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病死率在东南亚排第一,
印尼的防疫出了什么问题?
2020年4月8日
4月7日,距离印尼通报首例新冠确诊病例过去一个月后,雅加达成为了该国第一个实施封锁的地区。与此同时,印尼也以突破8%的病死率,成为了目前新冠疫情病死率最高的东南亚国家。
腾讯新闻国际频道独家栏目《聚焦》,本期关注:处在疫情“开端”的印尼
截至4月6日,印尼新冠病毒的官方确诊病例数达到了2491例,当日新增病例数218人,创该国日增病例数新高,死亡人数则升至209人,死亡率达到了8.39%。
而仅仅一个月前,在3月2日,印尼才确诊了第一例新冠病人。
在2月份,印尼卫生部长特拉万·阿格斯·普托(Terawan Agus Putranto)曾声称,“印尼人靠祈祷就不会得新冠”,而他所在的印尼国家卫生研究与发展研究所,垄断了全印尼的新冠检测工作,用每日几百份的检测数量,来“控制”着印尼愈演愈烈的疫情,这让印尼的漏诊病例数难以估测。
印尼总统(左)和印尼卫生部长(右)
一地鸡毛
早在印尼通报第一例新冠病例之前,在雅加达市中心政府经营的医院内工作的护士Ninuk,就觉得自己感染上了新冠,但她不知道去哪里检测。
“我感染了病毒,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她问丈夫阿鲁尔。
答案是否定的:3月12日,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孤零零地死去。
确诊新冠肺炎后死亡的医护工作者Ninuk。
在医院工作时,她没有得到任何针对新冠病毒的防护设备。
相比于在国立医院工作的Ninuk,在西爪哇省万隆市公共卫生中心工作的护士诺维塔·普万提(Novita Purwanti),面临的处境更糟。她和同事们已经开始消毒塑料雨衣,将它们当作防护服穿。普万提还和护士同事们集资购买了两个护目镜,一群护士分着戴。
N95口罩是没有的。“口罩太贵了。”普万提说道。时间已经来到了4月初,普万提还在等待着印尼卫生机构下发医疗防护物资。
诺维塔与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夜夜都因为担忧睡不着觉:“我每天都接触病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感染新冠病毒。”
诺维塔并不是个例。这些天,穿着一次性雨衣、戴着自制口罩的医护人员照片在印尼的社交媒体上疯传,引发民众热议的还有精疲力尽的医护人员躺倒在医院过道上的视频。印尼政府新冠特别工作组负责人多尼 莫纳尔多(Doni Monardo)4月6日向印尼国会表示,至少有10个省份急缺个人防护设备。
印尼的护士们把塑料雨衣当防护服穿。
而整个印尼,目前才刚刚步入疫情的开端。
印尼国家情报局(BIN)4月3日发布的一项研究警告称,该国新冠病毒大流行可能在接下来的三个月达到顶峰,到7月,病例数可能攀升至10.6万例。但在此时此刻,印尼的医疗系统已经告急。
巴布亚省新冠快速工作组的负责人Silwanus Sumule透露,巴布亚的病人已经占了该省70%的病床。巴布亚提供的202个隔离病床中,只有2个满足世卫组织的标准。
“我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Sumule语露绝望,“如果我们这里的居民出现症状,我们该怎么办?”
巴布亚省的绝望,是映照出印尼医疗系统脆弱的一面镜子。
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超过2.6亿的印尼国民分散在17000多个岛屿上,医疗结构极其松散,管理起来相当繁冗复杂。该国医院病床、社区卫生诊所和医生与人口的比率远低于世卫组织的标准,落后于其他亚太国家。
根据WHO的数据,印尼是医疗卫生支出最低的东南亚国家之一,平均每1000人只有一张病床。2017年,印尼每1万人中只有4名医生。意大利的医生数据是印尼的10倍(40名医生),韩国是6倍(24名医生)。
印尼医生协会新冠工作组负责人祖拜里·德约尔班(Zubairi Djoerban)警告称,如果医护不做防护,许多人会死亡。“我们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意大利,那里确诊的患者中,9.5%是医护人员。”
掩耳盗铃?
西爪哇省省长里德万·卡米尔。
西爪哇省省长里德万·卡米尔在4月3日和印尼副总统马鲁夫·阿明(Ma'ruf Amin)的通话中说道, “对不起,副总统先生,我们的测试速度远远没有跟上”,“实际感染数量要远远超过已经确诊的数量。”
他确实有证据来证明这个结论:截至4月3日,印尼中央政府的官方统计显示,西爪哇省只有225例确诊病例,但里德万领导的地方政府进行了一系列快速检测,发现了677例新增病例。
里德万说这些话的当天(4月3日),印尼的死亡率突破了9%。而3月2日到4月3日,印尼卫生部只进行了7986次PCR检测,确诊了1986例,确诊率高达24.9%。
而英国伦敦传染病数学模型中心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参照印尼的总人口和目前的检测次数,印尼官方公布的确诊病例数,可能只有该国实际病例数的2%,已经感染上新冠病毒的真实人数可能超过了8.9万人。
以雅加达特区为例,尽管该地区的官方新冠死亡数只有不到100例,但3月份雅加达举行了大约4400次葬礼,比2018年1月以来的任何一个月的葬礼次数都要多出40%以上。从3月6日到4月1日,有401具遗体是被当做疑似新冠患者下葬的,即裹上塑料布喷洒消毒液后才放进棺材里。
早在2月初,哈佛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就发布报告,对印尼当时的“零确诊”提出了质疑。他们参考了印尼、柬埔寨、泰国等国当时的出入境人次,认为印尼肯定漏掉了很多病例。
2月11日,印尼卫生部长普托跳出来反驳,称这种质疑是“侮辱”。他表示,印尼“是因为祈祷”才零病例,国内有充足的检测设备。甚至在2月17日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还重申了自己的观点:“祈祷是我们能战胜病毒的重要原因。”
当时,印尼的周边国家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已经有了病例攀升的苗头,只有印尼“稳如泰山”,零确诊。
2月中旬,在被记者问到为什么检测次数如此少时,普托表示, “我们不会测试每个人。必须看某人过往的旅行记录,检测必须理性而高效。”
这种“理性”,让印尼在全世界所有人口超过5000万的国家中,新冠检测率排名倒数第四,每100万人中只有36个人接受检测。比它低的只有埃塞俄比亚(16人)、孟加拉国(18人)和尼日利亚(19人)。但印尼2018年的人均GDP达到了3893美元,而埃塞俄比亚只有772美元。
而蹊跷的是,早在1月末,就有一位从印尼巴厘岛旅游回国的海外旅客确诊新冠,但1月末到3月初的这段时间,印尼一直是“0确诊”。
直到3月底,总统维多多才稍微松口,承认政府之前确实过滤掉了印尼疫情的一些信息,因为“我们不想引起公众恐慌和社会动荡”。
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左)。
步步掣肘
早在3月中旬,雅加达特区省长阿尼斯·巴斯维丹(Anies Baswedan)就开始反复地在公开表态中呼吁,要求政府允许雅加达实施部分或整体的封城措施。在他看来,总统维多多一直坚持的社会隔离措施,在疫情防控上根本无济于事。
雅加达特区省长阿尼斯·巴斯维丹。
作为人口最密集、流动性最大的印尼城市之一,雅加达许多社区人口稠密,居民们房屋紧挨,街道熙熙攘攘,根本无法强求居民们遵守1.5米以上的社交安全距离。
由于不允许封城,巴斯维丹只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3月中旬开始,巴斯维丹就下令关闭印尼的学校和娱乐场所,市民们被要求居家隔离和办公,尽量不要出门。
但这些措施也意味着,雅加达城区内的工作机会骤然减少,餐厅服务员、超市导购等等职位面临失业,靠着微薄薪水度日的低收入人群不得不离开雅加达,到别的城市寻找机会,这给雅加达带来了一大波人口流动潮。
这些出城的人们奔向全国的各个城市,也把隐藏的疫情源头带到了各个城市。这让印尼各省的省长们都紧张起来,纷纷呼吁封锁雅加达。
直到3月底,印尼疫情迎来了第一波爆发时,维多多终于表示,自己的政府正在“商议”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3月31日,卫生部颁发的大规模社会限制(PSBB)新指南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但这份允许地方政府实施封锁措施的新指南,却仍然没有办法平息巴斯维丹的怒火。
4月5日,在接受《雅加达邮报》的采访时,他炮轰该份指南“繁文缛节”,就像是“一个需要进行可行性研究的项目”,“完全没有丝毫紧迫感”。
该份指南规定,地区负责人在申请封城时,必须提供新增病例数据、当地流行病学曲线和病毒传播图以及相关的数据,证明疫情传播已在他们的地区发生。
然后,由卫生部长任命的专家小组会讨论该申请,专家小组将与印尼政 府新冠特别工作组负责人多尼 莫纳尔多协商,决定是否批准该请求。
印度尼西亚青年科学家论坛的一位发言人贝里·朱利安迪(Berry Juliandi)则担忧,该指南是给普托一项非常大的特权:“批准与否的决定权完全在他,PSBB很可能成为一言堂。”
而防疫措施的滞后,也不止表现在封城这一件事上。一家主要涉猎农业、制药和贸易的印尼国有企业PT Rajawali Nusantara Indonesia(简称RNI),曾向海外订购了50万个新冠检测套件。
然而,该企业的发言人Arya Sinulingga在3月18日表示,尽管早在3月10日该企业就向政府提交了进口申请,但直到18日,还没有等来印尼卫生部的答复。
而印尼的疫情何时会迎来高峰、高峰数据又到底会有多么 惊人,恐怕只有时间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