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刘栋
6个月前，南非最早报告发现的奥密克戎毒株改写了全球新冠大流行的轨迹。如今，奥密克戎的三个新亚型变异毒株正在全球范围内推动起新一波的疫情浪潮。全世界的流行病学家和病毒学家再次将目光投向南非——在过去几周，南非的新增病例数从每天约1000 例再次跃升至近10000例。
驱动这一波增长的是奥密克戎的两个新亚型毒株：BA.4/5，南非基因监测网络于今年1月份首次在最初发现奥密克戎毒株的地区检测到这两个新亚型毒株。到5月初，它们已取代BA.2成为南非主导毒株。5月13日，欧洲疾控中心宣布BA.4/5为最高警惕级别的毒株，根据目前的趋势，预计几周后BA.4/5或将成为葡萄牙的主导毒株，并有可能在欧洲引发新一波疫情。
第三个名为BA.2.12.1 的新亚型毒株眼下正在美国快速传播，已占美国新病例近一半，预计很快就将成为美国的主导毒株。根据世卫组织5月18日的全球疫情统计，BA.4/5 目前已在全球至少39个国家出现，占所有测序的1%，BA.2.12.1已在38个国家出现，占所有测序的10%。
奥密克戎这三个新亚型是否会在未来引发一波新的全球疫情增长？它们有着怎样的特点，为何值得我们关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了全球各地的专家，对此作出解读。
BA.2的升级版本？
2021年11月24日，南非向世卫组织报告了新冠病毒的新变异毒株奥密克戎（B.1.1.529）。
奥密克戎的出现改写了全球疫情的发展轨迹。在它出现后不久，世界各地就相继报告出现了多个奥密克戎的亚型变异株，其中包括BA.1和BA.2，而后者因为其超强传染力以及免疫逃逸能力（对已感染者和疫苗接种者的免疫力的突破）这两个决定毒株传播能力的关键指标的突出特点，很快成为了全球主导毒株。
“如果回溯BA.2席卷全球的过程，它取代BA.1成为主导毒株主要是因为它传染力更强传播更快，而BA.2的免疫逃逸甚至略低于BA.1。”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研究学者、免疫学博士王宇歌告诉澎湃新闻。
过去几个月里，奥密克戎分支内进一步发生突变演化，已形成了至少21个子亚型毒株，它们的病毒学特征大部分与BA.2类似，但其中三个子亚型：BA.2.12.1、BA.4 和BA.5值得关注——它们在传染性和免疫逃逸上都超过了BA.2。
多个国家的初步研究显示，与BA.2相比，BA.2.12.1和BA.4/BA.5的传染力进一步提高了25%和10%，同时免疫逃逸能力也显著增加，这很可能与三个子亚型中都出现了关键的“L452”突变有关。王宇歌指出，L452是德尔塔变异株的最关键突变，对病毒传播影响较大 。
BA.2.12.1最早于今年3月在美国纽约州发现，根据当地统计数据，BA.2.12.1目前已占据了纽约州超过80%的新增病例。在全美，BA.2.12.1也已迅速占据近50%的新增病例，很快就将超过BA.2成为美国的主导毒株。
更复杂的是BA.4/5 。BA.4/5不仅有和德尔塔完全一致的L452突变，还具有F486V和回复突变（突变体经过第二次突变又完全地或部分地恢复为原来的基因型和表现型）Q493R。这些突变不仅会造成更强的传染力，还可能会造成进一步的免疫逃逸。
南非医学研究理事会专家、临床医生法里德·阿卜杜拉（Fareed Abdullah）博士告诉澎湃新闻，“近几周来我们看到新增病例和住院人数明显呈上升趋势，这一波几乎都是BA.4和BA.5造成的，但规模比上一波小得多。我们认为奥密克戎新亚型病例的临床特征不会与此前的病人有太大不同。”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公共卫生学院流行病学系系主任张作风也向澎湃新闻表示，三个新亚型的传染性比BA.1和BA.2强，对免疫系统穿透率也比较高。所以被德尔塔、BA.1或BA.2感染过的人，如果不接种疫苗，可能会被再次感染。
但好消息是，因为病毒停留在上呼吸道，大多不攻击肺部，所以对重症率和病死率的影响有限。张作风认为，考虑到美国人群的完全接种率（66.2%），可能会引发未接种人群感染生病的增多，但是应该不会出现像BA.1这样的大暴发，而且住院率，重症率和病死率的增长会比较小。这一点在南非已得到验证。
5月18日，美国疾控中心的高级官员表示，自4 月初以来，美国每天报告的新病例已增加了三倍，七日平均接近10万例，住院人数也在增加，不过仍远低于今年初上一波疫情时日增80万的高峰。
新子亚型隐忧何在？
目前尚不清楚这三个新子亚型是否会引发另一波全球疫情的暴发。但初步研究显示，与早期的奥密克戎病毒相比，它们在逃避免疫保护和更强的传染性方面已经显露出一些令人不安的征兆，也对疫苗施打和开发策略提出了挑战。
新亚型病毒更快的传播能力意味着未接种疫苗的人们将更容易感染。此外，更重要的是三个新亚型都有显著的免疫逃逸能力——这意味着它们有着能绕过过去2年许多国家的人们通过自然感染和疫苗接种建立的“免疫墙”，继续高水平传播的能力。
“尽管目前我们还没有完整的数据来回答（BA.4/5）免疫逃逸有多严重，但我们的总体印象是南非这一波的大多数病例都是再感染。”阿卜杜拉博士告诉澎湃新闻。
非洲健康研究所的南非传染病专家图利奥·德奥利维拉（Tulio de Oliveira）和 Alex Sigal的研究也表明，BA.4/5可以逃避感染过BA. 1的病人的免疫力，这意味着即使是此前感染过奥密克戎的人也可能面临再次感染的风险。或者说，之前感染产生的免疫力能持续多久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香港大学医学院病毒学专家金冬雁向澎湃新闻进一步指出，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免疫逃逸而在于逃逸有多彻底。“对于此前的奥密克戎毒株，即使是保护力最弱的疫苗，仍有不错的保护效力。至少免疫记忆、较弱的T细胞免疫还有残存的一点抗体，还是足以提供一定的保护。”
奥密克戎三个新子亚型毒株提出的核心问题是，新毒株已导致出现越来越多再感染的苗头，但是会在多大比例上造成再感染？同时，在接种疫苗的人群中出现“突破性”感染的比例有多少？对重症和死亡的预防效果还有多少？要回答这些关键问题，仍需要时间和更多针对三个亚型毒株的研究数据来回答。
全球多地接受澎湃新闻采访的专家们表示，尽管目前还不知道现有疫苗对三个新亚型毒株的防感染和重症死亡效果如何，一些推断认为可能类似于BA.1和BA.2，因为南非和美国虽然新增病例上升，暂时还没有看到住院人数的大幅增加。
不过短期内，随着新增病例的增加，保护弱势群体已成为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无论是哪一种疫苗，老年人群体需要加紧完成全程接种和加强针的施打。
从中期来看，人们对疫苗的预期和认识需要进行调整，是否以及如何改进现有疫苗和治疗方法的问题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讨论。而从长期来看，新冠病毒未来的演化变异将始终是疫情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一种新的病毒？
美国进化病毒专家贝德福德博士（Trevor Bedford）认为，具有奥密克戎叠加德尔塔关键突变的BA.2.12.1、BA.4和BA.5毒株更有传播优势，因此有可能会成为今后的全球主要流行毒株。
但也有可能奥密克戎其他新的子亚型的出现会与上述三个毒株继续竞争。多位专家指出，随着奥密克戎亚型进化的加剧，奥密克戎越来越表现出流感抗原漂移的特征，毒力也趋于稳定或减弱，这种流行病学趋势越来越像季节性流感。
奥密克戎及其一系列亚型毒株的突出特征也让一些科学家思考，随着全球人群对新冠免疫力的增强，新冠病毒的演化可能正在发生变化，需要重新进行评估。
自疫情发生以来，新冠病毒在不断演化变异过程中产生了数以千计的变异株，但只有极少数在全球范围内导致了明显的疫情高峰。在奥密克戎出现之前，只有4个主要变异株阿尔法、贝塔、 伽马和德尔塔对全球疫情产生过重大影响。
但奥密克戎变异株与德尔塔以及其他的变异株不同的是，奥密克戎在自己的分支内不断进化出新的亚型相互竞争，以穿透免疫防御系统。
新加坡国立大学医学院教授、冠状病毒专家王林发认为，奥密克戎BA.2已经完全不同于早期的新冠病毒毒株，因为它的病毒特性尤其是决定其感染和传播能力的S蛋白特征、血清学特征及免疫逃逸、传播能力、致病性、临床表现和流行病学特征已经和疫情初期流行的新冠病毒完全不同，它或许应该被称为一种“新的病毒”。
这一观点得到了一些专家的认同。同时也有更多人认为需要更多科学证据和观察，现在下结论显然为时过早。
另一些科学家表示，不应该忽视另一种变异株——德尔塔后代更具竞争力的可能性。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学环境生物学家阿里尔·库什马罗教授（Ariel Kushmaro）告诉澎湃新闻，他们一项基于以色列污水的监测研究发现，在奥密克戎毒株加速传播之际，德尔塔毒株并未就此消失，而是仍在“隐秘传播”。
“我们的预测模型显示，奥密克戎正在 ‘燃烧自己’，未来几个月内，奥密克戎毒株传播将逐渐减弱甚至消失，但德尔塔毒株仍将保持传播，而这可能会导致新一波德尔塔毒株感染潮或出现新的有威胁性的变异毒株。”库什马罗说。
责任编辑：张无为 图片编辑：蒋立冬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