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符琼尹
编辑| 何润萱
“我的故事，就像是哈利波特遇上了孙悟空”。
英国作家JKSManga这样形容他的作品。他去年完结的作品《My Vampire System》融合了中西方文化，在阅文集团的海外官方站Webnovel上，获得了读者推荐票总榜排名第一，也因此在“2020首届上海国际网络文学周”上获得了最受欢迎原创作品奖。
事实上，海外的原创网文里有不少“哈利波特遇上孙悟空”式的存在。毕竟，最早对外输出的翻译作品，便是《盘龙》《我欲封天》等玄幻修仙文，受此影响颇深的海外作者们，也在开始创作时融合了东方玄幻和西方科幻——
据《2020网络文学出海发展白皮书》（以下简称《白皮书》）显示，从海外原创作品类型分布来看，奇幻、言情和魔幻现实是作者创作最多的类型。其中，女性作者最爱写的类型是言情、奇幻和魔幻现实；男性更偏向于奇幻和魔幻现实，其次是科幻、言情和电子游戏类。“这与中国网络文学出海过程中，对外输出的翻译作品对海外用户的影响有较大关系。”
《2020网络文学出海发展白皮书》
如今，中国网文能辐射海外的产品形态，已经不仅仅是网文了，还有改编作品。
“一带一路”蒙俄展映推荐片目中有《择天记》；YouTube等欧美主流视频网站、东南亚地区各大电视台上能看到《扶摇》《全职高手》等诸多人气IP改编剧集；《将夜》获得第四届中加国际电影节“最佳电视剧奖”……
如今的中国网文，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
大航海时代
“如果你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就滚出这个房子。”
2018年6月的一天，“Flow 07”的父亲朝她怒吼。对着愤怒的父亲，这位20岁的孟加拉女孩感觉不到的只有恐惧和无能为力：对薪水微薄，还想继续上学的她来说，“想过自己的生活”是一种奢望，家里人只想让她早点结婚生子。而家里人强硬的反对，则意味着她将不得不中断学业。
“你为什么不试试做一名自由职业者？”了解到她的窘境，她的领导说道。这时候的她，对自由职业还没有任何概念。直到有一天，她在浏览Webnovel时看到了一个招募作家的广告，如果受到读者欢迎作家还可获得收益，这唤起了她内心长久以来的写作热情，毫不犹豫地动笔，写起一个灵光一闪的故事。
没想到五个月后，“Flow 07”一炮而红，这本名为《Handsome CEO’s Darling Wife》最终热度升至了站内第四，年底，她还凭借这部高热度的作品，受邀参加了次年年初在中国举办的“2018阅文超级IP风云盛典”。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网文写作给她带来了稳定的经济基础，而这也成了她“按自己的意愿生活”的后盾。2019年2月，家里逼着她结婚时，她可以底气十足地说“不”；父母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对她肆意辱骂，因为“我挣的钱比他们多”。如今，家庭已经不再是她的困扰，她最大的目标是写更多的作品，才能不错过新一年的盛典的邀请。
在“2018阅文超级IP风云盛典”上，“Flow 07”不是Webnovel上唯一受邀的海外作者。那一年唯一一位获得奖项殊荣的，是被推荐为超级IP海外原创作品的，美国作家Wiz的作品《重生:虚无进化》。Wiz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这部小说极大地受到了中国网络小说的影响，“小说中的人物灵感有一些也是来自于中国古典经典形象，比如孙悟空。”
中国网文从作品出海到平台出海，从收获读者到再到影响作者——这是自2017年5月起点中国网的国际版Webnovel正式推出，并于2018年4月开放了海外原创功能后，海外网文最显著的改变。
国内网文的“大航海时代”也由此展开。据《白皮书》数据显示，起点国际自2018年4月开放海外创作平台以来，至今吸引了海外超10万名创作者，创作出网络文学作品超16万部。
而与大部分人的刻板印象不同的是，网文如今的影响力早已超出了亚洲范围。DT财经曾对海外网文的用户群体做了一次归类，发现译制网文的读者大多是来自于欧美地区，年龄在18-25岁之间的单身男性。从地域上划分，英翻网文读者大多数来自于欧洲（29.8%）和北美洲（27.7%）。他们主要分布在美国（20.9%）、巴西（7.4%）、印度（6.7%）、加拿大（5.5%）和印度尼西亚（5.4%）。
在众多出海国家中，越来越多像“Flow 07”这样因为看网文、写网文而改变人生的作者正在出现。
在遇见Webnovel之前，在中国出生、美国长大的女孩Xin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个以亚洲为背景的小说网站。而在下载了Webnovel之后，各种翻译的来自中国的种田文、武侠文等多种类型更是让她大开眼界。如今，她已经是一个要日更的“萌新”作者，并以“成为签约作者，拿到稿费”为未来的目标。“我想继续待下去，直到未来很多年。”
拥有应用物理学、国际商务与管理系、市场营销等多学科背景的32岁荷兰小哥Exlor，因为《黑铁之堡》《巫师世界》《求魔》等中国男频文，彻底入了网文的坑。2019年，他开始在Webnovel上创作，题材综合了他喜欢的东方玄幻和西方科幻。已经写了15年小说的他，也在Webnovel收获了“能让作者完全专注在创作”上的合作新体验：管理小说版权问题、适当变现、负责推广……一应俱全。
不难看出，中国网文里塑造的瑰丽世界，深深地影响着海外创作者们。
新加坡作家Moloxiv因喜欢中国网文而开始创作，其小说《第一秘境供应商》也登上过Webnovel原创小说推荐票榜头部；被《全职高手》《盘龙》《我欲封天》吸引的20岁菲律宾女孩Arria Cross，已经在Webnovel上靠写言情小说获得了稳定收入。
“我从没想过它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收入来源。我能说什么？这是一位快乐的作家（到目前为止都是）。谢谢，Webnovel！”在采访里，Arria Cross快乐地说道。
摆渡人
从上文不难看出，在“大航海时代”百舸争流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中国网文输出阶段，而在这个阶段，翻译是最重要的“摆渡人”。荷兰小哥Exlor和新加坡小哥Moloxiv喜欢的男频文，打开美国女孩Xin新世界大门的种田文，背后都少不了翻译的助力。
据白皮书数据显示，2019年翻译网络文学作品3000余部。而从出海模式来看，翻译出海占比72%，直接出海占比15.5%，改编出海占比5.6%，其他占比6.9%。可见，翻译仍是网文最主要的出海途径。
《天道图书馆》被翻成英文
而随着海外网文受众群体的扩大，翻译出海也慢慢发展出了爱好者个人翻译、专业组织翻译，到机器规模化翻译这三种主要途径。
著名的网文翻译者CKtalon，把这三种途径都“游历”了一遍。
早在20年前，这位母语是英文的新加坡男孩，就是一位金庸武侠爱好者，也因此习得了中文，更对“内功”“道”“道术”等如数家珍。2015年，一部《妖神记》让他入了网文的坑，追更一个月后，没有看到高质量翻译的他决定“用爱发电”，将其译为英文，并发布在一个刚成立不满一年的网文翻译站Gravity Tales上。
在CKtalon的观察里，2015年恰是海外网文翻译的一个节点。在此之前，也有野生的“民间翻译组”，但翻译大多都比较“散”，不受欢迎的小说可能会遭遇中断翻译，翻译者忙起来也许几个月才能更新一回，甚至直接断更。“有些书换了四五个组才终于翻译完，而且一年之内就可以翻译完的书可能会变成三年才翻译完。”
而随着2014，2015年，诸多网络文学翻译网站相继成立，野生的“民间翻译组”慢慢也在网站上聚合，发展到2017年时，这些有流量，有稳定受众的网站，已经不再是随个人生活不定期更新的小作坊式翻译。虽然在翻译酬劳上，部分网站仍需翻译者们“为爱发电”，但翻译网站也都提高了自己对翻译的要求。
据Vista看天下报道，这一时期的网文翻译网站大多都有自己的考核机制。比如Gravity Tales的译者要通过200字的试译，编辑则需要在一定时间内修改一篇3000词左右的文章。专门为各大网站服务的翻译机构如Nyoibo Studio也陆续成立。
这一年，Webnovel带着强劲的版权优势正式成立。半年后，已上线作品 100 余部，累计访问用户超 400 万。庞大的作品数量也带来了巨大的翻译需求，Webnovel因此搭建了一个数量超200人的翻译团队，CKtalon也在这一年加入Webnovel。
Webnovel最早的词汇库，也在CKtalon的参与下构建完成。“我会在翻译过程中建立一个词汇库的，累计到当时已经有700多个词了，我就跟他们说不如就用这个，就能把翻译出来的作品能比较统一一点。”目前这个词库已经扩展到1000多个。“练气”“化虚”“化凡”“金丹”“元神”等词都有了相应的翻译和解释。
与部分翻译网站让翻译者们“为爱发电”不同，Webnovel给到了翻译者们30-50美金一章左右的酬劳。
“17年那会儿遇到很多同行，他们都会说你们真有勇气，毕竟翻译这么多中国作品是一个很重成本的事情。”阅文集团海外业务负责人陈姗姗曾对媒体说。不少同行甚至建议，不要招安翻译，先让翻译免费打白工，但阅文集团仍然选择了以高成本来换得高质量、稳定的翻译。
如今，Webnovel除了英语，还覆盖有西班牙语、日语、韩语、泰语、越南语、印度尼西亚语等十余种语言。陈姗姗也告诉毒眸，从去年开始，阅文试着探索AI翻译，把一些纯人工的成本先转移到机器，后面再加人工编辑的形式。
去年12月，Webnovel上线了30部AI翻译网文作品，用户可以在阅读过程中对AI翻译进行编辑修正，帮助其不断优化效果。AI模型甚至还能将同一句话，按照男频、女频，甚至不同品类作品风格的呈现。
在“摆渡人”们的努力下，海外读者对于出海网文的偏好，也逐渐“圈层化”了起来。过去多是“中国网络小说让美国小伙戒掉毒瘾”这样，多少带着些猎奇色彩的调侃，似乎只有玄幻修仙文才能获得海外读者认可，但是发展至今，海外网文受众们已经偏好清晰，泾渭分明。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陈定家发现，在北美、欧洲这些以基督教文化为主体的地区，反而的玄幻修仙小说感兴趣，比如“帮助美国小伙戒毒”的《盘龙》《我欲封天》，包括唐家三少的作品也备受认可。而在东南亚国家，如泰国、越南，甚至韩国、日本等，读者反而偏好言情内容，或者家庭伦理内容。
“就在海中”
网文出海，在中国文化输出的产品里大概是什么样的地位？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可以作为参照：中国网文已和美国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韩国偶像剧相媲美，被誉为“世界四大文化现象”之一。
而在毒眸看来，这“四大文化现象”背后的共同点，乃是互联网时代网文和影视之间共通的、能打通文化壁垒的“爽感”。这样的共性，也与陈定家的观察相符——“其实不存在出海的问题，因为网络文学本身就是在海中，没有进出的说法。”
在这片广阔的海域上，网络文学正以文字作品为圆心，以更多的形态辐射其影响力。
动画版《全职高手》动画版、剧版《扶摇》剧版等都在Youtube热播；由阅文 IP 改编的《从前有座灵剑山》动漫，是第一部在日本电视台播放的中国青少年向连载动画；腾讯影业、新丽传媒、阅文影视共同出品的《庆余年》剧集，在YouTube 上线了中文、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等多个语种版本，点赞和评论数都已超过10万。
未来，更多《庆余年》已经在路上。“《庆余年》为什么能够成功？这是典型的用了阅文的IP、用了腾讯影业的主控和规划能力、用了新丽的制作能力生产出的作品。”阅文集团CEO、腾讯集团副总裁兼腾讯影业CEO程武曾对毒眸说。这样的合作或成常态——从前不久腾讯影业公布的片单来看，《庆余年》第二季和《赘婿》等重点网文IP项目，都是由三者中的三家或两家携手打造的。
今年以来，腾讯影业、新丽传媒、阅文影视这“三驾马车”已经在多个项目上以委员会模式进行合作。比如，以影视委员会为例，整个委员会下设了“IP业务联合工作小组”、“剧集业务联合工作小组”、“电影业务联合工作小组”及“协同支持小组”等具体的业务小组，聚焦在阅文旗下的IP、剧集与电影项目上。
除了上述的IP改编成品，原著小说的改编前景亦被看好。据《白皮书》显示，阅文集团白金作家囧囧有妖作品《许你万丈光芒好》的改编版权和电子版权就向越南进行了授权。联通以后，国内网文作家也能因这海域的广阔而受益良多。网络作家叶非夜、横扫天涯、囧囧有妖都曾在朋友圈晒出“来自海外的七位数巨额稿费”。
但要承认的是，与其他三大文化现象——美国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韩国偶像剧的影响力相比，中国网文的IP影响力和辐射范围，仍大有空间。正如程武所言：“中国 IP 还处在全球影响力构建的爬坡期，中国当代的本土原创 IP 在地域辐射范围和全球影响深度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阅文集团CEO、腾讯集团副总裁兼腾讯影业CEO程武
在这个漫长的爬坡期，程武也提到了接下来阅文集团要努力的三个方向：首先是强化翻译团队，用AI翻译结合人工翻译的模式，加速更多网文的出海；其次是鼓励和保护海外的原创作品，给网络文学一片更好的生长土壤；最后，则是“三驾马车”的持续合作，让以网文IP为核心的作品生态如影视、动漫得以持续扩张。
目前来看，国内文娱行业心心念念的 “中国漫威”，网文无疑是目前最接近的选手。“当蜘蛛侠、钢铁侠等英雄成为世界粉丝情感载体的同时，网络文学也通过一个个中国故事的塑造和不同文娱形式的传播，让越来越多本土IP破土而出，有机会成长为饱含中华民族特色、与全球用户产生情感共鸣的文化符号。”程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