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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现更丰富的全球影视版图

作者: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副教授 赵宜

本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国际电视节目展播”的海外剧单元中,共有九部来自全球的优秀荧屏作品陆续登陆上海都市频道、东方影视频道,其中既有入围本届白玉兰奖的《温德米尔儿童》《战火浮生》等新品佳作,人气极高的美剧《良医》第二季、德剧《坏银行》第二季等热门作品,还包括了英国独立电视台(ITV)与斯里兰卡的合拍剧《善缘医院》、HBO电视台亚洲原创剧系列新作《点食成金》以及捷克的新剧《遁迹匿影》等更多元的合作模式与更丰富的创作地缘,为中国观众展现了一个更完整的全球电视剧面向。

这些来自全球、题材各异的海外剧经由电视节的平台汇聚到中国的荧屏上,以电视剧独有的艺术魅力与电视艺术独特的传播方式,提供了难得的跨文化交流窗口。

《善缘医院》:一个观看“荧屏斯里兰卡”的机会

《善缘医院》是ITV出品的医疗题材单元剧,已经拍摄到了第三季。故事发生在南印度的一个海边小镇,年轻的亚裔英国医生鲁比·沃克因为感情问题独自来到了经营困难的善缘医院,加入到这个医院高强度的日常工作当中。善缘医院是一家服务医疗资源匮乏的当地居民的医疗站,在英国女医生丰塞卡的主理下,医院虽然时刻面临严重的资金短缺,但也始终在寻找创造性的解决方案;同时,也正是在她个性化的领导下,医院的工作人员之间、医生与病人之间建立了家庭般的羁绊。善缘医院也因此逐渐成为了当地社区的中心,成为了在治疗身体的同时抚慰心灵的场所。

显然,这是一部风格治愈的电视剧,而同样治愈的,是在荧屏上展现出的美丽的“当地”风光。而事实上,“风景”不仅是这部剧最大的卖点,同时也是最大的争议——因为,虽然故事的场景发生在南印度,但电视剧的实际取景地却是在南亚岛国斯里兰卡。这成了这部剧在IMDB上被讨论最多的焦点问题:批评者认为,这个故事是西方人在东方寻求心灵寄托的“殖民旅行”故事、以及西方医生用现代医学“拯救”落后地区的两种惯常叙事模式的综合,因此不加区分地将斯里兰卡与印度混为一谈,显然是出于一种傲慢的东方主义心态;而支持者则认为,影视剧的离岸制作与场景外包业务已经成为今天全球行业的常规选项,更何况,这些场景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如此“真实”而动人,既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到底是斯里兰卡还是印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对于国内观众来说,“到底是斯里兰卡还是印度”这个问题其实很重要,因为这可能是他们中的很多人第一次得以在自家电视上观看一部“斯里兰卡电视剧”。

英国电视产业具备极高的全球化水准,ITV更是英国第二大无线电视经营商,影响力仅次于BBC;印度有着以宝莱坞为代表的强大影视工业基础,近年更因为一批集中出现的优秀电影作品而为中国观众所熟知。在围绕《善缘医院》这部电视剧构成的地缘关系中,唯有斯里兰卡的影视产业基础薄弱、工业化程度低,因此文化影响力极为有限,这也是为何斯里兰卡明明是《善缘医院》的主要取景地,但却显得存在感最低的原因。

事实上,今天的斯里兰卡电视产业依旧呈现出很低的组织化程度,至今尚未有一部国家层面的产业法。电视市场也相对混乱,有500多家未获政府执照的卫星电视和有线电视运营商。而且不同于今天大部分国家的产业格局,斯里兰卡国内鲜少有独立的制作公司,电视节目依旧由电视频道统一制作和放映。而大部分私立电视台制作经费有限,制作水准也无法同资本跨国流通的独立制作公司相比,这在新世纪以后变得尤为明显:其本土电视节目无法同来自印度和欧美的节目竞争,原创电视剧在市场上变得愈发边缘。在今天的全球影视产业版图中,已经几乎没有了斯里兰卡的位置。

不过,受到全球化冲击影响之前,斯里兰卡也曾有过电视剧的黄金时期。1982年,著名电视剧导演Bertram Nihal拍摄了一部展现传统农村风貌的电视剧《迪穆图·穆图》,是斯里兰卡乃至整个南亚的第一部彩色电视剧,从创作初期就对标高质量的专业模式,Nihal导演也从此成了其本土电视产业的坚定建设者;还有一部在斯里兰卡电视史上影响深远的家庭剧《后代》(Doo Daruwo)诞生在上世纪90年代,电视剧花费了五年时间制作,其以合家观看为导向的美学观为斯里兰卡电视剧奠定了叙事基础,这部精致的作品也成了为数不多的、能够打进印度市场的斯里兰卡电视剧。

这些业已被尘封、却又被重新激活的电视史,说明观看一个“荧屏斯里兰卡”的机会是值得珍惜的。出现在中国观众荧屏上的《善缘医院》呈现出的就是这样一种风景:我们不仅能看到屏幕上再现出来的斯里兰卡美丽热带风光,也能透过这个窗口,去窥探不为人知的斯里兰卡影视文化。因此,上海电视节的意义不仅在于展示优秀作品,更在于借此机会去了解不同国家的影视产业,展现其电视文化的历史与现状。

《点食成金》:借全球传播通道展示亚洲本土文化

2020年,韩国导演奉俊昊的《寄生虫》连获四项奥斯卡大奖,在好莱坞主流评价体系的腹地发出了强烈的亚洲之音。事实上,随着奉俊昊、是枝裕和、李沧东、拉索罗夫等亚洲电影人持续获得国际赞誉,近年来,亚洲力量已经深刻地改变了全球化以来的影视生产与传播格局,形成愈发主动的文化创造力与影响力。

在国际电视领域,亚洲的创作力量也越发明显,一方面,这表现为“亚洲电视”不断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破圈”之势;另一方面,也表现为这种全球传播过程中越来越高的文化附加值:荧屏上的亚洲从被呈现的他者,逐渐成为了诉说的主体。HBO亚洲原创剧系列正体现出这样一种价值:生长于亚洲的创作者与扎根于亚洲的创作实践。

如果说恐怖剧集《亚洲怪谈》系列还有猎奇嫌疑的话,那么本次电视节海外剧单元的《点食成金》,则体现出一种“亚洲主义”的精神:分别来自新加坡、印度、印尼、日本、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与越南等亚洲八国的青年影视人,以对故土充满爱恋的目光,拍摄本国的美食文化。剧集由多个独立的故事组成,展示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是如何被食物联系在了一起的。不过,这部剧集最让人感到振奋的却是另一种连接:八个不同国家因“亚洲”而建立起的深刻联系,以及由此展现出的文化影响力。

作为最成功的付费电视频道,HBO及其母公司时代华纳是上世纪80年代末传媒产业全球化转型的代表性成果,也是这一过程在电视传媒领域的践行者——作为高质量电视剧的标杆,HBO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也抵达了大量全球观众,在世界范围内不仅培养了一代青年观众,也培养了一批新生创作力量,例如在奥斯卡获奖的奉俊昊(1969年生),而《点食成金》的创作群体:新加坡导演邱金海(1965年生)、马来西亚导演何宇恒(1971年生)、泰国导演彭力·云旦拿域安(1962年生)等,也均是如此。

如果以这样一种历史视野来观看《点食成金》,便能发现以“亚洲”和“美食”为关键词的节目“战术”背后的文化“战略”意义:今天,这些在全球文化工业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创作者,正在积极地利用奥斯卡和HBO这样的阵地,去展现充满本土特征的文化思辨、审美对象和艺术价值,并经由全球传播通道的反向通道,抵达更广阔的国际舞台。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的《点食成金》的创作者联盟,便不再仅仅分享“亚洲导演”的标签,而是基于同一种文化经验,面对同一种文化格局的深刻回应,并尤其体现为菲律宾、越南和马来西亚等非全球文化等级体系上游国家文化的深情呈现。《点食成金》以及其它HBO亚洲系列的热播,正体现出一种这样的战略道路和价值。

《遁迹匿影》:那些被遗忘的欧洲本土影视剧

除了对亚洲的持续关注以外,在海外剧展播中,来自捷克的《遁迹匿影》也引人注意。男主人公避开所有人生活在树林里,到了晚上则潜入别人空置的家中过夜。他从不吃屋主过多的食物,每天离开时都会把房间收拾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他被迫与一个小偷同行,又遇到了躲避丈夫的女主人公和她的孩子……

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电视剧产业呈现出突出的全球合作特征,在本届上海电视节展播的作品中,就有英德合拍片《温德米尔儿童》、英国和斯里兰卡合拍片《善缘医院》、英国与奥地利的合拍片《维也纳银行》等。但在耀眼的国际合作背后,更多的欧洲影视剧却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两年前突然成了全球 “爆款”的挪威青春剧《羞耻》的出现,提醒我们全球影视格局中“另一个”欧洲——本土欧洲的存在。

近年来,中国观众对捷克等欧洲影视“小国”的了解也是匮乏的,而事实上,欧洲历来不乏优秀的本土创作。例如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一直以来就有着优秀的电视剧创作传统,除了前文提及的《羞耻》,2007年的丹麦悬疑剧《罪》(Forbrydelsen)也有着良好的口碑(IMDB8.4分),但这部剧为全球所了解,却要等到2011年美国AMC电视台翻拍版的热映;2010年的丹麦政治题材电视剧《权力的堡垒》(Borgen)聚焦了移民、医保、食品安全、种族与性别等多种现实议题,在欧洲范围内极受欢迎,但国内观众却鲜少听闻,近年来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同题材剧集依然只能首推《纸牌屋》等美剧——扎根欧洲现实的作品很难在空间意义上破圈突围。

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一部《遁迹匿影》似乎成了这些欧洲本土影视剧的自我指涉,而也许,此次在中国观众的电视屏幕中得以展映的当代捷克电视剧,将成为一道漏光的缝隙,得以一窥更为多元的影视文化世界。

可以说,上海电视节的核心使命之一,便是帮助观众寻找和发现那些遁迹匿影的影视剧,以及其背后那些被全球文化工业的地缘政治排除在外的文化力量。正是通过这样的世界视野与广阔平台,我们将有机会看到更多来自斯里兰卡、菲律宾、越南和捷克这样“影视小国”的影像形象,由此不断完整我们对“国际电视”概念的认识、丰富“国际电视”的内涵。(赵宜)