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先生曾在2020开年之际出版随笔集《书房一世界》,主动打开书房大门,请读者借由文字走进他的“心居”。今年冯骥才先生八十岁,他又在一开年就推出新书《画室一洞天》,从书房走进画室“醒夜轩”,以一半的文学的自己,面对另一半的绘画的自己,并做一次文字的探询与记录。目前新书已经上市,我们将陆续推送精彩篇目,以飨读者。
01
文人画
文 / 冯骥才
九十年代初,我重返丹青时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我非画家》,开头便说明自己当时的状况:
“近日画兴忽发,改书桌为画案,开启了尘封已久的笔墨纸砚,友人问我,还能如此前那样随心所欲吗?”
我有些担心,怕多年未画手生了,但是完全没料到,当我重返阔别多年的绘画,非但没有疏远,反倒激情四溅,各种充满新意的画境喷涌不绝。我暗自吃惊,这些激情与灵感由何而来?后来渐渐明白,虽然多年不动丹青,但不断加深的文学的积淀,此时在笔墨中发酵。我觉得自己对绘画有了全然一新的感觉。我在《我非画家》一文中这样描述我的感觉:
“文学是延绵不断的绘画,绘画是瞬息静止的文学。文学是用文字绘画,绘画是以笔墨写作。”
我把这篇文章作为个人第一本画集的序言。同时,在艺术理念上,一下子把自己与“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的文人画的传统紧紧拉到一起。
《日日常鸣唤何人》冯骥才 2013年
接下来,我一边在绘画本身上做探索,一边对文人画的历史、特征、规律、重要画家及其价值做研究,并确立自己的文人画观。接下来就是为文人画立论与发声了。此后我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文章,甚至出版过一本书,名为《文人画宣言》。九十年代中期我在旧金山、东京和新加坡举办画展时,都以“绘画是文学的梦”为题做演讲。日本著名画家平山郁夫先生为我在东京画展图录撰写的序言,还称我的画是“现代文人画”,我把平山郁夫先生这句话视作对我的支持。然而,我在国内画坛却很少得到呼应,大概由于时代变了,当代画家基本都是专业乃至职业画家,很少再有古代诗文书画原本一体的文人。
早在民国初年,陈衡恪先生发表了非常有见地的《文人画之价值》一文,但他的呼吁也没有任何反响。
其实不必声张。文人画乃是文人内心的自我表达,逞一己之自由,无需自立门户,竖旗立帜。正是:
关门即深山,
心驰笔墨间,
丹青个人事,
无须再立言。
冯骥才《文人画宣言》封面
《小鱼》 冯骥才 2017年
02
信手涂抹
文 / 冯骥才
画案一边总堆着一些小纸,高不及尺,有的是写字作画时裁纸剩余的“零头”,有的是笺纸。朋友知道我爱用笺纸抒发一时之兴,见到好笺纸,便送给我。故我案头小纸成堆。有时完成画作,余兴未尽,或逸趣忽来,便伸手从纸堆里抽来一张,不假思索地涂涂抹抹。
我喜欢这种胸无成竹的写写画画。没有目的,没有刻意,一无所有,凭空而起。不是意在笔先,而是意在笔后。一笔连水带墨、有浓有淡地上去,感觉像一个雨后从云烟里冒出的山头,这便用淡墨湿笔染出层层白云。此时忽觉这个突兀而独立的山巅是一个“小天下”的绝境,便在这绝巘处画一株怪松,又在松下画一老翁,默然独坐。画到这里才想到,这不正是自己心中的一种极致的东西吗?
白云埋大山,只露一嶂尖。绝巘孤松老,松下好坐禅。冯骥才信手涂抹
倘若在纸上画一只小鸟,一时不知这鸟应立在何处。水边、花间,还是枝头?风里、雪里,还是逆光中?期待、消闲,还是在独处?这时全要看自己此时的心境与灵感了。如果再画一只鸟从远处飞来,与这小鸟飞歌互答,这便充满情致了;若是没有别的鸟飞来,只是这小鸟在一片静谧又疏落的竹林里,一时心里边还有一些感觉无法画出来,便题写几句:
小鸟落竹中,
不啼亦有声,
侧耳四下寻,
原故是微风。
甲午(2014)年元月元日清晨早起,心情极好,进画室时空气冷,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中,似有一点温暖,好似春光。于是心血来潮,涂抹了一画,画的是窗外的寒林。这样的画也需要诗文的帮忙,遂题曰:
昨日烟花辞旧岁,
今朝寻春第一枝,
莫怪寒林皆冻柯,
且看因风婀娜时。
最有趣的一次是站在画案前,忽有微风轻轻吹过。风无形,却有情。我写过“柳条也能见风形”一句,故在一块纸上,用中锋十数笔,随着风势,勾出画室此刻清清爽爽的风之形也。
这些信手涂抹的画,不是作品,甚至不是小品。它过于个人化,我本人却很爱惜。它更有我的意趣、性情和生命感受,而且有诗有画,笔墨自娱,接近传统的文人生活。
冯骥才信手涂抹
《画室一洞天》
作者:冯骥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22-01
装帧:精装
全书七十六篇短文,以冯骥才先生的画室为发散点,纪事状人、谈古论今、抉奥阐幽,记述其艺术生涯和精神生命。内容丰富厚重,文字严谨真诚,既有情趣更富情怀,直抒胸臆中兼有关于文学艺术的真知灼见,字字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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