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电视剧这种高度市场化、类型化的内容通常倾向于取悦观众和主流价值观。甭管前面闹得多难堪,收尾多半是家和万事兴、善恶终有报。被出轨的,擦干眼泪一起睡。离了婚的,破镜再圆或新人胜旧。作恶多端的,要么幡然醒悟要么代价惨痛。
强行和解虽然不讲道理,但总归满足了大家对圆满的期待。以至于观众都能像春晚小品一样,把结局猜个差不离。可刚完结的热播剧《心居》偏要显得自己很妖艳很特别,结局收得楞是没让人摸着头脑。
以为顾清俞解除误会后,会和前夫施源在一起,结果没有。一直追她的展翔呢,人家也不留情,直说要去新加坡工作三年;当场“捉奸”的葛玥,非但不心死离婚,还因为顾昕坐牢说要照顾公婆,等他出狱再离;冯晓琴虽然跟展翔勇敢表白,最后也没个下文……
唯一有点进展的,可能就是冯晓琴买房。开局,冯晓琴想找顾清俞借钱买房,没成。结局,顾清俞主动提出借钱给冯晓琴,成了。兜兜转转35集,很有一种写作文破题成功、中间跑偏、结尾赶紧再点题的考生仓促。
有观众说《心居》是专门用来治低血压的,一看就灵。剧情发展和人物塑造,绝对不惯着观众。怎么气人怎么来,怎么让人猜不到怎么编。不少人骂骂咧咧地打开,看完气不过跑到论坛里辩论,然后又骂骂咧咧地退出战斗,但终究还是想看结局到底要怎样。
顺着人的电视剧都一个样,气着人的电视剧却各有各的气法。既如此,无论是创作方法还是口碑走向,《心居》都值得玩味一番。
反套路,是另一种歧路吗?
港真,除了海清有个当小三的妹妹这事儿,符合过去创作规律(《蜗居》里的海藻,《心居》里的茜茜),《心居》几乎所有关键情节都是所谓的反套路。开始还觉得颇有新意,越到后面越觉得标新立异多了,看似摆脱创作窠臼,实际走上了另一条歧路。
光看剧名,以为是买房故事。上海居大不易,身体住下来了,还要有个此心安处。可是,买房不过是头尾之事,主线是冯晓琴的个人奋斗+顾清俞的感情生活。
看到双女主的设置,不禁又想起时髦的“女性和解”,以为冯顾两人会走上girls help girls的道路。结果嘛,前期姑嫂大战之后,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见面最多的地方居然是家庭聚餐。外加一个开养老院,一个搞投行,风马牛不相及的职业更别提深度的灵魂和解了。
那么,有童谣这样衣服不重样、犹如奇迹暖暖环游上海的都市丽人在,没准儿是要搞熟龄言情?可顾清俞的感情生活,真是每一步都出乎意料。碰到落魄旧爱,精英美女秒变恋爱脑。观众一路劝分,没几天小两口又好上了。后面顾清俞怀疑施源偷合同,观众以为她忍不了,结果顾清俞又忍下来了,还是施源提出分开。
好吧,有海清在,这剧肯定是想让我们看海清的奋斗史。结果冯晓琴的事业线,先送了一段时间外卖,后面缠着展翔投资养老院。除了计划书和起火事件,中间一点像样的困难和努力都没有。阿公阿婆就像一群工具人,被晓琴狠狠拿捏住了。缺乏闯关设置的事业线,让观众只能感叹:居然还能这样?
支线也是天马行空毫无逻辑。顾昕的同事小丁,追了一下妹妹茜茜没成,在快闪相亲会遇到姐姐冯晓琴又展开猛烈攻势,竟以大别墅作为婚房展现了隐形富二代实力。这个角色神出鬼没,硬糖君老怀疑有什么惊天阴谋,结果最大作用居然只是让晓琴认识到——和一个没有feel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有够离谱!小丁是带着什么必须跟她们姐妹结婚不然会毒发身亡的系统任务来的吗?
顾昕的前女友孙琦高调亮相,刚开始以为顾昕会往这个方向出轨,最后被冯茜茜横插一脚。冯茜茜知三当三也很精分,前一秒还说“我愿意为你做个坏女人”,下一秒就收拾行囊去了深圳。晓琴的私生子大年,住到顾家以为顾清俞会爆出这个大秘密,结果也是屁事没有。
应该说滕肖澜的原著《心居》,肯定是对上海的小市民性做出了揭露和批判。他写的常情下人的常态反映,用作家自己的话说是“妥协中的抗争,狭隘里的伟大”。但到了剧中,种种意料之外,却很难说是情理之中,让故事委实经不起琢磨。
不过作为一部电视剧,只要不断制造意料之外,观众就能追下去、话题就能吵下去。至于口碑,倒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人物立住了吗?
照理说,由童瑶去演顾清俞这样的漂亮姐姐,没道理崩塌。但不知道是童瑶演技欠缺,还是顾清俞的人设过于分裂,呈现的效果不大讨喜。或者考虑到海清的年纪和扮相,把童瑶换成姚晨会合理些?
顾清俞,前期是有不少观众力挺的,但后来“黑料”频出,也就成了箭垛式的角色。讲感情,这个女人着实有点“大男子主义”在身上。虽然嘴上担心老公搞副业累坏身体,但心底是看不起低薪的。一句“反正钱也不多”,多伤对方的心。性别互换,评论过万。这要是一个有钱老公对老婆这么说,绝对会被送上审判台。
且看她对“备胎”展翔的态度,犹豫到要用扔硬币来决定。两次求婚硬糖君都相信她看出了苗头,但硬把话头掐到了自己这边,百分百人精一枚。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顾清俞不是不知道展翔对她好,而是把对方看成工具人。说得好听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说得不好听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冯晓琴,光是买房的三观就很让人震惊了。自己手里只有三万,居然要借百来万的首付,别人不借就闹得鸡犬不宁。就说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吧,你手里有百来万,借亲戚十几万叫借。你手里只三万要借百来万,那是道德绑架那是讹。
她妹妹冯茜茜,全剧三观最歪第一人。住在顾家还一副清纯白玫瑰的口吻,清高自傲难道不该自力更生搬出去吗?而所谓让人看得起的方法,不过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铤而走险,最后竟然全身而退,实在不符合硬糖君朴素的善恶因果观。
《心居》诡异的人物结构,是在女性角色黑红参半供大家屁股决定脑袋的基础上,男性角色都有工具人嫌疑。他们好像专为女性角色服务,一旦没对手戏就没存在感,也没个人的独立意志。展翔说自己对清俞好,已经变成了膝跳反应,是一种肌肉记忆。放屁,再蠢的人也应该看出清俞是在养鱼。清俞就是他的“神仙姐姐”,他就是《心居》里的中年段誉。
施源全剧最大的标签就是自卑。所以表面恭顺谦逊,一旦涉及到金钱,可怕的自尊就跳出来作祟。硬糖君觉得吃软饭甚至软饭硬吃都有彻底的角色。但这个角色满腹牢骚,好像从没从容生活过,挺可悲的。
更可怕的是,《心居》里的年长女性角色(除了张婆婆)几乎全员恶人。顾家奶奶说话难听自不必提,顾昕的妈妈情商再低也不应该当着媳妇的面千般数落,而施源的极品老妈堪称翘楚。年长女性恶语不断,年长男性使劲和稀泥,刻板印象可以休矣!
都市剧的外乡人
“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郭德纲的三次进京经历,让他说出了这句话。“努力生活和不择手段的区别在于,前者应该是问心无愧的。”在国剧中买了三次房的海清,在《心居》的结局如是说。
为什么冯小琴努力生活的方式,在顾清俞眼中会让她多心?就在于外乡人想要融入大城市,其攀爬的姿态总归是手脚并用,失掉了体面的。剧中她要张罗一家人的饭菜,伺候一家老小,却没人因此感谢她。因为这些家务,是“抵扣”她获得上海生活的劳务对冲。
《蜗居》里海萍训丈夫窝囊的口吻,和《心居》里冯晓琴骂顾磊不思进取一个样。对房子的渴求,对未来的担忧,让她逐渐歇斯底里。直到丈夫被抓,海萍才恍然大悟:“如果我不一味追求大城市,而是随丈夫回到他家的小镇……那么我们今天应该无比惬意。”
当这些义无反顾的“追梦者”告别故乡的同时,也开始了他们在异乡的徘徊和挣扎。在其中那些佼佼者身上,随着时光流逝,地域的差异已经逐渐抹去。顾清俞穿着时尚,与都市浮华相融无间。苏北人顾家在上海扎根,到小老虎这一代已经俨然本地土著。而当年租房子给他们的施家,却错过时代机遇挤在老破小里,结局才碰上拆迁。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如蚂蚁般勤勤恳恳,却也依然如蚂蚁般卑微隐忍,作为异乡者,要跟上这个城市高速行进的步伐,必须比本地人付出更多努力。到了一定的年龄,没有天赋的才能和机遇,就只能像《三十而已》里的王漫妮一样被清除出城市回到故乡。论退路,她的容错空间比上海土著钟晓芹少太多。
这类城乡关系的叙事,在《新结婚时代》《双面胶》《蜗居》《三十而已》《北京女子图鉴》里屡见不鲜,往往能够引爆社交论坛最激烈的争论。城里人想不通,为啥外地人非要在这里扎根。外地人想不通,缘何努力扎根处处受冷眼。
《心居》向我们展示的是,不均衡的城乡发展造成的城市人口激增。这带来的不仅是巨大的生存压力,还有更多精神的压抑与困顿。说来也巧,对比同一个导演(滕华涛)同一个主演(海清)的《蜗居》,我们能深深感受到潮水渐退,波涛渐止。同为堕落之妹,海藻还能傍上小高官,茜茜就只能在姐夫家亲戚里觅娇婿了。
当池塘已经没有大浪,鱼儿也就失去了翻腾的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