的守护神。
可怕的暴食症,在冯家,竟代代遗传。
沉默已久的戴妇好,此时突然问道:“你说世代沿袭下来,你的功力已经弱了很多,可是你仍然能在短时间内用心力布场,让人的潜意识行径取代大脑意识,你已经违背了门规,走上了邪道。”
时晓欣明白了,原来消失的人们,都是被张添莱的心力操控,不知躲藏去了哪里。当与其面对面时,张添莱甚至有能力当场压迫受害者的潜意识,使其陷入昏迷的状态。
“那么,我们小组的李梦晗,躺在躺椅上,为什么会瞬间不见呢?”这是时晓欣的最后一个疑惑。
“我想,那张被固定死的躺椅下面,一定有一道暗门吧,梦晗是躺着的状态下突然掉落进去的。”戴妇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小伙子,你有这么睿智的女朋友,是你的幸福。要好好爱,好好珍惜,像我一样,毕生深爱着、陪伴着缔兰。”张添莱站了起来,昏黄的烛光下,他的眼神炯炯有神。
“你既然深爱着冯缔兰,为何会让她失去了自控,吃完了冷库里所有的食物,还难以忍受暴食欲,直至吃掉了自己的五官?”戴妇好咄咄逼人。
真的是自己吃自己?世间竟有如此奇事,时晓欣想想都觉得疼。
张添莱仰天长叹一口气,并不予回应,他岔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丑时到来前,我们要让游戏结束。”
“接下来,请你们这对亲密恋人,选出一个代表,讲出今晚最后的故事吧。”
时晓欣觉得,梓荆别墅的前世今生,冯家的时代恩怨,此刻已经揭秘。此刻的张添莱,好像是交代完后事一般。
直觉感告诉他,危险正在快速逼近。
出于男人的本能,他想保护戴妇好,决定来讲出自己压在心底里的一个秘密。
他要用自己亲弟弟短暂而悲凉的一生,挽出最晦暗的完结篇。
“哼……哼……!”戴妇好冷若冰霜,“看来今天我要替师门清理门户了。”
张添莱听闻此言,不由一惊:“戴医生,我确实一直不明白,你的功力是从哪里习得?”
戴妇好回应道:“你不知道的是,芸道大师,还有一个师弟,在中国福建诵经传道多年,他在福建曾收一徒弟,也就是芸道大师的师侄,便是我自幼跟随的师父。”
时晓欣知道戴妇好是福建人,厦门大学心理学毕业后来到秤洲开了一家心理诊所。只是不知道还有这番渊源。
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芸道大师毕生功力的两脉香火,第三代后人,终在梓荆别墅对决。
(破碎)
“不管你的功力能否压过他,此时此刻,我不可能让你冲在前面的,绝不可能!”
时晓欣气血上涌,变得固执起来。
“说你异于常人,还真把自己当成神人了?哎,说你傻都是表扬你了。”此刻的戴妇好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些话如万箭穿心般射向了这个深爱她的男人:“咱俩相处时间根本不长,那些空虚寂寞时的‘陪伴价值’,你不会把当成真爱了吧!你只不过是我一个打发寂寞的炮友而已,还真以为你是我的毕生所爱啊?”
“傻小子,你太纯情了!”
时晓欣呆立着,像是被定住一般,一时间竟答不出一个字。
“相逢就是有缘。既然让我遇见了你,并不是偶然,一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戴妇好向后捋了捋发梢,深吸一口气,“师门的传承岂容他人玷污,既然今天从别墅中只能走出一人,那么必须是我。”
这是我的使命。
为了这份使命,牺牲掉你,在所不辞。
时晓欣双眼发直,好像身处在一个极空的状态。身子轻飘飘的,浑身麻木,逐渐失了感观。
他向后退去,颓坐在地板上,脑子里乱作一团——
她其实是爱我的,这一点,我不愿质疑。
我的直觉不会错。
可是,此刻的她,还是那个他内心笃定深爱着他的她吗?
她是被张添莱操控了潜意识吗?
或者,难道说,在使命与爱情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对于这份感情,时晓欣珍惜极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谈恋爱,也是倾注感情最多的一次。
戴妇好比他年长,能带给他母性的呵护,爱情之外,多了一丝亲情关爱。
今天,所有的情感幻灭一空。就像漂浮在空中的起泡,一触即破。
在这阴森压抑的梓荆别墅,时晓欣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
这代价极大的成人礼,不仅爱情破碎,也将是他人生的终结。
那边,戴妇好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运足气息,中气十足,像舌战法庭的律师,像是阵前演说的将军。
了无情感。
讲起了最后的故事。
(第七个故事)
17岁那年的夏天,趁着暑假,我和师姐跟着师父在三明市圆通禅寺修行。连续十天的高密度训练,我们身心俱疲。
师父看我俩有些熬不住,就去镇上找了一户人家,让我们借宿休整。
那是当地一位知名商贾的独门独院。我们住在偏房中,夜里饿了,想去储藏间找点吃的。
可是师姐怎么也推不开储藏间的门。
我记得很清楚,白天去里面取物的时候,储藏间的门是没有锁的。
那时,我们都还不懂,永远不要尝试推开一扇明明没有上锁、却任凭如何用力都无法打开的门。
师姐不明所以,使出蛮力,连撞几下,终于把门撞开,只听“啊”的一声,我在一旁正打盹,也被惊出一身冷汗。
师姐逃回到我的身边,用力攥住我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储藏间里有东西!”
我惊讶不已,在这偏远小镇的民宿中,竟然有东西能攻到我的师姐。
看她状态很不好,我赶快让师姐坐下,对她做起了观想。
在师姐的潜意识中,我们看到了藏在储藏间中的一股怨气。
这怨气,化成了一具女鬼样的头颅,没有身子,悬浮在储藏间的房门后面,像是在守卫着什么。
当时,我学艺还不够精进,只有定住神,提升自己的心力,尝试的与怨气沟通了起来: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们又是谁,住在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我们是在附近禅寺修行的,在此借宿,只想安静地睡一觉,冒昧打扰,很抱歉。”
“这里不容别的女人,这座许府之中,都容不下别的女人!只有我,只有我可以陪着他!”
我知道,院落的主人姓许,是当地的知名富商。
我接着问道: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曾立下誓言,要生生世世爱我。在事业未成时,是我苦苦劝说家里的资源来帮助他,可当他成为巨富之后,却不再遵守誓言、忘了他的承诺。整天只知花天酒地,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后来竟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歌手为妻,将我弃之敝履。”见她愿意诉说,我便顺势接着追问。
“后来呢?你又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伤心欲绝,以自杀相要挟,可他还是无动于衷。我见他心已去,无力挽回,最终悬梁自尽。在死前,我满含怨气,心中诅咒,我要他一生一世都得不到爱情,我要让他孤独终老。”
“执着的人,却得不到珍惜。坚守的爱,为何不能有结果?死后,我就留置此地,吓疯了那歌手,也吓走了之后所有胆敢接近他的女人。”
“你想知道他还爱你吗?想知道他的感受吗?”
“他?我有必要知道吗?”女人不屑地说。
“你看到的一切只是你想看到的,但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我已经渐渐地进入到了状态。
“看看你认为的他的感受吧!”
此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里面呈现出从开始他们相识、相知、共同创业、一直到他有了钱开始纸醉金迷,他开始迷失自我,抵抗不住女人的诱惑,抛弃糟糠之妻。妻子以死相逼,他心有不舍,但是被女歌手看了出来,用手段留下来他,最终没来得及救下妻子。得知死讯时,他痛苦不已,往事历历在目,浮现眼前,在那一刻他对自己也设下了诅咒,“不懂得珍惜的人,不配拥有幸福”。至此他终身未娶,活在深深地愧疚当中。
看到这里,女人放声大哭,情绪完全的发泄了出来,怨气慢慢散去。
此时,我的师姐心智逐渐恢复,在潜意识中,同我一道,用往生咒将怨气渡化。
(决战时刻)
时晓欣注意到,故事讲到最后,张添莱已是满脸泪水。
他有些为戴妇好担心,不知这冲动之下的邪人,又将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嘲笑自己——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在为她担忧?
戴妇好结束了讲述后,张添莱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发起疯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张添莱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儒雅,失声嚎叫着:“岁月静好、终生守候!不论死生,情之珍贵,谁人又可知!”
张添莱抄起烛台,向戴妇好砸去,好在她早有准备,轻松避开。
烛火熄灭,整个别墅里瞬时漆黑一团。只能听到张添莱情绪崩溃,呜呜的恸哭声。
“晓欣,你在哪?”时晓欣听到了戴妇好的声音。
“我在你后面。”时晓欣本不想再理她,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他感觉到,一个身形逐渐逼近,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晓欣,你听我说,时机已到,接下来的事情不可预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记住不要冲动、保护好自己。”
他要选出的胜者,其实是随他殉葬之人。别墅中的八卦图,本为镇魂所设,现在已被张添莱篡改成重生的邪阵,他走火入魔,想要复生冯缔兰。头哥他们小组,来此是出于独吞货款的贪念;职场小组,张添莱唯独对小鲸的痴情感兴趣,而我们这边,你心中暗藏的怒火,正是张添莱想要的。
三生万物。三为大。为什么偏偏是三个小组一一淘汰、选出最后的代表胜者?这分别对应了‘贪嗔痴’佛教三毒,集齐之后,怨气汇聚,方能做成违背自然规律、天理难容的重生邪阵。
重生,是违逆“天地人”三界法则的至阴之道。
张添莱,“添”即为天。
冯缔兰,“缔”即为地。
他通过一轮轮的让大家讲邪性故事,最后要的,就是心魔怪乱的人,此为最后拼图。
你就是他最后要的人。
我最爱的人。
我不能眼睁睁的让你赴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我取代你,在炽火灼烧时,我的心力与他两两相抵,方能破掉这至阴的重生阵。
“你相信我吗?”戴妇好重新变回了时晓欣所熟悉的模样,那睿智优雅、风情万种的模样。
听了这可怕的布局,时晓欣心中满是忐忑。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要相信戴妇好会没事的。
他必须相信她,因为她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我相信你,我不怪你刚才的话了,我知道你是要保护我,你是爱我的。”时晓欣抽泣着说。
“多大人了,还哭呢,真是个傻孩子!”戴妇好刮了一下时晓欣的鼻子,一如他们往昔约会时,分别前的腻歪。
“现在,晓欣,闭上你的眼睛……”
漆黑的夜空,星光被愁云笼罩。
时晓欣依稀可辨,自己身处在乱葬岗中。
有一个坟头显得与众不同,它更高大,更显眼。
时晓欣走了过去,看到坟头上方矗立一块高高的汉白玉碑,上书“梓荆魂”三字。
这里,葬的是北伐军的阵亡将士们。
一切象皆是虚妄,我要看到真相,
一切象皆是虚妄,我要看到真相。
一切象皆是虚妄,我要看到真相!
戴妇好的声音从空中飘来,时晓欣跟着她的节奏,心中高喊。
墓碑像是突然泄了气的气球,急速收缩,归拢为一个小点。
时晓欣伸手去触摸,周遭万象更新,场景转换到了梓荆别墅一楼的主厅中。
阳光明媚,暖洋洋的洒在年轻的张添莱身上,他正在教着冯缔兰弹琴。四手联弹,节奏生疏、略显缓慢地弹奏着莫扎特的《安魂曲》。
时晓欣走近过去,张添莱看到了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双手扶着时晓欣的双肩。
“缔兰,你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可能忍心抛下我呢?”
时晓欣张开嘴巴,说出的却是戴妇好的声音:
“是的,我回来了!”。
张添莱激动得像孩童般哭泣,“过去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着你,缔兰。”他紧紧把时晓欣搂入怀中,“其实,我们的所有财产早已消耗殆尽,我没有钱再去采购食物,变卖了你送我的百达翡丽手表,才算是撑到了8月份。”
“可是,我又怕你会伤心,会自责,我就从网上订购了一只复刻版,看起来一模一样。没想到,你会一眼看出来……”
“我知道,那一刻起,愧疚感就占据了你的头脑,我的心力再也无法压制你的暴食欲望,你偷偷进了冷库,把自己关了起来……当我发现你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对不起,缔兰,我没有履行好我的使命,但我可以遵循我对你的诺言——爱你一生,直至魂飞魄散。”
“添莱,放下吧,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摆脱了生生世世压在我身上的诅咒,我很轻松,也很快乐。不要执着于自己的执念,放下过往,放过自己,好好的生活。”
接下来,是许久的沉默。时晓欣看着在他怀中抽泣的张添莱,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同情。
就是这份同情,一切急转直下。
张添莱突然从怀中退去,擦拭眼泪,冷漠地说道:
“你假借这孩子的潜意识,设计出这样的环境,能迷惑我吗?”
时晓欣感觉戴妇好就在自己的脑中,他脱口而出:“既然你发现了,就不再装下去了。”
说完,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生既死,死既生。
你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生门。
让我和你一起赴死,为我的爱人打开最后的生门吧!
“不!”随着张添莱的怒吼,别墅开始处于剧烈的震动中,墙体呈蛛网般裂开,头顶上开始掉落碎砖瓦,“缔…兰…!”
幻境与现实开始交割,阳光消失,别墅重新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
时晓欣分不清戴妇好在哪里,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的人生,只有艰辛的修行,从没有什么色彩。你就是我最绚丽的色彩,我的晓欣。”
“你如温暖的阳光,映照入我自幼冰冷的世界中。我没有亲情的温暖、也没有友情的陪伴,你就是我的全部,你就是我的人生。”
“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怎么去爱。”
“下辈子,我们早一点遇见吧……变成两株水草,永生缠绕在一起,再不分开。”
地板开始开裂,两人已经站不稳。“没时间了,晓欣,用你的直觉,告诉我方位,正南位在哪里?”
时晓欣泪流满面,疯狂地摇头,“我要……我要和你一起。”
“快!晓欣!你还年轻,你有缤纷绚烂的余生!”
大男孩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拍打着地面,“我不!你别走,别离开我!”
“告诉我方位,才能帮到我,我的心力快挡不住他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用你的能力来帮到我吗?我现在需要你。”戴妇好说。
时晓欣下意识地指了指。
别墅主厅正南位里,那冷冰冰的壁炉,忽地烈火灼烧。
戴妇好健步上前,一把拽住发狂的张添莱,用时晓欣从未见过的力道,带着他朝着南边的壁炉飞奔。
在最后一刻,戴妇好回首,望了一眼时晓欣。
没有声音,大致能辨别出口型:
再见了,我爱你。
然后,两人一头栽入熊熊烈火中,火星四散,燃气逼人。
时晓欣瘫坐在地,双手抱头,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巴发出凄惨的干嚎。
烈火之中,幻化出了一只火红的凤凰,仰天长啸,向西飞去。
“睁开眼,回到现实。”
时晓欣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尾声)
“兄弟,醒醒啊,你怎么躺在这儿啊?”
归有光把时晓欣用力摇醒。
时晓欣缓缓睁开眼睛,头昏脑涨,呆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睡在梓荆别墅一楼主厅的地板上。
别墅没有崩塌,一切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大大的落地窗外,刺眼的阳光,让他觉得安全感十足。
时间已至正午。
归有光的身后,是游晨,是侯南,还有李梦晗,大家伙儿都在。
踢球小组和职场小组的人也都安然无恙,他们围坐在一起,沉默无言。
“我们昨晚都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发现大家都睡在游泳池边上的更衣间,只有你和戴医生不见了。”归有光接着问道,“戴医生呢?”
时晓欣泪水浸润着眼眶。他恍如隔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西方。
……
离开梓荆别墅的第3天,时晓欣还是一分钟也睡不着。
他不想回家,一直躺在梓荆山公园的汉斯椅上。远处,梓荆别墅已变成拆除的工地。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戴妇好最后的深情一望。
他拖出椅子下面的白酒箱子,还剩最后一瓶。打开瓶盖,他仰起脖子,抬头一口气灌完,直到睁不开眼睛,昏死过去。
梦中,戴妇好穿着黑色点状长裙,披着白色的长袖针织衫,纤细的左腿搭在右膝之上,脚尖轻掂水钻高跟鞋,脚踝性感地翘着。
她偷偷望着时晓欣,忽一瞬间两人相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目光。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伸出手去,想要牵起爱人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时晓欣委屈地问。
戴妇好笑着,眼神充满了爱怜:
“晓欣,闭上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