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殷弘 | 中国人民大学
(本文原载《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2年第2期)
【导读】近期美国“三号人物”、众议长佩洛西窜访台湾,中方实施多项反制措施,解放军连续多日开展历史性的“锁台”军演,形成强大震慑。很多人关心:如果台海真起战事,美国究竟能调动多少军事力量?本文作者时殷弘认为,美国对台海问题的介入将有新的形式。
作者指出,台海之患已不限于美国和台湾当局,美日同盟针对台湾问题的对华联合备战,已愈做愈实、愈发升级。印太四国之间针对中国的军事合作更为突出,例如美英两国将帮助澳大利亚开发建造核潜艇、美日澳三国海军联合演习等。在韩国政府允许甚至协力下,美韩同盟开始潜在地加强对华军力建设。因而作者认为,在台海问题上,真正危险的,还不止是美国在政治上不断冲击中国红线,特别重要的,是美国在整个印太地区的战备活动,包括美国与印太地区各盟国的联合对华战备活动。
作者认为,中美在台湾问题及南海和东海问题上的利益截然相反,因而紧张可谓常态。同时,双方一向防止直接军事冲突,因而紧张状况也会暂时逆转乃至降温。但中国不能让美国和台湾当局形成一种“错误”判断,认为中国追求在台湾问题上完全规避与美国的军事冲突,因为这将导致美国对台湾地区的全面支持,也会导致台湾当局有恃无恐地从事“法理台独”。
本文原载《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2年第2期,原题为《美国同盟和联盟体系的对华军事态势现状》。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供读者参考。
美国同盟和联盟体系的
对华军事态势现状
近年来,特别是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为配合遏制导向的对华战略,明显修正其涉台政策,从传统“战略模糊”快速转向“战略清晰”的轨道,采取“法律化”“同盟化”以及“官方化”等多种途径变相提升美台关系。在特朗普时期,台湾问题不仅成为美国遏制中国崛起的重要战略抓手,更是诱发中美滑入“修昔底德陷阱”的最敏感因素。进入拜登时期后,美国提出“对抗、竞争、合作”三位一体的对华战略框架,并多次在公开场合宣称将与中国在“符合美国利益”的领域进行合作,但台湾问题显然不在其合作清单中,而依旧作为“战略牌”服务于对华的竞争与对抗。同时,为了强化“台湾牌”的战略效果,拜登尝试改变特朗普单边极限施压的做法,联合欧亚主要盟友共同介入和干涉台湾问题,由此形成涉台政策的“同盟联动”现象。如何理解这一时期的“同盟联动”现象?“同盟联动”现象将产生何种影响?这些问题兼具理论和现实意义。
当今世界政治格局的两极化已开始启动,而且在短期和中期内更将变本加厉。美国通过强化同盟和联盟体系,试图维持昔日的霸主地位。正如布热津斯基指出的,美国在全球至高无上的地位,是由一个覆盖全球的同盟和联盟所组成的精细体系支撑的。
在战略军事方面,美国在当前称为印太区域的广袤地区除自身武装力量外,依靠一个个双边同盟,辅之以若干发育程度不高的双边军事伙伴关系。此等构架的主要战略弊端,在于能涵盖的地区不广,各个被涵盖地区互相间的协调程度低,非美盟国互相间的军事合作稀薄和缺乏体制性,而其裨益大抵仅在于同盟的战略性事务大多由华盛顿决策,因而相对简易和快速。近年来,为应对中国战略军力腾升和战略军事活动范围扩展,美国及其关键盟国做出同盟和联盟结构的重大调整,以便争取实质性地减小上述弊端,甚或逐渐消除之。为此,付出的代价当然是令有关决策在很大程度上多边化,从而比较繁难,比较缓慢。
新冠肺炎疫情使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变化,更趋复杂。在此背景下,美国及其他一些主要国家的对华政策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未来的世界局势也初现端倪。拜登当局在相当大程度上修补美国在印太区域的同盟和联盟体系,正式同盟和非正式联盟,或者随机军事协作,三者相结合的对华战略威慑和备战,从而导致或者促成西方较全面的反华统一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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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头号盟国是日本。在中国崛起和奋进的根本形势下,前首相安倍以及前总统特朗普奠基这一美日超特殊关系,前首相菅义伟、现首相岸田文雄和现总统拜登将其进一步显著提升。美日军事同盟除保证日本本土的安全外,大抵涵盖东海问题,近两三年来又着重涵盖台湾问题。日本就南海问题的军事举动,大多是参与美国领导的多边行动,辅之以日本与非美国家、首先是英国和澳大利亚的军事协作。
(一) 针对台湾问题基本局势
在台湾问题上,概而言之,迅速升级的美日战略协作已导致一项空前严重的事态,即日本已严重冲击甚而毁伤作为中日关系政治基础的台湾问题底线。不仅如此,两岸间爆发战争情况下伙同美国作大规模联合武装干涉正在成为日本的一项基本政策。
2021年3月16日,美日举行“2+2”会谈。共同社据出自日本政府的消息报道,日本防卫大臣岸信夫与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约定,台海两岸间爆发军事冲突时,日美两国将就保卫台湾地区紧密合作,日本很可能派遣自卫队保护从事军事干涉的美国战舰和军机。
与中美两国在台湾问题上严重的军事政治紧张密切相关,2021年4月15日菅义伟抵达华盛顿与拜登举行美日峰会,会谈后发表的美日首脑联合声明宣告两国“强调跨台海和平稳定重要”。这是1969年尼克松-佐藤联合声明之后美日首脑联合声明首次提到台湾问题。共同社随后据日本政府消息来源报道,内阁正在研究美中两国就台海发生军事冲突情况下日本自卫队在现行国家安全法律限定范围内可能的反应方式。研究集中于三种形势:(1)安全危机浮现,若不抑制就很可能冲击日本安全;(2)“紧密伙伴”遭受攻击,危及日本生存;(3)日本自身遭到直接攻击。同年7月13日,日本防卫省发表2021年版《防卫白皮书》,首次公开确定台湾地区对日本国家安全重要:“台湾局势对日本的安全及国际社会的稳定至关重要”,“因此,我们必须持有一种甚于先前任何时候的危机意识”。
美日同盟就台湾问题的对华备战已开始进入愈做愈细、愈做愈实、愈做愈升级的状态。这方面的第一个重大行动,是鉴于中国人民解放军从东面封锁台岛或挺进东面与美日作战的可能性,岸信夫2021年8月3日宣布将在琉球列岛八重山群岛南方石垣岛部署地对舰和地对空导弹。据日本《读卖新闻》报道,防卫省争取在2022年底部署。美国《新闻周刊》评论:“如果该计划实现,日本将以在西太平洋的四个琉球岛屿,包括宫古岛和冲绳本岛的进一步导弹防御加强第一岛链”,对“阻止敌人舰只抵达太平洋起关键作用”。
2021年10月4日,岸田文雄接替菅义伟就任日本首相。短短时间内,岸田内阁就在战略军事领域展现一系列对美密切配合、对华高度强硬的行为。就台湾问题的对华备战如前所述开始愈做愈实并愈加升级。10月初,台海局势再度高危紧张:美英等国出动三个巨型航母打击群在冲绳西南海域进行多国联合演习,中国军机则以空前数量飞入台湾地区附近空域巡航。在此背景下,时任岸田内阁外务大臣的茂木敏充10月5日就此宣称,日本政府“并非单单监察形势,我们希望掂量可以出现的不同的可能情景,以便考虑我们有何选择以及我们必须做何准备”。此乃日本首相属下首席相关主官首次公开明确表示可能在军事上介入关于台海的冲突。
据美国有线新闻网(CNN)2021年10月下旬报道,9月中旬新一轮关于台海的军事紧张开启以来,日本陆上自卫队进行近30年来未有的全国范围大规模军演,共10万官兵、2万辆坦克和战车、120架军机参加。应对10月底日本议会选举,岸田为首的自民党许诺将日本的防务预算翻一番,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因为据认为——用路透社报道的话说——“日本公众情感已从担忧重新武装转变为愈益惊恐中国在亚洲的军事伸张,特别是对台湾”。既因为台湾,也因为东海和朝鲜局势,岸田内阁还在11月25日议决向国会要求增加数额空前的67.5亿美元年度防务追加预算,主要用于在东海前沿群岛升级地对空导弹发射器和在其他地方加强部署爱国者PAC-3导弹防御系统,并使日本更快地获得更多反潜导弹、海上巡逻机和军用运输机。
在日部署可打击中国基地的前沿陆上武力已进入美日战备计划。2021年11月27日,在其首次作为首相和武装力量总司令检阅自卫队时,岸田重申要考虑军事上“所有选择,包括拥有所谓打击敌方基地攻击能力,并加强必需的防卫力量”,因为“日本周围的安全环境一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改变。曾经是在科幻小说里发生的事,现在已经成为现实”。12月6日,岸田公开誓言通过获取打击敌方基地能力,“守卫人民生命和生活”。据共同社12月23日报道,美日即将敲定一项联合规划,据此如果日本政府断定台海两岸间的军事冲突不加干涉将损害日本安全,那么美军就将在琉球群岛设立一个临时基地,在那里部署美国高机动多管火箭炮系统可打击中国基地,日本自卫队则负责提供弹药和燃料等后勤支持。双方已有约40个沿琉球群岛岛链的临时基地待选地址。
(二) 针对东海基本局势
拜登就任美国总统以后,一再宣称《美日安全条约》第五条适用钓鱼岛,以所谓“延展威慑”(extended deterrence)对日本做出承诺, 重申可动用核武器保卫日本。而日本政府从菅义伟内阁到其后的岸田文雄内阁,均表示强化日美同盟,“反对任何试图单方面改变东海现状的尝试”,伙同美国积极地在东海采取比以往更全面和细致的联合军事行动,并就东海和台海显著扩大军事合作范围。
菅义伟担任日本首相仅一个半月,美日就于2020年10月26日至11月5日在日本周围和冲绳举行大规模海上军演,4.6万名官兵、20艘战舰(包括“罗纳德·里根”号核动力航母和日本直升机航母在内)和170架战机参加。2021年2月22日,美国第七舰队司令部宣布举行名为“弹力盾牌2021”(Resilient Field 2021) 计算机模拟导弹防御演习,在77个以上美军和日本自卫队指挥中心进行,以“进一步整合美日两国无可匹敌的导弹防御能力”。美日法三国部队同年5月11—17日在日本西南长崎县、宫崎县和鹿儿岛县举行地面作战演习,日本陆上自卫队、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法国陆军的200余名官兵以及有关军机军舰参加。
另据《东亚日报》消息,美国太空司令部与日本航空自卫队签订协议,作为将美日军事同盟扩展至太空军事操作的步骤之一,由后者指定一名军官常驻设在科罗拉多州落基山脉内的该司令部。2020年5月,日本航空自卫队组建太空战中队,并计划于翌年改组为独立军种的太空自卫队。同时,为加强自卫队在网络空间和电磁频谱(electromagnetic spectrum)领域的防御与进攻能力,日本政府还在2021年3月和2022年3月组建日本的电子战部队和网络安全部队。另外,美国驻日海军陆战队主要为更有效进行可能的钓鱼岛夺岛战,与日本陆上自卫队进行过只用日语下达战术行动指令的联合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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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政府将印太当作对华战略乃至整个对外战略的最关键概念,确认和宣布印太四国联盟在美国的印太区域政策中起“根本的、基石的”作用。这个联盟,还有美日澳以外的主要海洋性发达国家英国及加拿大,已构成美国战略阵营的首要基干。
(一) 在印太四国互相间
印太联盟与美日同盟一样,十分重视战略性的军事行动。首先是印太联盟四国互相间的军事合作变得愈加突出、愈益广泛和具体。2021年4月28日,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宣布,澳政府将支出5.8亿美元,在2026年以前完成北部四个军事基地的改建升级,并且与之相连扩展澳军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联合演习。甚至远更重要,同年9月15日拜登宣布,美国正与澳大利亚和英国形成一种新的安全伙伴关系(AUKUS),允许后两国分享美国的先进军事技术,包括人工智能情报、网络安全、潜海能力、远程打击武器等;最引人注目的是,美英两国将帮助澳大利亚开发建造核动力潜艇。紧接着,访问华盛顿的澳国防部长彼得·杜顿9月16日宣布,更多美国海军陆战队官兵将轮流进驻澳大利亚达尔文港基地,澳美合作开发弹道导弹及爆炸器材。
美日强化军事合作,是印太四国战略联盟在印太美军之外的主梁。2022年1月6日,线上举行的美日“2+2”会谈商定,两国将签署一项新的研发协定,合作对付新的军事威胁,包括高超音速武器和太空武器。与此同时,会谈还商定将签署新的五年协定,日本据此出资93亿美元,参与支付2022年4月起五年的驻日美军费用。与加强主梁相伴,日本和澳大利亚还搭建日澳军事合作这一辅梁。也是在1月6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澳总理莫里森线上签署谈判一年多的日澳《互惠准入协定》(RAA),被称为“日本与美国以外国家签署的此类首个防务协定”,消除相关法律障碍,允许一国部队为联合训练和其他目的进入另一国。
2021年2月3日,一架B-1B战略轰炸机由一架印度战斗机伴飞抵达班加罗尔国际机场,是为美国轰炸机1945年以来首次飞抵印度次大陆。同年3月中旬,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访问印度,与印度总理莫迪和国防部长辛格达成共识,要深化美印“战略伙伴关系”和防务、情报、后勤合作,以便帮助“威慑中国或任何其他想要与美国较量的国家”。作为印度提升其印太区域军事作用的一大标志,印度国防部8月2日宣布派遣四艘战舰进入南海作两个月部署,其中包括导弹驱逐舰、导弹护卫舰、反潜小型护卫舰和导弹小型护卫舰各一艘,并且与美日澳三国海军联合演习,连同与新加坡、越南、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海军的双边演习。这被海军事务专家称为“印度在马六甲海峡以东最显眼的‘显示国旗’的海军展示”。10月12—14日,代号为“马拉巴尔”的印太四国上述海军联合演习在孟加拉湾进行,有美国“卡尔·文森”号核动力航母和日澳印数艘战舰参加。
作为新计划“太平洋威慑倡议”(the Pacific Deterrence Initiative)的资金,美军印太司令部请求国会五年内拨款273亿美元。该计划除加强关岛的导弹防御外,旨在为下述两项提供资助:(1)印太美军与印太四国机制其他成员国的联合演习;(2)加强信息技术,以便冲突爆发后阻止中国锁闭印太区域内的盟国通讯。到2021年6月上旬五角大楼正式请求国会为“太平洋威慑倡议”拨款时,款额已超过500亿美元,提议的资助项目也相应增多,添上了新的夏威夷雷达防御、太平洋地区海空军和海军陆战队兵员增加、更多情报和侦察资产等。
(二) 灵活可扩的印太联盟
针对中国特别是中国关于台湾、东海和南海的行动,印太联盟正在速有成效地推进自身的扩展,争取直接间接地包括英国和欧盟主要国家参与,并且与北约密切勾连。
增多印太联盟的强国成员和扩大其强国联系,显然是拜登政府的一项目标。对此,英国政府最先积极响应,作为英国脱欧后战略的一部分。2021年3月16日,英国内阁向国会提交英国脱欧后对外政策方向规划文件,其中将与美国协作和英国战略武力部署于“愈益成为世界地缘政治中心”的印太区域列入对外政策优先。如前所述,六个月后拜登宣布,美国正与英国和澳大利亚形成名曰“AUKUS”的新的安全伙伴关系,允许后两国分享美国的先进军事技术,美英帮助澳大利亚开发核动力潜艇。
不仅如此,美英澳三国很可能推进三国海军的多方面组合。这由美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协调员坎贝尔202132年11月19日作为设想宣布:“在接下来的短时间内,我们将有更多的英国水手、澳大利亚人等在我们的海军舰只上服役,有更多的我们前沿部署的资产在澳大利亚”,“这导致我们的军种在许多方面的一种更深的互联和简直是一种融合,导致就共同目的携手共事,那是我们约五年、十年以前无法梦想的”。
多少出自与印太联盟的协调,英法德三国宣布2021年年内在南海显示武力存在。法国最起劲:核动力攻击潜艇“埃默罗德”号于2月初穿越南海,其后两栖攻击舰“托内尔约讷”号和护卫舰“舒尔库夫”号两次穿越南海。作为年度海训“贞德使命”的组成部分,法国战舰还参加与印太四国联盟所有成员国海军一起的大规模演习。不仅如此,法国如前所述,还协同日本和美国,5月中旬在日本西南三县举行地面作战演习。
英国海军行动规模颇大,也格外张扬。2021年5月22日,英国6.5万吨最新型航母“伊丽莎白女王”号率其庞大的打击群从朴次茅斯港出发,经地中海前往印太洋域,包括穿经南海和访问新加坡、韩国、日本和印度等国,与盟国和伙伴国舰队作数次联合演习。5月底,该打击群驶达葡萄牙海岸,开始与包括18艘战舰和5000名军人的北约海军作联合演习。7月27日,“伊丽莎白女王”号刚过新加坡海峡进入南海,就与其打击群中的两艘英国战舰、一艘美国战舰和一艘荷兰战舰会同三艘新加坡战舰进行联合演习。不仅如此,两艘各2000吨位的英国海军离岸巡逻舰9月7日离开朴次茅斯,作为期五年的印太区域经久部署,被英国海军声明吹嘘为“2000吨的瑞士军刀”。
还有欧洲的其他重大角色。2021年8月2日,德国护卫舰“拜仁”号从北海之滨威廉港启程驶往亚洲,回程穿经南海。12月22日,“拜仁”号停泊新加坡之际,德国海军司令凯-阿奇姆·松巴赫海军中将对媒体说,中国急速建设海军令人忧虑,“拜仁”号进入亚洲水域只是第一步。令美国海军首脑、海军作战部长迈克尔·吉尔迪上将欢愉,盟国海军纷纷向他表示“意趣盎然”,要花费更多时间和资源与美国海军一起训练,特别是在针对中俄两国的反潜战方面。
作为多国组织的欧盟也在南海问题上发动外交干预。2021年4月24日,欧盟发表声明,指责中国的行为,包括约200艘大中型船只组成的渔船队久驻牛轭礁,危害南海和平和稳定,敦促所有争端方遵守所谓菲律宾南海仲裁案的“裁决”。
在促请欧盟与其发达成员国将其战略关切和军事存在伸入印太区域方面,日本尤其积极。欧盟外长会议2021年4月19日通过提升在印太区域战略作用的原则性规划文件,约定9月间将继之以一套较详细的战略规划。为了将东京的看法反映在这套战略规划内,防卫大臣岸信夫同年6月17日对欧洲议会安全和防务小组委员会线上发表讲话,说:“强烈希望(欧洲战略)……保证欧盟与其成员国毫不动摇地致力于印太区域。” 11月15日,首相岸田文雄与法国总统马克龙通电话,相约协力实现一个“自由和开放的印太”。法国驻日大使12月13日说,他的国家已与日本开始会谈,谈判《互惠准入协定》,那将强化两国武装部队之间的互动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和协作。
拜登政府积极促使北约与印太联盟密切勾连。2021年6月14日在布鲁塞尔北约举行有拜登亲自参加的成员国政府首脑峰会,会后发表公报,宣称“对与(北约)同盟安全相关的地区,中国伸张的行为构成全面的(systemic)挑战”,宣布北约为此计划与印太联盟成员日本和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和韩国加强“政治对话和实际合作”。在此峰会上,美国成功推动其他成员国同意在2022年的北约峰会上修改作为战略总纲的北约“战略概念”,将应对“中国威胁”纳入其中。
综上所述,作为军事整合程度显著低于同盟的印太联盟,其涵盖范围广泛,成员国互相间军事合作稠密。印太联盟创设美国主导的多维、灵活可扩的对华备战架构。这个架构分成两方面:(1)印太四国互相间针对中国的军事合作广泛而具体,美日军事合作构成联盟在印太美军之外的军事主梁,日澳间积极搭建军事合作的辅梁;(2)印太联盟在军事上不断扩展,包括英国及欧盟主要国家,以及密切与北约的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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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韩军事同盟是个特殊范畴。除同意引进萨德反导系统外,韩国政府多年来一向不准美国将该同盟针对中国。同时,该同盟与美日同盟的协作由于韩日抵牾一向非常困难。此情形近一年多来发生重要变化,在文在寅政府允许甚而协力下,韩国除宣布在非军事方面局部加入印太联盟外,美韩军事同盟开始潜在地趋向韩国对华军力建设,美国对韩制导弹去绑更使之急剧加速。
在力图整合诸军事同盟协力对华时,华盛顿还眼望首尔。自2021年1月下旬起,美国就此反复说服和施压韩国政府。对韩新冠肺炎疫苗供应的不确定性和芯片高技术继续准用的不确定性,构成两大主要的直接间接施压杠杆。由此,韩国政府决定在非军事方面(重组关键性高技术,特别是半导体和电动车蓄电池全球供应链方面)部分加入印太联盟,并于文在寅同年5月21日访美时正式宣告。令人吃惊和可能预兆不祥,在美韩首脑联合声明中,文在寅居然表示要“就台湾海峡和平稳定”与美国协作。
文在寅政府在从事韩国多年来最大的战略强军,美国对韩制导弹去绑更使这一战略强军立即趋于火热。文在寅政府力求建造一艘可垂直起降F-35B战机的航空母舰和两艘核动力攻击潜艇,以增进远程军事投射能力,例如参与保护输油命脉中东水道。或许,未来参与保护的还有同样的输油命脉南海水道。
不仅如此,在2021年5月21日美韩首脑联合记者会上,文在寅宣布美国同意取消1979年往后对韩国自制导弹的限制(不超过800公里射程和500公斤重弹头)。由此,韩国据信将优先开发射程1000—5000公里的中程导弹,可打击远超出半岛的目标;韩国还可能试图开发中远程潜射导弹或研制高超音速武器。事实上,这解禁后韩国立即急剧加速高技术战略军事能力发展。同年8月19日,韩国国防采办项目管理署(DAPA)宣布建立军事空间能力发展特别工作组,负责制定详细计划和有关政策,旨在十年内耗资130亿美元以本国大推力火箭发射110颗卫星,主要是大型军事卫星。同年9月7日韩国《东亚日报》报道,韩国国防发展署(ADD)成功进行两次潜射导弹试验,由韩国首艘3000吨潜艇“岛山安昌浩”号发射。9月15日,韩国从该潜艇再次发射潜射导弹成功,从而被预计潜射导弹的大量生产和部署在不久后开始。
韩国还开始与印太联盟非美成员国有军售关系。2021年12月13日,访问澳大利亚的文在寅与莫里森签署7.2亿美元的军售协议,据此韩国军火公司将向澳陆军供应先进火炮、供给车辆和雷达,作为文在寅和莫里森宣布的升级两国间“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一项措施。
综上,就中国而言,要积极促成中美之间新的战略稳定,争取分化美国政界的对华态度,争取国际社会其他尽可能多的国家对中国有较多同情和理解,以缓解现在非常危险的中美关系,给中国外交拓宽真正的天地,以便实质性地增进世界与区域的和平。在一段时期里,坚决不针对美英以外的其余发达国家和任何发展中大国,以利目前时期特别重要的战略集中,减少一二线对手,特别是经过足够和及时的彼此妥协和具体安排,切实维持和发展与欧盟、东盟及韩国的合作互利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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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回到本文前面论述的台湾问题基本局势。在台湾问题当前和未来可预见时期内的基本局势中,最重要、最易波动的就是关于就该问题的中美战略军事竞斗,或曰中国和美国及与美国同盟和联盟体系之间的战略军事对抗互动。其形态一言以蔽之,是局部消停与重新紧张必然地反复交替,将成为“新常态”。在南海和东海问题上,情势也是如此。
对此,可以作一个简洁但很重要的解释:中美在台湾问题及南海和东海问题上各自珍视的、大多截然相反的利益被各自奉为至关紧要,因而紧张可谓常态,重新紧张是波动中的必然。然而,另一方面,双方近年来一向将尽可能防止中美直接军事冲突奉作最高利益,因而如前所述紧张到几乎激烈程度,紧张状态和冲突趋向就几乎必然被暂时逆转,甚而迅速降温,舍此冲突将极难避免。但可能不妙的是,在这样的反复交替中,前者引起本身和其他竞斗助力,颇可能逐渐增大其相对分量,从而逐渐令两国愈益接近“修昔底德陷阱”。
还须设想,尽管中国也将防止与美国直接军事冲突默然奉作最高利益,但人们还需辨明这与早日实现台海两岸统一、从而完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政府反复宣告的最根本目标——之间的最根本的轻重缓急次序。也须设想,中国政府至少不会让美国和台湾当局形成一种确定和经久的判断,即中国追求解决台湾问题就完全规避与美国的军事冲突,因为这必定导致美国放手加宽加深对台湾地区的全面支持,也必定导致台湾当局有恃无恐地从事“法理台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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